记者 | 周小飏

编辑 | 张慧

2018年12月31日晚上，46岁的印度裔美国软件专家Ganesh Bell在印度和家人度过了跨年之夜。

他穿着传统民族服装，开心地在推特上发了两张与妻子的合照，并配文：“在美国过了25年的新年，这是第一次在印度跨年。”

看起来，两周前的一场诉讼，丝毫没影响到他的心情。

Bell现在的身份是美国工业软件公司Uptake Technologies （下称Uptake)的董事长。

12月17日，通用电气公司（下称GE）在伊利诺伊州北区法院，对Uptake及包括Bell在内的六名高管提起诉讼。

因此，这家成立不满五年的工业软件新贵，和拥有120多年历史的老牌工业巨头开始了正面交锋。

工业4.0新老贵族交兵的阵地，正是近年来炙手可热的工业物联网领域。

诉讼战火

GE诉讼的六名Uptake高管，均是GE的旧部，主要来自GE发电集团以及GE数字化集团。其中，Bell是参与组建GE数字化集团的元老，也是此前GE发电集团的首席数字官和副总裁。

GE的诉讼理由是：Uptake有预谋地“挖墙脚”、窃取商业机密以及不正当竞争。

2018年2月2日，Bell录了一段1分多钟的告别和祝福视频，称这是自己在GE工作的最后一天。

Bell于2014年进入GE，此前已拥有超过13年的企业软件开发经验，包括设计、开发和产品创新。

2016年8月1日，Bell成为GE发电集团的首席数字官和副总裁，负责发电集团的数字化转型，并为GE数字化集团建立模型。实际上，GE发电集团和数字化集团从市场开拓、产品开发到销售策略的软件工作，都由其负责。他也时常与客户接触，向GE最大的企业客户群推广数字化产品。

同为被告自然人的Scott Bolick，负责GE发电集团数字化转型的软件战略和产品管理。他主要职责是，在GE的工业物联网平台Predix上为产品管理提供解决方案，以及软件和分析战略、开发组合产品线。

Bolick对GE发电集团的产品、解决方案和战略了如指掌。

在GE发电集团当过数字化转型首席运营官的Jay Allardyce也是被告之一。他也在GE数字化集团担任产品和市场主管，熟悉这两个集团的软件开发业务。

另三名自然人被告中，Ravi Marwaha曾任GE数字化集团的总监，为GE的客户设计、开发并提供服务。

Kelly McGinnis曾是GE发电集团数字化转型的首席财务官，对制定商业战略、融资、增值，与客户、银行合作及风险控制上都富有经验。

Alex Paulson曾在GE任过数职，后担任GE发电集团数字化转型的商业财务经理，与McGinnis密切合作，掌握着GE发电集团的全球销售和金融机构。

Bell在录完那段告别GE的视频之后，几乎是无缝衔接地在当月21日就成为了Uptake的董事长。

上述他的前副手及同事五人，也相继加盟uptake。

GE诉称，Uptake目前13名高管中，绝大多数都来自GE。

这些高管，尤其是前述六人，是GE战略、产品、市场和销售的关键要员，还掌握客户的重要信息，尤其是发电集团和数字化集团。

GE认为，这六名旧将由于职位所致，熟悉GE的商业机密，还参与了Uptake的“挖墙脚”谋划——不仅从GE挖走员工，还撬走GE的客户，试图将对GE的伤害扩至最大化。

GE称，撬走的客户名单就在Uptake的官网上列着。这指的是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能源子公司的风电设备和卡特彼勒的机车业务。

