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电影头条 二一
菲律宾电影太小众了。对于布里兰特·曼多萨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名字，许多国内观众并不熟悉。
但对于长期关注欧洲电影节及东南亚国家电影的影迷来说，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45岁转行当导演，第一部长片《情欲按摩院》（2005年），便得到洛迦诺国际电影节金豹奖——
想想《路边野餐》只是拿到了次一级的“当代电影人单元”的最佳新导演奖。
14年来，曼多萨保持着平均一年两部以上的创作频率。4次入围戛纳金棕榈、2次提名威尼斯、1次入围柏林电影节的履历，更足以说明曼多萨的国际声誉。
第22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我们对布里兰特·曼多萨进行了专访，聊了聊电影的主题和拍摄，还聊了聊导演的家庭和生活背景。
专访人物 | 布里兰特·曼多萨
曼多萨的电影，风格独特，极易辨认。
炎热潮湿的菲律宾夏季，发生着关于金钱、毒品和黑警的犯罪故事。
坚韧的女人们，在暗流涌动中，平静地支撑着千疮百孔的生活。
雨声和城市街道的杂音，一起冲刷你的耳膜。
观影者的视角，逐渐被摇晃的手持镜头，引入这片有着漫长雨季和台风天的土地。
作为一位大器晚成的导演，曼多萨45岁才交出第一部长片导演作品。
处女作《情欲按摩院》（2005年），一举拿下与戛纳国际电影节、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柏林国际电影节并称“欧洲四大电影节”的洛迦诺国际电影节首奖。
——想想《路边野餐》只是拿到了次一级的“当代电影人单元”的最佳新导演奖。
此后，曼多萨的创作热情一发不可收拾，以一年两部部甚至更高的频率，持续用镜头关注着自己的国家。
他镜头下的菲律宾，充满奇观。
奇观是两方面的。
《你的子宫》（2012年）中，一生都在船上度过的菲律宾巴瑶族人，在蓝绿色翡翠一样的海水中，和鲸鲨共游。
他们在海水上举行婚礼和祝祷，在海上的小屋中生育。
这是人类学田野调查意义上的奇观。
更多的奇观来自人心——
还是《你的子宫》，巴瑶族妇女Shaleha无法生育，于是日以继夜，在岛与岛、村与村之间寻找可以生育的年轻女子，让丈夫再次娶妻。
为曼多萨赢下戛纳最佳导演奖《基纳瑞》（2009年）中，一个新婚的年轻警校学生，为了赚钱而答应晚上帮忙学长出任务，却目睹了黑警绑架、侮辱、杀害、肢解一位舞女的全过程。
与《基纳瑞》同年，提名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祖母》，则源于一桩抢劫杀人案。
受害者和施害者的祖母，一个为了公平的审判，一个为了让孙子减刑而奔波。
在影片的最后，两位老人决定接受调解，终于面对面坐下时，聊的却是食物、年老的病痛、生活的琐碎和艰难。
14年来，4次入围戛纳金棕榈、2次提名威尼斯、1次入围柏林电影节的履历，足以说明曼多萨的国际声誉。
他从不吝于用最尖锐的镜头对准黑暗面，也不吝于用最大的悲悯对准人心。
更可贵的是，他的电影不是西方想象中的东方，更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同情，而是对底层苦难的充分理解以及悲悯。
第22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我们与曼多萨聊了聊电影的主题和拍摄，还聊了聊导演的家庭和生活背景。
以下为采访实录。为阅读通畅，有删减。
Q:在您拍出第一部电影后，您一年能拍两部甚至两部以上的电影，您是如何保持高产，或者说如何保持创作欲的？
A:首先必须要有热情。拍电影对我来说并非工作，而是一段可以享受的旅途。拍电影的困难很多，特别是在像菲律宾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我们能得到的支持特别少。但你必须不断向前，不停工作，因为这是我作为一个电影工作者的快乐和生活的意义所在。
你也知道，我45岁才开始拍电影。现在年轻的电影人都很有激情，很有进取心，有想要探索一切的欲望。但我年轻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条件。所以现在的我只能尽我所能，尽力发挥自己的优势。
Q:聊聊您45岁当电影导演之前的工作和生活吧。
A:当导演前我已经是电影幕后工作者了。我做电影美术(Production Designer)，也靠广告赚钱维生。我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电影教育，原本也无意成为职业导演，因为真的太难了。现在就不一样了，每个人都有机会，你只要讲故事就行了，不需要昂贵的器材也不需要业内的人脉，甚至可以用手机拍，也没必要非得在剧院放映。只要你够有进取心就能成为电影人，只要想做就可以做到。
Q:刚刚您聊到拍电影的热情，您的热情来自哪里？
A:我的热情主要来自我所目睹和经历的社会现实。
比起对个体的关注，我更关注社会事件、现实问题——它们不仅仅发生在菲律宾，在全世界都在发生。这也是为什么，我想我的电影是具有普世价值的。我希望通过电影改变这些现实。
Q:您的电影中频繁地出现和金钱有关的冲突，这是否是您的创作母题？
A:我认为我的创作主题是腐败。我拍摄的故事之所以发生在菲律宾，仅仅因为我是菲律宾人，事实上全世界都会发生这样的故事，只是因为种种限制，在一些国家，它们无法被讲述、无法拍成电影。
Q:您似乎更喜欢讲述女人的故事，是否有特殊的原因？
A:哈哈哈哈，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这样的。但可以说我人生中受到女人的影响非常大。我有一个女儿，我的母亲对我有很大的影响，我的姐妹们都比我的兄弟们更有个性……我来自一个很大的家庭。所以可能是吧，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的确会不经意流露出来。
Q:所以您电影中的女性角色（《祖母》）和您的家庭成员是有关联的嘛?
