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地球知识局 霍大元帅
编辑 | 棉花
NO.1045-重建遥遥无期
去年，巴西国家博物馆意外失火，引起了全世界范围的巨大关注。
在佩德罗二世的雕像身后，大火熊熊燃烧 （图片来自wikipedia@Felipe Milanez）
巴西不算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国家博物馆馆藏的人文文物价值也相对有限。不过巴西人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将其定性为一座以自然历史为主的博物馆，其中藏有美洲始祖人类头骨和巴西最大的陨铁，更有众多在亚马逊雨林中发现的珍奇动物标本。这些文物，在世界别处是看不到的。
大恐龙是有很多的，可惜了（图片来自wikipedia@GeoPotinga）
一把大火将这些遗物付之一炬，引发全世界的哀鸣，很多人都希望能早日看到博物馆重建。
比如谷歌就尽可能在线上还原巴西博物馆的原貌 （图片来https://artsandculture.google.com/）
但现在看起来，相比数字资料的保存，这座象征着巴西民族颜面的国家级博物馆，现实中的重建工作可能要无限期停工了。
别说国博，大学都砍了
5月31日，巴西联邦高等教育机构领导人协会表示，波尔索纳罗政府或将削减21.63%的国家博物馆重建资金。此前巴西政府批准的国家博物馆重建资金为5500万雷亚尔（合9780万人民币），而砍掉21.63%之后，也就意味着这不多的预算又要少1190万雷亚尔（合2116万人民币）。
虽然这笔重建资金在政府总收入里是九牛一毛
但政府已经连这个钱都凑不齐了
而当时博物馆失火的一个重要原因
也是长期没钱维护导致安全隐患大大提高
一直以来负责运营国博的里约联邦大学校长罗伯托 莱赫对此公开表示了不满。他认为，国家博物馆的重建本来就耗资巨大、耗时良久，原来的预算都不一定够用，如果再砍预算，很有可能让博物馆永久陷入烂尾。
2004年巴西国家博物馆的样子
（图片来自wikipedia）
一个没有国家博物馆的国家成何体统？
世界上可能只有阿富汗人的体会最深。自从塔利班政权崛起以来，这个中亚古国的国家博物馆就把藏品转移到了国外，通过在世界各国（中国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先后安排其在敦煌、成都、郑州、深圳、长沙、南京、香港等地展出）巡展的形式维系着国家文物系统的传承。就这样，最后能剩下的国宝也只有200件。
“阿富汗国家宝藏”落脚郑州231件(套)文物展出
（图片来自河南文物网）
阿富汗国宝流离失所是因为战争，巴西作为一个承平日久的新兴经济体大国，也搞得国宝四散显然不够体面。所以为了争取预算，莱赫借此又给政府戴了顶高帽子：“我们相信政府能够明白国家博物馆的重建工作对整个国家的意义和价值。”
也并不是所有东西都在大火中焚毁
比如巨大的铁陨石
（进入地球的时候就烧过一次，所以不怕烧...）
（图片来自wikipedia@Jorge Andrade）
不过新上台的博尔索纳罗政府显然不吃这一套，没有对老校长苦口婆心的规劝当回事。其实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对文化设施下手了。今年4月，这届巴西政府上台后为了缩减预算，首先就对教育部门下了刀。
2010年的博尔索纳罗
现在估计更多是感受到工作的巨大压力...
（图片来自wikipedia@Janine Moraes /CamaradosDeputados）
这位号称巴西版特朗普的总统表示，巴西各大高校完全没有展现出应有的教育成果，所以砍掉了大学30%的非必要性支出，大概占预算的3.5%。什么叫非必要支出呢？在博尔索纳罗看来，购置图书、采购实验设备、食堂外包、校舍翻修，都属于非必要。而对于里约联邦大学来说则更惨，修缮国博也属于非必要。
国家博物馆看来真的是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但其实，巴西的公立大学是该国主要的科研组织，让巴西成为了世界前15的科研强国，是南美第一。预算削减最严重的巴西利亚大学（UnB）、巴伊亚联邦大学 （UFBA）和弗卢明恩联邦大学（UFF），都是拉美前50名的大学，过去几年国际排名也在稳步上升。
智利巴西简直拉美双杰
墨西哥、哥伦比亚要努力，阿根廷还有希望么...
