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橙雨伞公益

 

我曾问朋友，为什么几乎没有男性裸贷？

朋友不屑道，他们都能主动找上门来发下体照给你，还指望他们的裸照能卖钱？

图/微博

我一怔，话糙理不糙。

“裸贷”能演变成现今的社会效果，与“裸”脱不了干系，与男女之别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裸贷”的女生都是活该？

想必大家对“裸贷”并不陌生。

早在2016年11月，一个内存约10G、名为“女大学生裸条”的压缩包文件让这个词响彻网络。

这些年轻的女性们，通过借贷宝平台与放贷者个人形成联系，用裸照交换金钱，却全然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水深火热。

直到大量媒体深入调查才发现，所谓“裸贷”，就是打着信用名号的“拉皮条”！

放贷者往往心知肚明借贷的人无力偿还高额利息，便有了转向色情行业进行二次牟利的“温水煮青蛙”的过程：

从拍到带有身份证的裸照，到进一步要求拍摄私处视频，再以视频及越滚越多的高利贷威逼，直到最后一步的“肉偿”——

也就是性·交易。

从拍下照片的那一刻开始，借贷者便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一步步推落深渊。

△曝光的“裸贷”聊天记录

和同样发生在校园的校园贷相比，后者诈骗迹象明显，受害者明确；“裸贷”则更近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没多少深陷其中的人站出来为自己维权。

于是大众对于“裸贷”的讨论，除了谴责贷款者的无良，更多时候集中在对借贷者的不解上：明知道没好下场，还为了几千块钱就发裸照给陌生人，这不是蠢吗？

然后再得出结论：“这些女生不值得同情。”

但正如“完美受害者”难以苛求，这些“一时糊涂”的女生就该自食恶果吗？

怎么“裸贷”成了女性专属？

事实上，“裸贷”的重点从来不在“贷”上，而在于“裸”。

“裸”意味着身体，意味着性，而“裸贷”中牵涉到的借贷者之所以是一边倒的女性，和在传统文化与社会风气中，两性对于身体与性的态度脱不了干系。

对支配了社会话语权的男性而言，性也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统治性的行为。

上野千鹤子在《厌女》里提到过：

“男人的性的主体化，需要的是认可自己为男人的男性集团。”

想要主导性，只需要得到同类男性的认可，而不需在意“性”的另一方——女性的态度，这也太好了。

图/《花容月貌》

男同胞们抱团取暖，在性的领域开拓了一片自我满足、自说自话的环境，并一直以人多势众的优势，压迫着本就羸弱的女性对性的主导意识。

不难理解，这就好像一栋名为“性”的房子，男人们提前一步鱼贯而入，建立联盟，挂名房主，在神秘而广袤的室内随心所欲；

而女性，则更像是随之邀来的宾客，局促谨慎，听从房主的安排，却少有意识到这份签在男性名下的房契只是他们虚张声势的造假材料。

后续进入这栋房子的男性，只要模仿其他男性的言行举止，就能得到认同，加入联盟，成为性的主导者。

在完成对“性”的群体性掌控之后，男性对身体——这一承载“性”的实物的态度也随之转变。

他们能毫不羞赧地裸露上身（因为其他男人都这么做），也能过分自信地展示自己毫无观赏性的身体；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性器官的重视。群体内部的比较、讨论和自夸自擂已经不能满足他们，所以才会像炫耀似的在软件上向女性私发下体照片。

当然啦，至于收到照片的女性的想法如何，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

被视为性客体的女性，也从一开始就被迫代入当下的社会语境，遵守着房子里男性定下的规则，生活在男性凝视中，对身体和性讳莫如深。

图/《她》

她们会产生身体焦虑，会呈现出保守的一面；表现得主动且开放的，则会受到“荡妇”等羞辱性词语的诋毁。

由此产生是性的双重标准，正如上野千鹤子解释说：

“所谓性的双重标准，是指面向男人的性道德与面向女人的性道德不一样。

比如，男人的好色被肯定，而女性则以对性的无知纯洁为善。”

之前的滴滴事件里，大众更容易将目光聚焦在受害女性上，也是因为男性的举动并未超出大众（也约等于男性群体）所设下的界限，甚至都不算“见怪不怪”，而是“从一开始都能理解的、失去讨论价值的行为”；

与之相比，女性的活动区间可就小多了，任何与“无知纯洁”相悖的言行举止都将被讨伐，连“晚上出门”、“穿着暴露”都到了难以接受的地步。

△轰动一时的滴滴事件，引发了关于“女孩子应不应该晚上出门”的热烈讨论

社会价值引导女性对于身体、性的这份规避与保守，放到性市场上，便被物化成可贵的商品，与之相对的是，男性就没有这么高的“价值”。

有记者在暗访裸贷群时得知，处女能贷款的额度更高。再结合“处女情结”一词可看出，对不少男性而言，青涩、懵懂、羞赧等特质能激起较高的欲望值。

这份欲望的催生过程，来自于男性代入性的主导方，对初来乍到叩响大门的女性进行引导和攻占而产生的满足感——依旧是一种下放权力的过程。

△《欢乐颂》中的应勤，就是有重度处女情结的人，裸贷产业链的成立基础也来源于此。

“温水煮青蛙”的过程就是一个由青涩被迫推向“成熟”的过程。

裸贷之所以常与“女大学生”挂钩，也是因为她们代表的形象是年轻的、有文化、有品位且是单纯的，因而才容易成为“裸贷”链中目标客户实现征服欲的一块良地。

我们常说“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裸贷中“买卖”的宏观源头何在，显然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整个社会都在“贷”

