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就是塞普·布拉特就任国际足联主席17周年的日子。但这个79岁，有着惊人语言天赋的瑞士老头终于还是选择了辞职。

他的反对者说，西方最后一个独裁组织垮台了。恐怕记得他本名约瑟夫的人并不多，这也正好暗合了历史上另一位更出名的独裁者。

布拉特下台，在足球圈内人看来虽显突然，但毫不意外。毕竟国际足联这个在全球影响 最大的单项体育组织，近些年因为各种贿选、腐败丑闻而使自己的声誉跌到了谷底。虽然布拉特本人刚刚在5月底赢得第五次连任，但FBI的介入和布拉特难以脱 离干系的腐败调查，都让他在当政年限、退休年龄赶上前任阿维兰热（82岁卸任，担任主席24年）之前，有些落寞甚至狼狈地走下神坛。

各大洲的足球协会表态不一，但与之关系密切的亚足联在之前是表示坚定支持的。布拉特 本人在当政时也素来重视亚洲，特别是中国在国际足球版图中的影响。5月29日的国际足联大会邀请蔡振华、王健林出席，布拉特在其主席任期的最后一周内向中 国展示了最大程度的友好，甚至被西方媒体解读为“抱资本的大腿”。

也许把亲近中国和触怒美国之间扯上必然联系有些牵强，但这一劫，显然标志了布拉特“中国计划”的破产。事实上，从1998年竞选前夕开始，布拉特就视因为足球常闹笑话的天朝为不可忽视的拉拢力量。如今他走了，又会给中国带走多少云彩？

他做不了萨马兰奇

1998年5月30，作为国际足联主席的竞选者之一，时任国际足联秘书长的布拉特扛着一大箱子材料，来到了他全球游说之旅的最后一站——中国。与另一位竞选者——时任欧洲足联主席约翰松不同，布拉特是只身一人到访，却最后赢得了中国足协的信任。

虽然布拉特在游说过程中许给中国足球许多美好的诺言，但很多直至他辞职时也没有兑现。但他亲近中国的战略的确就此奠定，张吉龙在2013年当选国际足联执委就是证明。此外，布拉特曾数度表示支持中国申办世界杯，虽然在这17年里赢得主办权的亚洲国家是韩国、日本和卡塔尔。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布拉特对并非足球强国的中国抱有好感，最终目的当然还是 为自己积累政治资本。聪明如他，不会不看到一位西班牙前辈的成功经验。没错，正是已故的前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他在主席任期内不遗余力地两度支持中国申办奥运会，而且与中国体育界诸多人士建立了深厚牢固的工作和私人关系。作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萨翁对中国市场的开拓，以及他从中国朋友获得的支持， 与他长久、稳定、饱受赞誉的主席任期是密不可分的。

纯粹从经历利益考虑，中国足球市场的容量与潜力足以让布拉特艳羡。但无奈中国足球曾是一个让多少有识之士都避而远之的名词，撇去长期没有起色的国家队成绩，基层薄弱、管理混乱、政治介入、官员腐化等诸多顽疾都长期困扰着这一运动的发 展。可以说，比起中国竞技体育总体水平在世界范围的影响，足球这一单项堪称最难搞的烂摊子。即便是本届政府将足球改革提升到国家战略的层面，“治病”的过 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

成绩惨淡，丑闻频出，由此在足球层面造成的影响，决定了中国不是主席支持、朝中有人就可以在世界足球版图中赢得一席 之地。虽然布拉特在2010年先后8次表示支持中国申办，但是时正乱成一锅粥的中国足球最终错过2022年世界杯的申办截止时间。按照各大洲轮流举办的惯例，这一届正好花落亚洲，韩、日、澳和卡塔尔都提出申办，最终卡塔尔胜选。之后的2026年世界杯按照上述惯例，又基本与中国无缘。即便布拉特不辞职，在 其任内把世界杯带到中国，打一张“中国牌”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萨马兰奇在任、卸任直至逝世，“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这一称号伴随了他人生的后30年。可以想见，虽然布拉特同样向中国释放了最大的善意，但到了对他盖棺定论那一天，“中国”这个词儿在他的功劳簿中不可能占据多少篇幅。简单说来，布拉特 曾说国际足联主席这个职位能过让他“到任何国家都不受限制，都受到这个国家元首接待”；可事实上，江、胡以及爱好并支持足球的习，都未曾接见过他。

布拉特精通4门语言，但中文（以及任何一门亚洲国家语言）并不在其列。他支持并试图依靠中国足球，但对后者的复杂性缺乏认识，或是没有时间和精力来认识。以至于他在主席任期后期对中国的示好，频繁被欧洲、美国解读为对资本和土豪的谄媚。

他不可能丢弃欧美

作为世界排名前20的产业，如果把足球产业创造的价值与各国的GDP相比，这每年5000到6000亿美元的体量可以把瑞典、比利时，以及布拉特的祖国瑞士甩在身后。所以围绕“足球帝国”的明争暗斗，说到底离不开利益二字。