A:是的。我的祖父母很老了，而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和他们关系并不亲密。我的母亲40多岁才有了我，而且距离生育上一个孩子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我的母亲对我来说更像是祖母。
Q:您的演员都有一种惊人的现实感，想问问您是如何选角的？
A:我想最重要的是，让我的演员明白，在我的电影中，他们不是明星，而是片中的角色。
在拍摄前我会跟我的演员谈话，提供所有关于角色的信息，并且要求演员做一些浸入角色的工作。这很重要，会让他们看上去尽可能地真实。
Q:您合作的所有演员都是职业演员吗？
A:大部分是，但我喜欢同时用职业演员和素人，并且希望他们看上去没有区别。
Q:我的确看不出什么区别……
A:（愉快地笑）
（曼多萨镜头里的戛纳影后↓你敢认？）
Q:您的几乎每一部电影中都会出现台风天，这是否跟您的私人记忆有关？
A:不仅仅是。
我认为天气是菲律宾文化的一部分。菲律宾的夏天非常热而且潮湿，一年有半年是雨季，一年可能会来上30个台风。所以天气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也就成为了电影叙事的一部分，是我的一个角色，就像我电影中的杂音、污染、噪声一样。它们展现的是现实——现实并不总是完美的。
Q:菲律宾观众和电影市场对您的电影是什么样的反应？
A:我想就像世界的其他角落一样，观众并不习惯看到这样的电影。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挑战，也是我们现实的一部分。
首先你要接受它，它就不会成为问题。但与此同时，你也要坚持自我。
之所以没人想要看这样的电影，是因为他们不想看到这样的社会现实。你要让他们意识到这些事情的重要性，以及我们为什么要有所行动。这就是我所做的。我努力获取所能得到的所有支持在达成这件事。
Q:关注现实的独立电影可能会面临发行困难的现实问题，您有没有面临这样的问题，是如何克服的？
A:你并不需要去“克服”，只要接受这一现实就够了。“克服”对我来说太有野心了（笑）。接受事情会很难，这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你知道你作为一个电影人，心中燃烧着激情，在为更光明的未来做出努力，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Q:听说《祖母》您只拍了12-13天，这对您来说是正常的拍摄节奏吗？
A:哈哈哈，对我来说很正常。也是出于节约制片成本的考虑。你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在保证素材的前提下完成拍摄。我认为只要你有足够好的内容、主题，拍摄形式是可以退居一步的。如果有更多时间更多资金当然更好，但对我来说往往是一种奢侈。
Q:所以一个项目中哪个部分是最困难的呢？
A:不存在困难。我很享受拍电影，所以更多的是“最享受的部分”。而最享受的部分就是所有部分。
Q:您认为电影是否有展现美的义务？
A:这取决于电影创作者和故事。我很尊重选择展现美的电影创作者，这是生意。但这不是我的菜。而且我来自一个美丽的国家，我并不需要特意展现美。
Q:《你的子宫》中有很美的风景。
A:对，我知道，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不需要刻意展现美景——电影的余味不在沙滩、海水、森林，而在于国家的个性和人的态度。在我的电影中，我选择展现人的尊严。
Q:请聊聊您喜欢的中国电影人吧。
A:中国有很多很多优秀的电影人，中国的电影是能在电影产业中做出影响的。中国电影具有同一性，而这正是我们菲律宾电影人所追求的目标。我非常欣赏中国电影人，作为菲律宾电影人，我对中国电影从不感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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