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方浩

2017年乌镇那会儿，我写了一篇文章，叫《马云挺住》，说的是著名的东兴局没有邀请马云参加，但马云依然调性满满的故事。

东兴局本质上是一次夸夸群的网友聚餐，群主是谁、管理员是谁，一目了然。这个局没有马云很正常，因为他连被踢出群的资格都有没有。

当时张一鸣与小马哥还能和气生财，王兴与程维还能谈笑风生，刘强东刚刚抵达人生的巅峰。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大家心中都有数。反正马云不能进群，这是共识。

马云很是鄙夷这种饭局，他说“我要是组织一个饭局，邀请的都是世界上的达官显贵”。马老师善于走上层路线，所以绝不是在吹牛。

那次乌镇的被孤立，其实成就了风清扬遗世而独立的高冷人设。最后的结局是，马云挺住了，《马云挺住》被删了。

但这次马老师没有挺住。

春节之后，先是传出美团裁员，接着腾讯裁中层，然后王小川怒怼不服从996的员工，最后是京东裁高管……整个腾讯系呈现大规模非战斗性减员的洪水滔天之势。

就在应该搬个小板凳吃瓜的时候，马云挺身而出，大喊一声：我要入群！

马老师的入群申请书是昨天刷屏的那篇《马云谈996》。马老师上来就说：“能做996是一种巨大的福气，很多公司、很多人想996都没有机会。”

很多公司想搞996没错，但我特想知道想搞996的“很多人”是谁？是“很多公司”里的前台小姐姐？还是公关狗？（公关圈自嘲说法，此处没有恶意）

我觉得马云只能代表阿里这样说，毕竟阿里没像腾讯那样只投资不控股，京东裁多少高管，小马哥才懒得操心。所以马云真正想说的是，能在阿里996，是一种“巨大的福气”。

马老师说：“这就是生活，你选择了一个中国今天排名第一的公司，第一是要付出代价的。”但不好意思，马老师发表这个讲话的当晚，腾讯市值重新超过阿里巴巴，再次成为亚洲市值第一（当然也是中国第一）。

其实这些都不是槽点。真正的问题在于，一家公司对于员工996的激励，不应来自于道德挟持，更不应诉求于因果报应，而是应该通过真金白银的制度安排，让大家都有奔头。现在入职阿里，P几的员工才能有福气拿到股票？

国人一向喜欢道德说教，从孔老师至今几千年一向如此。道德说教也没有错，但不是所有话从老板嘴里说出来都是合适的。马云的话没有错，但关键是讲给谁听。如果这次马云是在腾讯搞讲座时说的，那就是最大的公益。

但一个老板，跟自己的员工说“我每天工作20个小时、全年无休，所以你们也应该这样”，这即使算不上道德绑架，也是情怀绑架。一个身负家庭重托甚至有千斤重担的年轻人加入一家公司，不是做慈善，也不是学雷锋，更不是做圣人。周六下午坐在办公室里已经够累了，老板你还过来拍拍肩膀说：小伙子，你真有福气！

我相信，马云所说的福气不是员工给阿里打工，而是只要奋斗精神还在，生活就会变得更加美好。马云这次如果说出“阿里为每一位996员工加薪”，将会远比强调996的道德说教更有震撼力。阿里员工不仅会诚心诚意地点赞，“夸夸群”各家员工甚至会给马老师发红包。关于996这个问题，硬核马老师远比鸡汤马老师更受欢迎。

996本来是个职场问题，甚至是多年来互联网公司中墨守成规的一个显规则。为什么这次突然成了一个让大佬们深度参与其中的社会话题？

互联网上半场所有公司都在做增量——用户的增量、估值的增量、公司规模的增量，而下半场，核心议题是增效——减员增效。互联网下半场的一个显著特征是，老板正在从买方市场变成卖方市场，而雇员则反之。

这个时候，996就是一个很好的“行规”：上半场不能否定下半场，下半场也不能否定上半场。996要延续，大佬们难得达成共识。

不得不说，这一场996风波中，腾讯系各家处理地都比较耿直。比如腾讯，上来就非常精准地把裁员指标定为70后和80后中层，搞得跟选拔后备干部似的；比如王小川，直接在网上跟前员工开骂，输入法用的那叫个溜；刘强东最耿直：马老师的讲话出来之后，大家都以为是来解救京东被动的舆情的，没想到刘强东同志大手一挥：谢谢，不必。然后又把本来已经射向马云的火力吸引回去……

但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京东说裁员，阿里立马说今年要招多少万人；京东说给快递员降提成，阿里立马说要让快递员过上好日子。哪里有道德的小山丘，就站哪里；马总套路深，强东应该回农村。

这次马云出来讲话，本来想搞个一锤定音、终结话题，没想到争议性十足。马老师解救的不是刘强东，而是视觉中国。

视觉中国的生意做了十几年，一夜之间就在朋友圈成了第二个“权健”；996被中国的互联网公司实行了这么多年，突然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我们正在迎来这么一个时代：很多习以为常的事情，正在被重估。或者可以这么说：上半场欠的债，需要下半场来还。

但大佬的话术没有进化。自顾自说着百分百正确的废话，套路裹着套路。能进BAT工作的，都不是傻子，更不是需要天天励志的微商从业者。爱喝鸡汤的人，才不会为生活付出代价。

可能没想到引起的争议这么大，在那篇谈话出来几个小时之后，马老师微博上作出回应：不为996辩护，但向奋斗者致敬！明显是在往回收。口才好，怎么说都有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