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说财经  张若

编辑|苏文

万万没想到的是，2019年上半年在A股吃到的瓜比娱乐圈的还多。

如葵花药业创始人关彦斌涉嫌故意杀人被逮捕；如步长制药老板赵涛花了4377万元为女儿买了斯坦福大学学历；如千山药机董事长在股东大会上呛声亏了1200多万的投资者，“你本来就是来赌博的！”；如堂堂医疗器械第一股的迈瑞医疗董秘李文楣公开鄙视散户，“只有100股也来参加股东大会，不知是何居心”；如康美药业滑天下之大稽的300亿元“差错更正公告”……

再比如今天故事的主角——“康得新”。曾经市值近千亿的白马股陷入“122亿元资金不翼而飞”案，有着宝能和中植系背景的新一届董事会与窝藏“罪证”的北京银行展开撕逼，“罪魁”实控人钟玉因涉嫌挪用资金被捕入狱，市值暴跌90%，转眼间即披星戴帽，速度之快堪比长生生物。

15万股民欲哭无泪，这是炎热的夏天里又一个透心凉的瓜。

被誉为“新材料界任正非”的钟玉，究竟是怎么从一个艰苦奋斗、开创一片天地的耕耘者，化身为涉嫌吞噬公司122亿元巨资的巴蛇？

上市之初市值仅30亿元的康得新，是怎么在7年内把市值做到将近1000亿元，又是怎么从最高点狂泻到如今不足150亿元？

122亿元是怎么被钟玉中饱私囊的，这么庞大的资金最终被用在了何方？

思想家爱默生曾言“原因与结果、手段与目的、种子与果实是无法割裂开的。”要探究这一系列沉重叩问的根源，得从1988年康得新创立之初说起。

1、初心易得，始终难守，怎配“新材料界的任正非”？

1978年，中航工业的前身曙光电机厂承接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将歼七Ⅲ、歼八Ⅱ型战斗机的主发电机寿命从150小时提高到500小时。

但机电厂几百人的研究所没有人愿意领这个有可能完不成的活计，领导随机问了当年仅有28岁的钟玉“你能不能接？”，没想到年轻气盛的钟玉说，“能啊，为什么不能？没挑战性的事情没劲，我可就盼着弄点有难度的事情呢！”

钟玉天生就是这样一个爱折腾的人，这种“别人干的我不干，别人干得好的我更不干，别人不做的我做，我们做就让别人追不上”的精神一直延续到他被警察局带走。

不管干的事情是多么光荣伟大，还是多么面目可憎！

爱挑战的钟玉花了6年的时间，将歼七Ⅲ、歼八Ⅱ型战斗机主发电机寿命提升到国际先进水平，为此荣获航空部新机研制三等功、二等功，同年被破格提拔为研究所的副所长。也因为如此，在钟玉受人尊敬的那些日子里，他被亲切地称为科学企业家。

4年后的1988年，共和国迎来第一批知识分子下海浪潮，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

已经38岁的钟玉在即将被任命为曙光厂领导（正局级）时，选择了带4个人，3万块钱下海成立了康得新。成为中关村收首批下海创业的科技人员，同时代的企业家包括陈春先、柳传志、段永基……

至于创业的初心，钟玉后来在各个媒体面前不厌其烦地强调，他作为老三届的学生，进过工厂，当过工人，上过高原，干过特种兵，在爱国主义和革命思想的熏陶下，“要为国家、为民族要干出点事，为民族工业发展探路”。

这一次，钟玉又成功了，在公司主营的光学膜、预涂膜、碳纤维等新材料领域，他带领着康得新走过了国内没有先进技术，国外技术封锁，与狼共舞的30年。

大多数人都知道5G是不能输掉的一次战役，鲜少人知道材料工业被称为现代工业的三大支柱之一，重要性也不言而喻。先进高分子材料领域更是列强对我国实行最严密封锁的领域，例如中国一位农民企业家因在美国购买了一公斤T800（美国认为是武器级）碳纤维，被判入狱7年。日本也曾以“涉嫌非法出口碳纤维材料给中国”的罪名逮捕3名日本人。

但钟玉带着团队在这一领域不断突围，雪了被全球最大预涂膜生厂商美国GBC公司临时撕毁合作协议之耻；打破了日、韩、台湾企业对大陆光学膜市场的垄断；成为全球第五的碳纤维生产线……

因此，钟玉被称为新材料界的任正非，康得新也被称为新材料界的华为。

在2019年之前，钟玉以能干、爱国、彪悍的科学家、军人、民族企业家形象呈现在观众面前。已经年近古稀的钟玉逻辑清晰，公开演讲几乎不用稿子，而他与时俱进的经营理念、流利的英语交流能力、务实的作风更是圈了一批粉。