（图片来自wikipedia）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博尔索纳罗上台之前的竞选纲领是建设一个更平等自由的巴西，教育系统和医疗系统一样，是他承诺将会加大投入的领域。结果承诺非但没有达成，反手还砍了教育和文化界一刀，自食其言的政客风范十足。
当年上街议政的时候信心满满
没想到执政比议政难多了
（图片来自wikipedia@Agência Brasil Fotografias）
另外，在他的治下，巴西国会仍然是世界上仅次于美国第二贵的国会，上下两院加起来每天要花3000万雷亚尔（合5363万人民币），即使在休息日也是如此。议员老爷们的预算显然是难啃的骨头，只能在学生软柿子身上动脑筋了。
首都的预算你砍不动
要砍去砍其他地方吧
（图片来自wikipedia@Mario Roberto Duran Ortiz）
让总统自食其言也要削减教育预算，还不顾国家脸面让国博重建陷于瘫痪，看来巴西是真的没钱。
问题出在哪了呢？
实在是扶不上墙
巴西央行今年发布了全球金融市场对巴西经济增长预期的数据，只有可怜的1.49%。就这也已经是很慷慨的数据了，因为去年巴西的经济增长率其实只有1.15%，算上通胀数据其实是下行的。而2015~2016年，巴西的名义经济增长率都在-3%以下。
这个跌的有点惨啊
（图片来自wikipedia）
一个与中国并称“金砖五国”的新兴大型经济体交出这样的答卷，实在是不能令人满意。表现最糟糕的是作为国家支柱的实体工业，产值不断下降，今年3月已经降到10年前的水平，而且短期内看不到什么复苏的可能。
经济走两步退三步，工业部门一泻千里，就业市场的数据当然也不会好看。今年第一季度，巴西官方公布的失业率达到了12.7%，是2018年上半年来的最高水平，换言之共有1340万适龄人口在家待业，不仅官方穷，老百姓也没有收入。
这几年的失业率越来越难看了...
（图片来自wikipedia）
但与此同时，巴西的福利社会政策可是没有削减。去年经济形势不佳，但巴西的社会保障支出仍然占到了国内生产总值的9%。连巴西经济部长都向媒体表示，由于养老金制度改革在国会进展缓慢，严重打击了金融市场，降低了投资者信心，尽快改革养老金制度是巴西能否在将来恢复增长的关键。
但贫民窟仍然是漫山遍野
（图片来自wikipedia@chensiyuan）
巴西的福利社会问题由来已久，经济部长的这番感叹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而是困扰巴西数十年之久的经济陷阱。除了高达9%的养老金以外，各种名目的福利支出能够占到巴西经济总量的20%~25%，而用于基础设施建设的却不到2%。
这对巴西经济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基础建设水平的高低，对于巴西这样一个地理条件特殊的国家来说，是有决定性的。
其实底层社会最需要的福利乃是教育和知识
以及良好的社区组织和向上通道
（贫民窟中的乐队）
（图片来自wikipedia@Wellemut）
上得起的社区幼儿园
（图片来自wikipedia@Wellemut）
巴西在地理上的基本结构是由一半的的亚马逊雨林和一半的巴西高原。亚马逊雨林是需要保护的地球之肺，而且热带雨林开发难度较大，便于开发的巴西高原由于巴西地盾，对外交通却是个问题。
国土基本都在热带范围内
巴西高原由于海拔还稍显凉爽
圣保罗和里约卡在南回归线旁边
不过雨林种田也未尝不可
（图像来自Google map，DigitalGlobe）
即便在内陆生产出大量的农产品，但若要找一条天然河流外运，首选的巴拉那河一路向西，最终汇入了拉普拉塔河，而拉普拉塔河的下游并不在巴西境内。巴西的老对手阿根廷守着这条大河，也就握住了一部分巴西的对外交通。
拉普拉塔河在此入海
一边是阿根廷首都，一边是乌拉圭首都
（布宜诺斯艾利斯相当于是南美上海了）
（图片来自wikipedia@NASA）
所以对巴西来说，最重要的精华地带其实是在大西洋一侧的一连串港口城市。这里是巴西地盾向大西洋过渡的地带，高原直插入海，在山与海之间留下了一些小型的盆地。除了人造首都巴西利亚以外，巴西的叫得上名字的大城市：圣保罗、里约、萨尔瓦多、阿雷格里，全部位于这一线。
虽然港口挺多，但并不能直达内陆
能直达的拉普拉塔河在阿根廷人手上
由于地盾的存在，这些城市和内陆的联系是有相当的成本，通道必须翻山越岭，打穿地盾与平原的落差才能抵达目的地。一直到现在巴西都没能修通从内陆直达这些港口城市的铁路，内陆农田的主要出口货物玉米、咖啡、水果等都要用卡车运输，效率低下，价格高企。
结果就是
