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江徐
南泉禅师与人说禅,指着庭中花云,时人见此一枝花,如梦相识。读过一些描写荷的古诗今文,也见过很多荷的摄影图片,当我走过南公园桥时,看到桥下那一池的荷花,依然着实被震了一回,仿佛第一次遇见如此人间尤物,连名字都应该遗忘的那般新鲜。
先是自然想起那些诗句来。
周敦颐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朱自清的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徐志摩的那一低头的温柔,胜似水莲不胜凉风的娇羞。汉乐府中的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对荷精雕细琢的静美文字已经繁多,我再在此描写也是赘言,然而还是忍不住想写写心里关于她的美的感动。一旦有了要写这池荷花的念头,就已知道需要小心翼翼着,因为怕被自己写闹了,写邋遢了。她们身在市井却未染一丝烟火气息。
真是无法停止对这池荷的凝视。
真是静得好比是喜多郎的《菩提树》,林海的《远方的寂静》,甚至连这些乐音去陪衬都是喧闹的。又净得好比是中国水墨画里的留白。
并非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莲叶接天,且无穷碧,到还好;荷花映日,又别样红,就显得风风火火,如火如荼,就闹腾了,原不属于荷的本色。
莲叶虽不去接天,到有田田的气势。绿,不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没那股吹枯拉朽的狠劲儿,荷叶安份,不动声色里自含一份意味深长;也不是记得绿萝裙处处连芳草的绿,绿萝裙因为诱惑,于素雅中隐含着妖冶,荷却不,荷的绿一干二净,清清白白,仿佛上面的空间与时间都被濯洗过一般。不蔓不枝的岂止是她们的站姿,还有荷叶上的纹路,开了头,就一往无前的那种顺顺当当,仿佛通向罗马的大道只剩下一条。朱自清先生说,月光下的荷像刚洗过牛奶浴的美人,我只觉得即便青天白日,那荷叶的肤色也如凝脂般细腻柔滑了。每一盘荷叶或者一整田荷叶之间的起承转合像草原的起伏,只有柔滑的起伏,并无波澜,又像枕头与床的融洽。
荷花开的,不开的,总共寥寥数朵。正因为如此的“寥寥”才显出稀世的美。
含苞待放的,是羞答答的姑娘,总是无名地含着笑意,欲藏还露的样子,小小一撮,像一滴倒挂过来的水滴顶在枝干上,娉娉婷婷,结结实实,俨然是刚刚学会穿高跟鞋的少女。风吹吹,或者春天珍藏到最后的一场杏花雨在某个夜晚悄悄地抚了抚,她们脸上的红晕就洇开了,消淡了,说不上快还是慢,总之不似先前矜持,舒展了,大方了,清丽,淡雅,始终脱不了一层娇羞而分外讨人心里欢喜。
她们,怎么就可以这么静,这么净,这么的想让人去热切拥抱和描写,却又只能远观,连近玩都是不忍心呢?
而美的事物不论何时何境,总是百般皆宜。眼前,莲叶田田,莲花婷婷,到了冬夜,留得残荷听雨声又是另一种意境,叫人心疼、叫人不安的念想。
河的东岸有广玉兰,生得葳葳蕤蕤,一碗一碗的花是厚实的瓷白,像妊娠期的女人,丢了灵动与跳脱,叶也显得老成。再往后的水杉,一长排齐整的挺拔倒是爱的,也绿得很有凉意,跟荷叶一比,多了忧郁少了闲淡。
最近看的是胡兰成的《禅是一枝花》,这一池的荷花就有深深浅浅叫人意犹未尽的禅意。车如流水马路龙的喧杂,美人如玉剑如虹的纷扰,皆与之不相干。她们兀自在那,且静且净。来来去去的路人,即便不驻足,也是侧目赏望一番,目光比匆匆步伐稍慢一拍。
虽是俯视一池荷花,却是从心里仰望了。
南山智者曰:莲花未出水时就有了做莲花的约束。
肩负使命的人,也大抵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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