然而，钟玉终究不是任正非，康得新也终究不是华为。

有人越老越智慧，有人越来越昏聩，钟玉属于后者。2019年5月12日，东窗事发，他因涉嫌挪用资金被警方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而他两年前“我还有梦想没实现，康得要打造基于先进高分子材料的世界级生态平台，如果成功，康得将真正成为世界级的企业。我一不图官二不图钱，我们这一代人更多的是家国情怀，我希望还可以为民族工业再干二十年”的凌云壮志还言犹在耳。

这大概就是初心易得，始终难守的典型案例吧。

而诱导他误入歧途的可能是资本市场急速的造富能力和监管缺失的“便利”。

2、近1000亿元市值跌得仅剩下150亿元

钟玉不止一次说过，康得新的成功离不开资本市场的莫大支持。

他确实应该感谢资本市场！事实上，放眼整个A股，很少有公司的财富增长速度能与康得新匹敌，房地产和互联网也不行。

得益于资本市场的强大推力，在过去十年康得新的营业收入从2008年的3亿元增长至2017年的118亿元，翻了近40倍。净利润从2008年的不足3000万元飙升至2017年的25亿元，增长82倍之多。

令人炫目的增长必然引起资本市场的关注。可以说在出事的2018年之前，康得新一直以超级大白马股的身份受到众多投资者的热捧。

公司市值也从2010年7月19日在中小板上市之初的30亿元暴增至2017年末的巅峰908亿元，7年内增长了30倍。

而钟玉的个人财富也水涨船高，在2018年新财富500富人榜，钟以151.2亿元的身家排在第166位，与斥资4377万元买斯坦福学位的赵涛家族财富相仿。

A股最深的潜规则可能是：环境好的时候，各个都是光鲜亮丽的大牛股，而一旦市场环境恶化，大多都是有一堆毛病的丑八怪。

这当然不能全怪股票市场，股票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理智的执剑者能以合理的步调推进公司的成长，穿越牛熊；疯狂的执剑者则更像赌徒，加满杠杆、铤而走险，最终反被伤。

一直强调经营公司如履薄冰的钟玉，实质却是好大喜功的疯狂执剑者。

2017年，在公司市值接近900亿元的时候，康得新就敢投资金额高达500亿元的康得碳谷项目；

2018年2月，公司上年营业收入只有118亿元，净利润只有25亿元，并且市场环境恶化已有征兆的时候，公司却发布公告称将以不低于22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52亿元的对价，现金收购海外先进高分子材料平台企业BOYD（宝德）100%的股权。

钟玉也在这一时期陆续将持有康得新25%的股票全部质押出去。

如果股票市场正常，资本也许会非常吃康得新这套有宏伟志向的故事，但2018年A股的跌幅仅次于金融危机时期的2008年，庞大的投资只会让外界持续质疑项目可行性和现金流的稳定性。

而康得新面临的最大质疑就是被诟病已久的大存大贷大现金大质押。公司2012年至2018年货币资金和有息负债迅猛增加，2017年末更是达到185亿元，有息负债也高达110亿元，通俗地讲就是手里有一大把钱，同时又向金融机构借了大量的贷款。为什么要这样白白向银行送利息呢？

是公司管理层脑子不清晰，不做投资，不买理财，闲置巨额货币资金？还是这些巨额现金根本不存在？又或者是年中有巨额现金被挪用，只是在年报被审计的时候再存回来？

散户不知道，散户也问不了，公司也不会把自己的小九九给散户透露一丝一毫。

但在恶化的市场环境中，他们谨慎地用脚投了票。

财务疑云重重，危如累卵，而500亿元的项目陷入司法纠纷，152亿元的收购项目最终流产，大股东钟玉质押的股票爆仓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康得新股价终究跌得面目全非，市值在2017年末达到巅峰的908亿元，马上调头急转直下，直至2018年12月31日，市值仅余不足250亿元，跌幅高达72%。

曾经涨得有多快，如今跌得就有多惨。过往的繁华，都化作了今朝的泥土。

但康得新的麻烦还远不止股价下跌这么简单，康得新的黑暗在2019年全面降临。

3、是500亿项目惹的祸，还是儿子坑了爹？

这不是康得新面临的第一次危机，在30年的浮浮沉沉中，公司多次面临破产，而他谈的最多的是1990年那一次。

在他的回忆中，公司在那次濒临破产的时候，30多个员工各自从家中带酒、带鸡、带鱼来聚餐，但不知道是谁带头哭了起来，然后整个工厂员工都哭了。钟玉看得很不是滋味，他拿起一瓶酒和大家干了，斩钉截铁并激情燃烧地说“大家看看，在这个年代，哪个企业的职工会为企业的前途而共同落泪？我要对大家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成功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当中，康得永远不会倒闭，康得大厦总有一天会在中国这块土地上耸立的！”