基于上述理由，GE先开了火。

迎面反击

Uptake自然不服。

今年2月22日，总部位于美国钢铁老城芝加哥的Uptake，在所属伊利诺伊州的库克郡巡回法院，反诉GE违反软件许可协议以及滥用商业机密。

Uptake称，GE在滥用由Uptake并购的公司Asset Performance Technologies（下称APT）开发的软件协议。

此前，APT通过专利费的方式和其他工业软件商交易数据许可协议。软件公司Meridium Software拥有其中一个许可协议。

2016年，Meridium Software被GE并购，但根据条约，其拥有的许可协议只能销售给外部客户，而不是GE自身。

这场交锋以口水战和诉讼的方式，持续了一年多。

让GE极度不适的，除了挖高管、撬客户，还有Uptake业务发展之迅猛。

成立于2014年的Uptake，定位为工业人工智能软件开发商，在数据分析和机器学习的基础上，帮助企业用开源软件工具完成数字化转型，目前主要应用于预测性分析。

2015年3月，工程机械巨头卡特彼勒宣布对Uptake投资，并拥有其少量股权，意在和Uptake共同开发监控系统，提高卡特彼勒300万台设备的使用效率。

2016年年中，Uptake完成了对卡特彼勒核心业务的服务。当年9月21日，卡特彼勒子公司Progress Rail与Uptake结成战略伙伴，Uptake将为Progress Rail提供监控服务。

2017年3月2日，巴菲特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宣布在可再生能源领域与Uptake合作，旗下两家能源公司 BHE Renewables和MidAmerican Energy Company将使用Uptake的软件，连接风机并追踪其磨损状态。

在此之前，这两家公司均为GE的客户。

2018年6月，Uptake取得了美国军方的订单。美国军方将使用Uptake的软件，来提高BFV坦克的准备就绪速度。

最让业界感动惊惧的，是Uptake对APT的并购。

APT于2004年创建于美国新墨西哥州中部城市阿尔伯克基， 包括CEO Mark Benak在内，只有五个人，但它拥有大量能源和工业企业数据。

2018年4月16日，Uptake将其收入囊中。

这家小而精的工业数据公司拥有著名的资产战略库（Asset Strategy Library，ASL)。ASL里有近800种设备的故障状况信息，这些重要的行业故障数据可以帮助工业客户实现先进的运营维护。

APT的客户名单令人望而生畏，包括核电企业埃克斯龙(Exelon Corp)、杜克能源、霍尼韦尔、美洲钢铁、丰田等，也包括其现东家的竞争对手GE。

去年年底，Uptake又获得了英国航空发动机制造商罗尔斯-罗伊斯（ROLLS-ROYCE，下称罗罗）的订单。罗罗是GE核心发动机业务多年的竞争对手，它将采用Uptake的AI软件，使其特伦特发动机的利用率达到最大化。

Uptake这两年在工业物联网领域获奖无数，风头正劲。

老贵族的失利

GE在诉讼文书中，斥责Uptake毫无工业经验可言。

毕竟，GE于2012年就提出了工业互联网这一概念，并且是全球最先提出概念、发起行业国际联盟并率先实践落地的公司。

GE的工业物联网平台Predix，是所有工业物联网的梦想和启蒙。Predix从一开始被重金打造，到现在被独立分拆上市，其间曾传出出售的传闻，大步朝前时突然踩了急刹车。

2011年，在加州圣拉蒙，GE设立了数字化中心。数百位来自谷歌、微软和苹果的软件工程师在此为工业互联网编写代码，为的是将GE变成全球十大软件之一。

2013年，用于燃气轮机和喷气式发动机运营维护和检修的应用软件，GE将其命名为Predix。

2015年，GE整合了公司内所有的数字化职能部门，成立了统一的数字化集团（GE Digital）。

被寄予厚望的Predix是基于云基础设施的PaaS平台。它的野心很大，想要打造一个所有行业通用的横向数字化标准平台。

追求多行业通用标准，而非支撑具体业务的垂直下沉应用，造梦者Predix在实际应用上并不成功。通用平台是未来的趋势，但工业企业最先需要解决的是打通自家工厂端到端、及纵向产品的链条。

