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驯鹿的人:摄影师星野道夫与他的阿拉斯加

“北美驯鹿和风的行踪谁也不知道。”

撰文:蔡星卓

 

“我们最优秀的朋友星野道夫去世了,非常遗憾关于在阿拉斯加欣杰克河上的悠闲之旅,只能由我来把它写完了。”

由米利亚·亨特撰写的文章《与道夫一起旅行》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作为开篇的。1996年8月8日,在俄国堪察加半岛进行拍摄任务时,日本摄影师星野道夫遭遇棕熊攻击而不幸身亡。而那一篇有关一场等待已久的河流之旅的文章,也只能由同去的好友米利亚完成。

兴高采烈整装待发的四个人,正准备前往“约定之河“——欣杰克河。(从左至右:星野道夫、米利亚、珍妮、麦克)

星野道夫是谁?

星野道夫是谁?这位来自日本的野外摄影师曾旅居阿拉斯加近二十年,期间拍摄过无数有关自然的摄影作品。同时,旅途中的所闻所见,他也如实用笔记录了下来。

在朋友的描述中,他是“沉稳睿智的男人”,或是“让自己的灵魂与大自然的心跳产生共鸣的男人”。或者,在一些风言风语里,去世后,星野道夫在日本社会“被神格化、人气急剧飙升”。而在工作时,他有时又像“勇猛的武士”。虽然他有着“温柔的语调”和“细腻的情感”,但“说到自然或者是精神的存亡问题.....有时候他也会出人意料地表达出自己鲜明的意见”。如果出门探险久了,他还是一个因思念家人而“心神不宁”的丈夫。更形象一些来说,朋友威利·杰克逊和特里吉特人给了星野道夫“熊”这个名字。

而这些不过是他的多种侧面。

如果我们观看星野道夫所拍摄的照片,也许能从其中找寻到一些更为直接的感性线索。日本作家、翻译家星川淳在对星野的回忆文章中提到,“星野拍摄的动物看起来样子和眼神都和他自己酷似”。这样的猜测可能有些主观了。又如果,从星野道夫自己的文字入手,与书中的人打一个照面,兴许可以找到星野道夫遗留下的一些蛛丝马迹——在阿拉斯加,他的“黄种人”身份难以掩饰,但同时,当地原住民却也用酷似亚洲人的面孔作为回应。

《寻找光的旅程》
[日]星野道夫 著 黄晔 译
南海出版公司 2019年5月

时代变革中的阿拉斯加

“初春时节,冰雪初融,河水开始流动。那时候的景象绝对是你想象不到的。还没有完全融化的冰层,相互推搡着漂浮在水面上。偶尔它们会为你带来一头掉队的北美驯鹿。春天是北美驯鹿迁徙的季节,或许这头驯鹿在过河时正巧赶上冰层开始漂移。它不敢跳进湍急的水中,只能呆呆地站在冰上不知如何是好。希望什么时候也能让道夫你见到这样的风景。”北美驯鹿,是常年居于阿拉斯加的星野道夫常提到的一个物种。在他的镜头下,那些正在北冰洋沿岸迁徙的北美驯鹿密密麻麻地在荒原上铺开来,朝着统一的既定方向涌动。“到底谁会去北极圈这个陆地的尽头?”一个问题被提出。某个夏天,与星野道夫同行的只有丛林飞行员唐·罗斯一人,整个荒原上,“此刻只有我们两个在目睹这波澜壮阔的北美驯鹿大迁徙。”

到底谁会真的去到北极圈这个陆地的尽头?阿拉斯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上个世纪末甚至更早,不仅是北极圈内,整个阿拉斯加总像是一个被忽略的世界。在《寻找光的旅程》中,星野道夫回溯了一段悠久的记忆,那记忆由最早出现人类身影的蒂基拉克,到收音机刚开始普及的阿拉斯加北极圈。“阿拉斯加常常被发现,然后被遗忘。”那或许与它的地理位置有关——阿拉斯加位于美国最西北的土地上,冰冻和严寒是人们对它的第一印象(虽然并不准确)。同时,也和原住民的生活习性有关——他们自古以来就默默与自然为伍,远离了现代社会的视线范围。