VICE中国曾采访多个“裸贷”过的女生，询问她们借钱的动机，收到的回答相当出人意料：

“大家一开始都是从花呗开始的咯。当时给了我五千块额度，买东西又跟不花钱一样，那一个月就把全部额度都花光了。

我数数那段都买了什么啊：一个日本的美容仪，几件衣服，还有两只眼影……

到了9号要还花呗，就从借呗借了现金还，借得多了点没忍住又买了两套衣服，然后再找别家借，加上花呗一还了钱额度又控制不住买……最后就打了裸条，拿了四千多。“

也有其他的原因：

“约定和有钱的朋友结伴旅行，不想让她觉得我很穷。”

“弄坏了室友的电脑要赔，因为有借贷逾期历史除了“裸条” 借不到钱。”

图/《一个购物狂的自白》

这些“走投无路”的大学生们，有的家庭条件其实并不拮据，促使她们走向“裸贷”的，也往往并非天降之灾，一夜掏空家底。

究其原因，反而是被整个社会金钱至上的价值观，以及盛行的消费主义所影响，一点一点蚕食了自身的余地。

消费时代无需多言，从衣食住行到生活起居，随处可见的是商品和货物及其背后的金钱符号。

如果说花样百出的购物节是商家推动社会消费的号召，那么越来越多网红店的兴起，越来越多“种草”、“拔草”之类社交语言的应用，则让消费欲望在不同人群间传递、共享，是强化消费焦虑的隐形推手。

△过于真实……图/微博

我有个朋友就曾说，她一年中唯独两个熬夜等零点的日子，一是自己的生日，二是双十一。

而在国际环保组织绿色和平2017发布的报告《购物反思季：网购的碳排放及其他环境影响》中则提出，中国消费者购物过剩的现象尤其突出，而通过社交网络和电商平台建立的“社交购物模式”，是重要的推动因素之一。

消费社会不仅以消费主导着人们的价值观，还以消费水平和品位评价取代了对人们的道德评价，再加上随处可见“你值得更好的”的心灵鸡汤轰炸，这就驱使了年轻人拼命挣钱拼命消费。

而对于经济来源有限的大学生而言，入不敷出是常态，于是诞生了普遍的“超前消费”的状况。

如果说“裸”是挖给女生的陷阱，“贷”就是社会通病。

在现在的网络语境里，不欠几个钱似乎都算不上当代青年。

之前有个叫“隐形贫困人口”的词爆红网络，指的就是朋友圈光鲜亮丽，实则口袋空空如也甚至是“负翁”的一类人，或者说，是每个月9号来临前都格外紧张的一类人。

既有超前消费的诸多诉求，又有保障超前消费的金融平台，还有一点即达的推广渠道，大学生负“贷”而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倘若对自身的偿还能力不具备清楚的认知，就会越陷越深。

2018年1月29日，武汉理工大学毕业的硕士生罗正宇自缢身亡，留下一封遗书：

我去死了。自杀的。

在武汉玩了一年。什么事没做。没什么遗产留下。借了一屁股债，不会还了。

我太幼稚了，大人和我说的都是对的。可惜我明白太晚。都是我自己的错。对不起…

在他的手机里，记者们发现“金融理财”栏里有13个网贷APP，一共欠下近四万元分期欠款，每天仍有短信提醒还款。

△催债者发来的威胁消息。图/澎湃新闻

从一开始无关痛痒地在花呗白条中预支信用额度，到之后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地四处借贷，再到无力还贷，又碍于脸面不敢向他人求助，最终只能走上极端的道路，罗正宇的故事并非个例。

男性不贷吗？不，大家都是“负翁”，都是同一个消费大环境下被赶着走的蚂蚱。

但对女性而言，走过同样的过程后，她们还剩“裸贷”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别对她们造成二次伤害！

当我们跳出对“裸贷”双方的谴责，会发现促成“裸贷”发生的原因众多。

比如先前提到的“性的双重标准”以及“消费主义盛行”；

再比如，现今大学功能的单一和弱化导致了大学生功利主义的态度，即可以不计手段达到目的；又或者对“色情产业”、“裸贷”的网络监管不健全及法律打击不力，等等。

△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小额贷款广告

那么“裸贷”又为什么总与女大学生挂钩？

有一种说法认为，一些非法的校园地下钱庄为了扩大自己的“生意”，会刻意污名化“女大学生”，并且在社会上通过各种渠道广为散发。

这样做，让一些从事色情和性·交易的女性都可以打着女大学生的旗号，这样会使地下钱庄的色情业更加吸引“客户”，从而可以更多更快的获得非法营利。

由此更可见校园自身对民间校贷平台的彻查、清理的重要性。

对于卷入“裸贷”的女性，我也想要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在贷款一事上，她们也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受害者，但当事件被曝光，照片疯传，视频流出，网友们肆无忌惮地指指点点、鄙夷嘲讽时，生命犹存的她们就经受着赤裸裸的二次伤害。

更别说有不少网友一边谴责一边求资源了。

△197条回复里大多是令人心寒的“附议”。图/微博

“裸贷”之所以可怕，是因为贷款人手中的照片与视频资料对借贷者的社会关系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若被身边的人知晓，无疑会造成颜面扫地、威信全失、羞于共处的局面，对借贷者而言是巨大的心智打击。

所以为了预防照片视频泄露出去，她们言听计从。

而当网友们出于“好奇”的心态，积极寻求资源，将那份装着数百人最后一丝尊严的压缩包一而再、再而三地传播开时，就是在一步步把借贷者推向上述的绝望情境。

甚至忘了，她们没有伤害任何人，除了自己。

“裸贷”，这块她们不慎划开的伤口上，就别再用多余的言行去揭疤了。

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作者

西瓜季节

国家一级磨洋工运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