时间转至2019年1月，康得新发行的两期合计20亿元超短融资券发生违约，康得新主要银行账户被冻结，第一次被带上ST的帽子。而在一个月后的一次临时股东大会上，钟玉一句轻飘飘的“本次股东大会对于ST康得而言是历史性的，2018年ST康得新遭遇重挫，但中国有句俗话叫否极泰来，新一届董事会能够带领康得新扭转危机。”

随后中途离场，已经辞去康得新董事长职位的钟玉，留给观众一个账面空有浩浩150亿元货币资金却兑付不了区区20亿元债券的笑话，顺便“卷走”了122亿元资金。

彼时的同舟与共、雄心壮志，如今只剩下认怂、逃避。

有着宝能系和中植系背景的新一届董事会上台，董事们言辞激烈地斥责前任们有多渣，各种迹象表明他们挪用了资金，其中就122亿元的去向展开了与北京银行西单支行的撕逼扯皮，这也是引起市场哗然的话题。

122亿元是怎么不翼而飞的？122亿元被用到哪里去了？

就货币资金这一最难造假的会计科目来说，如果没有违规操作，122亿元插翅也难飞。而钟玉和北京银行违规签订的《现金管理合作协议》，对集团公司银行存款进行“呈现余额管理”的条款。简单表述就是，当康得新一有资金进账，会马上归集到控股母公司康得集团账户，当康得新需要付款时，再自集团账户下拨资金完成支付，这样一来，康得新辛辛苦苦赚的钱还没见个影，就被母公司划走，并且不予通知、不予公开。

这样做意味着钟玉将自己一手带大的，但目前仅有25%股份的康得新视作自己的囊中物，而通过关联账户上划下拨的“呈现余额管理”方式，给了他极大腾挪公司货币资金的便利。严重损害了其他股东和债权人的利益！

至于122亿元巨资究竟被用到哪里去了？

市场上有三种猜测：

其一是，钟玉还没有放弃500亿的康得碳谷项目。2017年8月8日，康得集团、康得新与荣成市国有资本运营有限公司共同出资成立了“康得碳谷”，预计2023年建成后每年将有1000亿元的销售收入。截至2018年8月，康得碳谷一期工程约需投资104亿元，已经完成了土建施工阶段，逐步进入设备安装调试阶段，极度缺钱。然而荣成市和康得新20亿元的认缴资金陆续到位，而本应出资90亿元的康得集团才仅仅认缴了2亿元。

钟玉可能还没有放弃这个前景美好的项目，为其控股80%的康得集团挪用资金继续投资碳纤维项目。

其二是，挪用巨资为股权质押贷款补仓。钟玉非常热衷于股权质押融资，自2013年起，康得集团质押康得新股权的比例几乎都在99%以上水平。我们以40%的质押率简单测算了一下，钟玉通过股权质押融资额在60亿元左右，而随着康得新股价的连续跌停，已然全部深度爆仓，如果不能及时补仓，康得新将会易主。

钟玉有很强的动机挪用资金，补上窟窿，留住这个他付诸了30年心血的企业。

其三是，钟玉的儿子坑了爹。抱财网是北京中联创投电子商务有限公司旗下的一家P2P借贷模式的互联网金融公司，其中的汇鑫国际融资租赁拥有中联创投10%的股权，而这家公司的大股东正是康得集团，董事长是钟玉的儿子钟凯。抱财网在介绍自己的平台优势时，总会提到他的后台康得集团和上市公司凯乐科技。

在P2P泥沙俱下的2018年，抱财网曾公告部分项目发生逾期，就康得集团、钟凯、抱财网之间的股权关系、业务往来，122亿元资金是否流向了P2P补窟窿？通过翻阅抱财网的规模，其近半年的借贷余额不超过20亿元，因此流入P2P的可能性或者金额应该也不会大，但不是没有可能。

为继续给民族工业贡献一份力量而挪用资金，为补上质押融资的窟窿挪用资金，还是被儿子的P2P事业坑了，122亿元资金最终被挪用去了哪里，估计只有钟玉自己心知肚明。

2019年5月6日，刚被ST不足4个月的康得新被实行“退市风险警示”特别处理，股票简称变更为“*ST康得”，上一个月以这么快速度被下架的公司是长生生物。

一个星期后，钟玉也因挪用资金被张家港市公安局抓捕。

4、结语

深交所仍在锲而不舍地追问122亿元究竟去了哪里？

北京银行仍一直避而不谈资金流转详情。

康得新的独立董事、董秘、证券代表等在这一段时间内目不暇接地轮换。

康得新股价仍天天跌停。

截至2019年4月16日，康得新涉及诉讼案件122起，累计涉及影响金额高达55亿元，而这个数据还在每天快速增加。

好一副苍凉的景象。

康得恐难再“兴”！

参考资料：

1.张军智，过去7年，他让已经做到20亿的公司再长了30多倍

2.人民网访谈，康得集团、康得新集团董事长钟玉先生谈“中国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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