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肖恩

“回家”两个字，对于53岁的阿西娅·比比（Asia Bibi）来说，可能比很多人要沉重得多。曾经有八年的时间，她都在巴基斯坦的死囚牢房里度过。

2010年，作为基督徒的比比因“亵渎神灵罪”在巴基斯坦被捕，并被判处绞刑。2018年10月，巴基斯坦最高法院最终撤销了对比比的死刑判决，并将她释放。

在那之后，比比一直在巴基斯坦藏身“安全屋”，与家人分隔两地。5月8日，比比的律师马洛克（Saiful Malook）证实，比比已抵达加拿大，同早先已因安全担忧赴加的家人团聚，终结了长达九年的身心折磨。

而这一切遭遇，都源于一杯水。比比在其个人回忆录《亵渎神灵：因一杯水被判死刑》（Blasphemy: Sentenced to Death Over a Cup of Water）中，对改变她生活的那杯水做了详细记录。

十年前，比比只是巴基斯坦旁遮普省拉合尔市附近村庄的一个普通农民，唯一跟多数人不大一样的地方，在于她是个罗马天主教徒——当地宗教少数派群体的一员。

2009年6月14日，比比与一些穆斯林妇女外出采摘浆果。由于天气炎热，比比去井边舀了一杯水喝，然后随手用同一个杯子舀水递给旁边的人。就在这人伸手要接过杯子时，另一名妇女阻止了她，说这杯水已被比比污染，因为她不是穆斯林。按照比比的描述，在场一起工作的穆斯林妇女都毫不掩饰对她的敌意。

当时在场的一名女子回忆称，“她（比比）非常生气。但这很正常。我们不能和她共饮一杯水，她是基督徒，我们是穆斯林，两者间有很大的区别。”心生不忿的比比与其他人爆发了争吵，比比的工友指责她在言语上亵渎了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

但关于争吵的具体内容，双方各执一词。根据比比的回忆，她当时说了一句“我想耶稣会和穆罕默德有不一样的看法”，这瞬间点燃了其他人的怒火，她们开始辱骂她，并要求她改信伊斯兰教。遭到比比拒绝后，她们抢走她的浆果并往她脸上吐口水。随后比比就跑回了家。

五天后，当比比在另一个庄园采摘浆果时，突然被几十人包围，其中包此前与她争吵的妇女。他们高呼“基督徒去死”，并对她进行暴力殴打。随后，满身伤痕的比比被带到警察局拘押。

2010年11月，比比因亵渎罪被判处绞刑，但一直没有执行。巴基斯坦刑法规定，亵渎罪可判处死刑或终身监禁。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由于经常被用于针对宗教少数团体和巴基斯坦宗教机构的批评人士，这项法律受到国际人权组织的广泛批评。

亵渎罪是在1980年代军政府领导人哈克（Mohammad Zia ul-Haq）在位时期通过的，目的是统一国家并推动伊斯兰教发展。在如今的巴基斯坦，“亵渎神灵”是一个极具煽动性的话题，即便是没有实质性证据的指控也能轻易驱使人们动用私刑。据半岛电视台报道，1990年至今，已经有74名巴基斯坦人因“亵渎神灵”而被动用私刑致死。

比比的这起案件也成为巴基斯坦最臭名昭著的亵渎神灵案。对于这从天而降的大罪，比比始终坚称是不喜欢她的妇女们在“报复”她。

2018年10月31日，巴基斯坦最高法院撤回了对比比的死刑判决。当时最高法院引用了莎士比亚的一句话，称比比是“天下人皆负她，而非她负天下人”（more sinned against than sinning）。

在判决之前，极右强硬派伊斯兰组织“巴基斯坦拉巴伊克运动”（Tehreek-e-Labaik Pakistan）就已经威胁说，如果释放比比，他们将会占领街头进行抗议。

消息一出，一些强硬的示威者迅速封锁了高速公路，并在首都伊斯兰堡和卡拉奇等城市进行暴力示威，向警察投掷石头，焚烧车辆，毁坏公共财产。抗议示威持续了三天，直到与政府达成一系列协议并承诺对案件进行上诉。但今年1月，巴基斯坦最高法院裁定维持无罪释放的判决。

比比的案件也催化了巴基斯坦社会的矛盾。2011年1月，旁遮普省长在公开呼吁总理释放比比后，被持异见的贴身保镖连开27枪杀害。而在这名保镖出庭时，还有支持者向他撒玫瑰花瓣，称他为“殉道者”。2016年，这名保镖被处以死刑。

同年3月，比比的另一名支持者，同为基督徒的巴基斯坦少数民族事务部长沙赫巴兹‧巴蒂（Shahbaz Bhatti）被一名自称为塔利班成员的恐怖分子枪杀。巴蒂是当时巴基斯坦内阁唯一一名基督徒，生前一直呼吁改革亵渎神灵相关法律。

2018年11月，加拿大总理特鲁多表示在与巴基斯坦当局接触，就帮助比比的问题进行讨论。据《卫报》报道，加拿大早已为比比提供庇护，但巴基斯坦方面一直阻止她出国。出狱后，比比一直辗转于各个安全屋，不断收到死亡威胁。

巴基斯坦外交部和加拿大当局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比比出国一事置评。

“亵渎神灵”相关法律对宗教少数派群体影响巨大，而比比的遭遇或许只是“亵渎神灵罪”者们经历的缩影。

巴基斯坦2亿人口中，基督徒仅占1.59%，但拉合尔社会公益中心（Center for Social Justice in Lahore）负责人雅各布（Peter Jacob）表示，在被指控“亵渎神灵”的人中，包括基督徒在内的宗教少数派群体占到了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