谷歌地图上的阿拉斯加普拉德霍湾(Prudhoe Bay)。石油产业已经在这里开展起来。

如果不是油田开发,自十九世纪的淘金热以来被人们遗忘已久的这片土地,可能只会默默无闻下去。1968年, 阿拉斯加普拉德霍湾附近发现了巨大的石油储量,1978年移居阿拉斯加的星野道夫刚好目睹了这片土地上接下来发生的纷争。“阿拉斯加到底是谁的”,这个书中反复出现的问题,被推向风口浪尖。在土地所有权的改革中,阿拉斯加的原住民们面临着难以抉择的选择。1971年,《阿拉斯加原住民土地权利处理法案》的产生,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化。爱斯基摩人和印第安的原住民们有史以来第一次以个人的形式拥有了土地所有权。肉眼未见的分界线开始出现在人们心中。也有村子拒绝了这样的土地拥有形式,比如哥威迅印第安人的村落“北极村”。而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恰恰也是为了子孙后代而考虑。

千禧年接近时,在警惕白人生活和文化入侵的同时,资源开发与环境保护的冲突,在这片土地上越发显著起来。同时,年轻一代的阿拉斯加人面对着更加多元和复杂的诱惑。现代化的大潮面前,这片荒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自然与人类文明发展的冲突渐渐展开,现代与古老一时还无法和谐并存,被忽略的阿拉斯加由此像一本久未被翻开却充满着自身矛盾的书。在这片脆弱又敏感的陆地上,围绕着土地、自然,甚至生命终极问题的讨论由此展开。而关于物质、恐惧、界线等问题,在这个崭新的、前路未卜的时代中再次被审视和衡量。

身上流着白人的血,星野道夫的朋友赛斯却沉迷于爱斯基摩精神世界。

“到底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阿拉斯加要如何求生?这似乎不止关乎于阿拉斯加。“我觉得人类想要求生,最重要的是能否感觉到恐惧。在哥威迅印第安人的世界里,过去恐惧就等于饥饿,而现在有了一些改变,最大的恐惧应该是一种类似于对自然的敬畏之心。”北极村的林肯这样说。

到底人的一生应该如何度过?这个问题贯穿了星野道夫的多部作品。而当这个抽象的问题关乎阿拉斯加这些依赖着自然满足基本生存需求的人们,一切又变得十分具体。无论是星野道夫记忆里部落酋长关于灵魂的探讨,还是在蒸汗棚屋里聆听过的氏族之歌,或者在与原住民们交谈的缝隙产生对于自身生命的思考,亦或是静静目睹自然中的按下快门的片刻,这些都指引他,以及阅读他文字的人,来到一个已经于现代文明中消失已久,神秘而古老的世界中去。“树木、岩石,包括风,它们都是有灵魂的,一直都盯着我们人类呢。”

怀旧一定是好的吗?过去与未来谁更重要?那遥远又古老的世界重要吗?但什么又是重要的呢?

时间再倒退一些。那是十九岁的星野道夫,正对着一本拍摄阿拉斯加希什马廖夫(Shishmarf)村庄的画册痴迷。为了亲眼看看这个地方,他给酋长写了一封信,并在六个月后得到了回应。次年夏天,他在那个村庄呆了三个月,一边拍摄照片,一边帮忙钓鱼。

“嘿,你说一百年之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不一会儿,驯鹿就迁徙到冻土带的另一边去了。道夫和朋友唐伫立不动,“就像是目送一个时代的远去。”

生活在海岸附近的爱斯基摩人家庭。在白人踏上这片土地之前,他们已经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了。
宴会上,哥威迅印第安的年轻人表演着传统的舞蹈。在宴会之前举行的哥威迅印第安人的集会上,发言的人都必须遵守一条规定,说话时必须要手握麦克风一旁的权杖。
结束狩猎回村的路上。
北极村周日的教堂,牧师特林布尔。
北极村的古老教堂。村中一片寂静,仿佛成了一个被时代遗忘的角落。
越战老兵威利(最右)的母亲埃丝特得到了这个部落的信任,大家围着她在氏族大屋前拍照。
因阻挠阿拉斯加核试验场计划——“战车计划”而被驱逐的比尔。后来,比尔在马尼托巴大学任教。
在波因特霍普村生活的阿莫斯是个好父亲,也是一名优秀的猎手。而他最重要的身份是担得起波因特霍普村下一个时代的男人。
哥威迅人的宴会过后,凌晨时分,用北极的河流作为背景的纪念照被拍摄下来。
阿拉斯加北极圈荒原上蜿蜒流淌的大河。

 

*文中所有图片、部分内容来自星野道夫《寻找光的旅程》南海出版公司 2019年5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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