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解红娟

这是威尼斯市副市长马西米利亚诺•德•马丹（下称德•马丹）六个月内第三次来到苏州。不同于前两次秋冬的来访，六月底的苏州突破了往日的哀怨，连蒸带烤，已经连续几天户外游的副市长德•马丹在参观过苏州端午龙舟节后，脸颊和手臂晒得通红，和衣袖上方的白色皮肤形成强烈的色差。

看上去，德•马丹比照片上黑了不止一个色号。除了暴晒后超越我这个黄种人的黄皮肤，高鼻大眼、狭鼻窄脸、三道褶的鱼尾纹和不断后移的发际线都和脑海中五十五岁的威尼斯人完美重合。

2018年10月，德马丹代表威尼斯市新一届政府首次访问苏州，为威尼斯双年展打前站。一行人去了主会场桃花坞，这时的桃花坞还是古时唐寅筑桃花庵的建筑工地，当地的领导向他描绘着在当年苏州的文人墨客们在桃花庵内吟诗作画、摘花换酒的场景。

一个月后，德马丹出现在由苏州主办的2018苏州国际设计周主宾城市威尼斯主题研讨上。这次的他惊讶于中国速度，“桃花坞一改往日的安静与羞涩，已经换了一个新模样，毕竟三个星期之前，桃花坞的现场布置还是很乱的。”

2019年6月，他再次受邀来到苏州，每一次来，都是和当地政府、合作伙伴商讨北京国际设计周、苏州设计周以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中国城市馆等大型活动的合作计划。这次他代表威尼斯政府与苏州签订了一份合作协议。“这是两个城市在缔结姊妹城市关系40周年之际一份非常重要的合作蓝图，更是意大利作为欧盟国家率先加入‘一带一路’倡议后，两国两个地方签订的第一个以‘一带一路’为框架的合作协议，意义重大。”

问到美食，让人意外的是，德马丹在飞越13,000公里的飞机上，怀念着苏州的大闸蟹。秋季是吃蟹的黄金时节，肉质收紧、口感细腻、蟹肥膏黄的大闸蟹成为他最深的苏州印象。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苏州有熊，这是世界建筑大师贝聿铭的祖宅，经设计师青山周平先生设计改建的苏式公寓，有熊保留了依附于墙面的半山亭，进一步利用格窗、门扉、卷帘、门洞，将室外景色甚至气候引入室内。

德马丹来这里是为了接受采访，和以往的采访不同的是，这次我们很幸运打开了副市长德马丹的背包。轻装简行，一个沉重的双肩背包就是他每天外出的必备之物，也饱含了他对这次行程的殷切期待。

书

德马丹最近在看《达芬奇》。意大利版。

这本书不是自传，也不是达芬奇亲友的怀念，更不是用第三者的评论。这本书是达芬奇给兄长写的信，全书都是达芬奇自己的情感倾诉。

书本右侧被德马丹贴满红、黄、绿、蓝等彩色的荧光透明分页签，有些是对内容做的标记，有些是用来提醒自己读到哪了。而看过书的德马丹坚信，“达芬奇的艺术基础来自意大利语。”

德马丹因母语是意大利语而感到骄傲，不仅如此，他还传承了欧洲的骑士精神。“after lady”，就是德马丹的知识体系里，最习以为常的一个观念。

平江路边的一家典型苏式餐馆里，只有一个家庭版洗手间。排队的人并没有很多，就只有我们俩。出于国内长者先行的次序规则，我将优先权给到了德马丹。

但他拒绝了。从头到尾，德马丹都在拒绝接受这种理所当然的优先权，他用浓厚的意式英语做主力，加上手部的动作做辅导，竭力向我诠释“after lady”这一绅士准则。而在这一准则下，你往往会觉得被照顾，但并不觉得突兀。

或许因为威尼斯曾有过欧洲中心的历史，德马丹对自己、对威尼斯的管理极为重视。威尼斯是一个旅游城市，一直以来，它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港口，然而城市的旅游开发使它面临一些挑战，会有一些老旧的问题。2018年11月，德马丹曾公开表示，“当一个城市接纳游客的能力达到极限的时候，一定要想如何提高游客的素质。”

“文化让人进步，它也是我们面对未来的一个杠杆，需要找到一个好的支点。这种现象也发生在我们的旅游行业，旅游文化不仅是教人们在家里做一个有修养的人，在外面也要做一个有修养的游客。”

不仅如此，为了保护威尼斯的历史文化，德马丹曾提交意向提案，禁止在威尼斯历史中心新建旅游酒店。因为这里有足够的房间容纳4.7万名游客，而酒店正越来越多地以居民为代价接管旧住宅楼，冒着让城市本地人口空心化的风险。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同理心，当2018年苏州国际设计周找到德马丹副市长，介绍了苏州希望以姑苏区古城更新为契机，加入当代文化、艺术、设计的内容，并提出邀请威尼斯作为第一个主宾城市的时候，德马丹马上就答应了。他说，“对于一个有历史的城市来说，发展面临的挑战都是相似的。开放，是唯一的出路。”