所以当布拉特的拥趸阐述其任内的功绩，褒扬他给亚洲、非洲、中美洲这些足球欠发达地区给予的支持与帮助时，须明白既然要“站队”，必定是伤及另一极的利益的。

布拉特此前对于中国（及上述欠发达地区）的友善和力挺，的确在不经意间触动了一些 传统足球强国敏感的神经。其实他与传统势力（主要是欧洲）的矛盾，早在1998年第一次竞选时就已奠定。欧洲足球利益的代言人约翰松扳手腕没能赢过布拉 特，他的继任者普拉蒂尼自2007年上任以来，也继续代表欧洲与布拉特唱反调。更不必说，先前他精心扶持的新兴势力，也慢慢成长为试图给他拆台的人。非洲 足协前主席哈亚图、国际足联前秘书长鲁菲南、亚洲足协前主席哈曼、国际足联前副主席郑梦准，这些代表亚非的高官将布拉特收受贿赂、徇私舞弊、滥用职权、独 裁专断的罪名逐条放到台面上，却也最终未能弹劾成功。尽管如此，布拉特腹背受敌，最终成孤家寡人的惨淡结局，在这十数年中慢慢露出了端倪。

说到中国，国际足联2004年在“多方论证”后“正式认定”，山东淄博是足球运动的 起源地，是时就引发了自认正统的英国方面的不服与抗议。2014年巴西世界杯前期，布拉特索性还给中国发了张“认定证书”，又让欧洲老巢那儿炸开了锅。不 过说句实话，即便国际足联不认中国，最终“足球起源地”也会被韩国认领，欧洲还是得闹。

如果说这还是名词之争的话，那布拉特近些年在高层官员选举、世界杯竞选等触及核心 利益问题上的倾向，非但让他与欧洲传统势力的隔阂继续加深，甚至无形中与美国树敌。2018年世界杯理应轮到欧洲主办，但竞选者中俄罗斯作为唯一的非欧盟 国家，击败了西/葡、比/荷、英格兰而最终胜选——这意味着世界杯再次回到欧洲大陆最早也要2030年，距离2006年德国世界杯24年之久。2022年 世界杯申办，美国作为唯一不来自亚洲的竞选者虽然撑到了最后一轮投票，却最终败给中东土豪卡塔尔（虽然布拉特本人投了美国）。虽然此后卡塔尔因为贿选丑 闻、场馆建设等一系列问题而饱受指责，但布拉特在其任内却还一直保着该国不被剥夺举办的权力。

补一句，卡塔尔世界杯将罕见地在冬季举行，恰好与美国四大体育联盟的比赛时间撞车。

这其中，美国的角色更显得微妙。提到足球还只能说“soccer”而非 “football”的美国，虽然不是传统世界强队，但最近20年的成绩在地区和全球范围内还有一定影响。况且距离上次举办世界杯（1994年）已有21 年，想在任何层面都占据主导的美国觊觎“足球帝国”的统治权，想法合情合理。所以此番FBI介入，逮捕布拉特的心腹党羽，其实也是釜底抽薪式的示威。

就在之前没几天，布拉特在他主席任期的最后几天会见了中国足协主席蔡振华，以及万达 集团董事长王健林。这两位，正是他特意请来参加国际足联大会的贵宾。此番示好（也是最后一次）的意义也很明确，在此之前，中国政府高层（据说由习大大亲 自）敲定了《中国足球改革总体方案》，并任命刘延东副总理牵头。

但接下来与来自中国的政策与资本如何对接，只能交给下一任主席了。

最后……

布拉特的继任者会是谁？下一次国际足联主席选举还要等上好几个月。不少人看好贝肯鲍尔，但贝肯鲍尔早年被问及这一话题时说：“布拉特会说好几门外语，我却只会说德语和英语。”

没错，布拉特的聪明、天赋、经验与手腕毋庸置疑。这个人生前40年几乎与足球无关的瑞士老头，却能在最近40年一步一步走到世界足球最高决策层，并在长达17年的主席任期内经历暴风骤雨，最终平稳过渡。只是这一遭，他没能躲过。

这个爱听古典乐、品威士忌、玩填字游戏的聪明人，或许能在耄耋之年重回瑞士的乡间， 安稳地踱步。又或许，如果他保持健康长寿的话，能在2018年、2022年甚至未来的许多年，坐在家中的沙发上看几届他无须亲临现场的世界杯，嘘一嘘他曾 经滑稽模仿过的C罗——那些曾经与他有关，现在与他无关的所有。

理论上，他想看到中国申办世界杯成功的那一天，那至少要保证自己活到98岁——那是一项他畅想过、努力过，却最终未能写进他功劳簿的政治资本。（注：因为2022年世界杯在亚洲举行，按照惯例亚洲国家在其后两届都没有申办资格，最早要等到203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