这项烧钱的投入，偏又赶上了财务危机。

为了改善财务状况，GE开始了大刀阔斧地变卖，以及惊天动地的分拆和重组业务，在短短一年半，连换了两个CEO。

去年8月2日，《华尔街日报》报道称，GE烧钱的数字化集团将被出售，工业物联网先锋Predix也将一同打包卖掉。

某种程度上，数字化代表着工业的未来。几乎全球的工业巨头都嗅到了数字化的大势，纷纷加码数字化业务。

最后，GE在腾挪空间内做了个最佳方案：把横向平台Predix分拆上市、仍属于GE，留下的数字化业务则垂直服务于现有的航空、可再生能源、发电等业务。这也算是给Predix找了个好归宿。

业界对Predix的评价，呈现两极分化的态势。

Eclipse公司的图表显示，只有2.1%的受访企业愿意使用GE的工业物联网平台Predix，在所有测验平台（含未知平台）中排名倒数第一。但Eclipse公司的调研并未包括欧洲的企业，采样并不全面。

来自Forrester咨询公司基于去年前三季度的调研则表明，Predix处于表现强劲的市场竞争者第二阵营，与西门子、日立为同一阵营。

但GE无法阻止因业务剧烈变动带来的人员流失。

Uptake正是趁着GE业务调整之际，挖走了GE原数字化团队，以及与数字化团队关系紧密的发电业务的高管们。

Uptake对工业巨头核心工业数据的染指，对GE是沉重一击。

GE数字化集团的其余员工，则大量流失到了日立公司。因为日立公司的工业物联网平台Lumada也正在发力。

南山工业书院发起人、北京联讯动力咨询公司总经理林雪萍表示，GE未提出并购PTC，是其数字化战略失算的一步。在Forrester咨询公司针对工业物联网市场地位的排名中，PTC和微软等互联网巨头处在第一阵营。

2015年10月，GE和PTC曾宣布结成广泛的战略联盟，携手推出解决方案。当时，GE的Predix作为响亮的概念成为全球工业物联网的启蒙者，PTC则埋头做垂直平台的研发与并购。

可惜后来，GE只能先瘦身收缩，改善资金状况，无暇顾及其他。

新贵的困扰

风头正旺的Uptake，前路并不是一马平川。

作为创业企业，困扰Uptake最大的问题是充足而持续的资金。

2018年年初，Uptake进行了第一轮裁员。彼时，这个成立才三年多的初创企业，裁撤了51个工作岗位。这约占当时公司员工总数的6%。

裁员的决定，是由于此前两家准备给Uptake投资的企业撤回了约定。其中一家金主曾赞誉Uptake为创业公司中的“独角兽”，对它的估值超过20亿美元。

经过数轮风投，Uptake现共获得2.5亿美元融资。它最新的估值超过了55亿美元。

工业客户对于数据的保密以及控制需求，也是Uptake面临的挑战之一。

2017年11月，卡特彼勒宣布不再对Uptake投资，虽然它还是Uptake的客户。

据美国商业杂志《克瑞恩芝加哥商业》(Crain's Chicago Business)报道，卡特彼勒意识到，如果对Uptake持续投资，将削弱自己的竞争力。

卡特彼勒在逐渐收回销售给重型装备经销商的监控软件的控制权。卡特彼勒的客户利用这些软件，可以检测设备运行，实现预测性维修，不用蹲点等到机器出现故障必须停产维修的那一刻。

卡特彼勒也在收回基于名为Symphony开发的软件平台，这个软件平台从各大经销商处采集运营、金融和销售等相关业务数据，之前由Uptake负责管理运营。

Uptake必须在随后几个月内，将控制权过渡移交给卡特彼勒。

这对Uptake意味着，将不能完全了解对方产品的监控运营维护以及客户信息。这正是Uptake的核心产品发挥作用所必需的数据。

GE和Uptake的官司还在继续。互联网企业和工业巨头相互依存，又彼此相争。

未来三年，面对1万亿美元规模的工业物联网市场，以及随着5G的落地开花，关于工业物联网的硝烟，会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