电子器材

除了书之外，德马丹的包里还有三台电子设备。

潮流的苹果手机必不可少，不过在苏州的使用率不是很高。考察也很忙，德马丹不是换乘于不同品牌的七座商务车之间，就是徒步在山塘街、平江路等旅游景区的路上，玩手机的时间并不多。一身深蓝色polo衫，藏青色牛仔裤，外加经脏的棕灰色双肩包的他走进山塘街，沿路看到苏州著名的园林景色，还会拿出包里的单反，找准角度按下快门。

拍照用的单反是日本的索尼，有需要专业拍摄的时候他会拿出来使用，平常使用更多是中国的小米手机，德马丹习惯叫做“mi”。在中国认识新朋友的时候，他都会用“mi”来加微信。看到我们惊讶的表情，他会很得意。顺手点开“mi”的拍照功能，给我们展示手机的像素和色彩饱满度。

事实上，意大利的线上手机市场对出海的手机品牌接纳度十分高。在2019年3月的意大利线上市场手机品牌销量排行榜中，小米登顶，三星退居TOP2，荣耀位居第三，苹果暂居第四。

“手里有3个国家的电子产品，分别产自于中国，日本和USA。”德马丹表示，“意大利是一个很开放的城市。威尼斯欢迎华为、小米等中国高科技企业将欧洲总部、研发中心搬过去，也会给中国高科技企业打开大门。所以我和苏州政府的同事们提到了合作建立XPORT创新园区计划。X是威尼斯的缩写，PORT是我们城市的象征。我们可以两地同时做，在技术、资本方面开展国际合作。威尼斯开放了1600年，今天我们希望通过引入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的新经济、高科技，重新成为欧洲之都！”

和欧洲之都历史一样古老的还有威尼斯双年展。1895年，世界上第一个双年展——威尼斯双年展正式出现。时至今日，威尼斯双年展已经迎来了她的第58届艺术展。“双年展对于威尼斯来说就是把世界装到了一个城市里面，给大家在一个城市里面来表现自己的机会。”

德马丹强调，“双年展不仅仅是展出一件艺术作品，而是当代的艺术家在通过自己的艺术作品来表达社会问题、文化交流问题、反对种族歧视的问题、环境的问题等。双年展实际上也是公众话题讨论的一个场地。”

飞狮

德马丹的包里还随身携带的威尼斯的飞狮旗帜。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对威尼斯人来说，权力和力量十分重要，而狮子则是权力和力量的象征。”公元8世纪左右，威尼斯作为丝绸之路的重要站点，威尼斯迅速崛起。巅峰的13世纪末，威尼斯有超过3300艘船只和36000名水手，垄断了欧亚之间的贸易。

“时间是最大的变量。”如果把16世纪分成两半，列举出16世纪发生的大变化，那么，意大利从欧洲的中心走向衰落绝对是其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威尼斯满城的守护石狮都无法阻止。

时运抛弃你，不打一声招呼。“因水而生，因水而美，因水而兴”的威尼斯因为贸易中心从地中海转移到大西洋岸，失去了商业要道的地位，走向了落寞。

历史好像在重演，公元13世纪，威尼斯商人马可波罗因“丝绸之路”得以了解东方国度的繁荣景况，近800年后，“一带一路”再次提出，威尼斯将成为连接中意、中欧之间的桥梁，也将努力成为“一带一路”目的港。

时间也在给威尼斯一些机会。“英国都聚焦于首相候选人辩论脱欧战略、法国也在疲于应付‘黄马甲’运动，欧洲各国最近都遇到了一些小麻烦，现在正好是威尼斯重回欧洲中心的好机会。”德马丹向记者表示。

威尼斯在地理位置的优势毋庸置疑。最近，外交、科技、AI等方向的不断进步，给威尼斯带来了巨大的信心。“威尼斯的医院发展不错，还有个很好的大学，这都为威尼斯重回欧洲中心打下了基础。”

德马丁认为，威尼斯和苏州在未来发展都面临两大问题，一是文化发展，文化使人进步，也是面对未来的一个杠杆，需要找到一个好的支点。另一方面是环境保护，这不仅仅是两个城市的问题，更是许多欧洲城市发展过程中的问题，在经济建设发展和更新时，如果城市没有把握文化建设，也就会对环境保护有所忽视。

不一样的是，苏州要重新利用起苏州的水利交通，重回京杭大运河的时代；威尼斯要连接“一带一路”，重回欧洲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