巴西两大都市，圣保罗和里约热内卢
一个由于在地盾之上，只能借桑托斯港出海
但圣保罗与桑托斯之间靠山路链接
里约虽然本身是港口，但发展空间也受限制
（图像来自Google map）
另外，随着这些大城市的发展，可用的平原空地已经使用殆尽。巴西经济想要进一步精细化，加强内陆和沿海港口的联系是必不可少的。而这都少不了政府主导的大型基础建设。
可惜巴西并没有在这关键设施上花足够的钱，金融市场当然就不放心把钱放在巴西了。
这里是山水环抱下的天堂
但未必能惠及更广大的世界
（图片来自wikipedia@Chensiyuan）
无奈的高福利社会
从历史上看，巴西积重难返的福利社会其实也是一出无奈的悲剧。
30年代到70年代是巴西经济增长的高速期。在北美大萧条、欧洲混战的局面中，孤悬海外的巴西独善其身，成为了各个发达国家的代工厂，工业体系快速建立。到了70年代，巴西的民族工业已经非常发达，拥有享誉世界的造船业和航空业制造商，国家平均经济增长率高达7.9%。
民族骄傲Embraer了解一下
据说成龙大哥买了一架
（图片来自wikipedia@Aleksandr Markin）
但底子毕竟比较薄，巴西政府在高速增长期维持增长的资金来源主要是举外债。这导致了巴西的工业体系虽然完备而强悍，但在资本市场其实是被欧美金融巨头牵着鼻子走的。在高速增长期这不是问题，但当经济无法维持高增长，过去的外债必须动用外汇储备偿还时，巴西的噩梦就开始了。
有这个问题的不止巴西而是广布于拉美各国
所以会有拉美陷阱一说
国内对这个问题也是颇为关注
（图片来自amazon）
1981年，巴西的经济由于第二次石油危机首次负增长，成为了历史性的拐点。从此之后，国际债主对巴西的预期下调，纷纷前来挤兑，导致巴西无法偿还巨额外债，只能通过抵押股权的形式勉强还债。到了1994年，连民族工业骄傲巴西航空工业都出售了，以解国家燃眉之急。
本来是国企，解燃眉之急只能私人化了
（图片来自wikipedia@Agência Brasil）
福利政策的思路正是在这一时期提出的，目的是拉平贫富差距，扩大中低产收入，以拉动内需。
这样的政策短时间内可能确实有刺激内需的作用，但长期通过国家转移支付的方式扩大中产本就是一个伪命题。只有中低产人员参与社会分工，通过劳动生产物资换取报酬，商品和消费力形成平衡，消费型社会才能进入正轨。否则消费力过剩，货物却只能从国外进口，只会继续抬高外债。
出口品类中
农产品、原材料、初级加工仍组成了绝大多数
本来是有大飞机的
现在却要靠8亿衬衫换一架飞机
（虽然这张不是最新，但和最新的比例差距不大）
（图片来自wikipedia@R Haussman, Cesar Hidalgo, et）
后来的巴西政府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过免费发放的福利总是上得去下不来，在巨大的民意压力面前，所有想动福利蛋糕的政治家都无法秉政，上台的左翼政治家只会不断加码福利，越来越恶化经济活力。
选举压力太大了...
（图片来自wikipedia@CPERS Sindicato）
21世纪初，巴西似乎有过一次改写命运的机会。当时国际大宗商品价格较高，以农产品和铁矿为主要出口货物的巴西赚得盆满钵满，经济增速逐渐恢复到了3%以上。那正是“金砖国家”概念提出的年代，所以巴西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其中一员。
但这段时间巴西并非试图重建民族制造业体系，在经济多样性和工业竞争力上还不如同级别的国家墨西哥和印度。等到2010年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下跌，巴西经济立即现出了原形。它仍然是那个未富先福利、内陆与沿海沟通困难、贫富差距巨大、经济增长忽上忽下时而负增长的拉美国家。
*本文内容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识局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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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图 | 孙绿
校稿 | 猫斯图
微信公众号 | 地球知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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