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鲸”案结案了，只剩一声叹息。

上周，英国金融市场行为监管局（Financial Conduct Authority）走出了不同寻常的一步，宣布撤销调查，不会针对布鲁诺·伊科西尔（Bruno Iksil）采取进一步的措施。当初，正是他冒险在复杂的衍生品合约上下注，导致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损失了62亿美元。

伊科西尔之所以获得了“伦敦鲸”这个响亮的绰号是因为当时他巨大的持仓震撼了交易对手方。2012年，一系列规模庞大的衍生品交易震动了市场。《华尔街日报》确认他是背后神秘的核心人物，他的面孔就此成为2012年这宗国际金融丑闻的最新代表。

此后，摩根大通同意支付总计9.2亿美元，了结美国及英国几家机构提起的指控。它们称，这家银行没有如实陈述财务数据，也缺乏足够的内部控制来防止其交易员“欺骗性地夸大投资的价值”（引用自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说法）。

与所有这类案子一样，公司都不存在犯罪或者欺诈行为。上周，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誓言，“欺诈和其他刑事犯罪不仅要审判个人，同样也要审判公司。”至于摩根大通一案，监管部门曾经向公众保证，追究个人的责任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但如今，伊科西尔并没有面临任何指控。他甚至不用面临民事索赔，而这方面的证据标准要低得多。身在曼哈顿的美国联邦检察官普里特·巴拉拉（Preet Bharara）2013年八月曾经透露，美国政府与伊科西尔达成了一项不予起诉的协议，不要求他供认任何罪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the 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当时也没有对他采取任何行动。现在，英国监管机构也撤销了案件。

这个结果让许多白领辩护律师摸不着头脑，尽管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承认自己十分佩服伊科西尔的律师团。虽然伊科西尔本人没有受到处罚，但他的直接上司、西班牙人贾维尔·马丁-阿塔霍（Javier Martin-Artajo）以及伊科西尔级别较低的助手、法国人朱利安·格劳特（Julien Grout）却都面临着刑事指控。但因为马丁-阿塔霍人在西班牙，当地法庭拒绝引渡他；而格劳特现在法国，该国一般不会引渡本国公民。尽管美国官方层面的调查依然没有结案，但无论如何似乎都不会有人被追究法律责任。

“很可笑，真的。这么多银行遭到起诉，但最后总是某一名流氓交易员、或者孤立的某一个交易柜台的错。”弗吉尼亚大学（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法学教授、《大而不“牢”》（Too Big to Jail）一书的作者布兰登·L.加内特（Brandon L. Garrett）说。“但如果一再容忍或者掩饰冒险的行为，人们就会疑惑，到底还要不要盯着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们。”

“伦敦鲸”一案表明，这种事有多么困难。伊科西尔在政府文件及熟悉大量证据的人们在采访中展示出来的形象与早期新闻媒体报道中描绘的那个流氓交易员相去甚远。他只是交易大厅里一个充满矛盾的人，甚至连努力讨好老板的时候都会受到良心的折磨。他们强迫他从事那些冒险的衍生品交易，而这些交易证明了他的失败，也导致了巨大的损失。接着，随着损失不断累积，他一再警告自己的同事们，应该更坦诚地汇报情况，但完全不起作用。

“英国和美国四个监管部门都对此案进行了彻底的调查，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个结论就是，不适合对伊科西尔先生提起任何指控。”贝克豪斯律师事务所（BakerHostetler）合伙人、伊科西尔的律师乔纳森·B. 纽（Jonathan B. New）说，“每一项调查他都完全配合，但最后还是要靠真正的事实说话。最初的报道往往丢失了真相。”

贝克豪斯律师事务所另外一位合伙人乔纳森·R.巴尔（Jonathan R. Barr）补充说：“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流氓交易员。他当时的交易策略得到了上级的批准和指示。让他成为这桩丑闻的标志性面孔非常不公平。”

当然，现在听到的只是伊科西尔的一面之词，尽管监管部门称，他的说法得到了大量电子邮件、谈话录音以及其他证人的支持。格劳特和马丁-阿塔霍的律师们也向监管部门提交过陈述材料。但据了解材料的人们称，如果这两个人出庭作证，他们描绘的伊科西尔可能就没这么好了。这些人说，材料描述称，他当时不仅在指挥那个存在漏洞的交易策略，而且还积极参与了隐瞒亏损的行为。而且，虽然他只是摩根大通庞大的等级体系中一个级别相对很低的职员，但他的薪酬显然不低：2012年，他赚了680万美元；而在2011年，他赚了730万美元。

巴拉拉当初披露伊科西尔获得了司法部（the Justice Department）一项非常“罕见”的免于起诉协议时，能说的都已经说了。“我不能说他没有过失。”巴拉拉说，“但他确实不止一次地敲响过警钟。”巴拉拉同时还赞扬了伊科西尔的合作态度，还说到了当初伊科西尔在法国的时候，迫使他作证所面临的困难。

当然，参与有风险的交易，结果亏了钱，这些并不违法，就算亏了几十亿美元也是。伊科西尔当初在摩根大通这家银行内部并没有隐瞒过自己的持仓，而且他的交易策略和上级高管反复讨论过。美国政府称，伊科西尔的同事们（但并不是他本人）在内部报告中虚报了持仓的价值，欺骗性地隐瞒了损失的规模。

伊科西尔和他的助手格劳特没有使用点差交易的中值来计算持仓的价值，相反，他们当时开始使用点差中更有利的值来计算价值，甚至完全跳出了价差范围。2012年3月，格劳特准备了一份报表，比较了他们汇报的持仓价值，以及他们如果努力如实对持仓进行估值的话应该得出的价值。两者之间的差别是4.32亿美元。

伊科西尔显然对估值结果越来越不安。“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在银行录音的一次对话中，他这样告诉格劳特。接着，他还提到了他俩的顶头上司马丁-阿塔霍。他接着说：“我不知道他想到什么时候收手，但事情现在搞得像白痴一样。如今的情况比以前还糟糕。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显然没有任何办法，完全没有希望。账本只会越变越厚，越来越畸形。”

2012年3月23日，摩根大通终止了伊科西尔名下衍生品组合的交易。伊科西尔多次尝试更坦诚地汇报情况，但一再遭到马丁-阿塔霍的抵制。于是，有利的估值还在继续。三月的那一天，伊科西尔告诉马丁-阿塔霍，当天的亏损十分巨大——如果利用“最佳”价格来计算，损失是三亿美元；但如果利用交易点差的中值来计算，亏损额将高达六亿美元。“我们完了。”伊科西尔在发给格劳特的一条即时信息中这样写道，“他们一定会灭了我们。损失了五亿美元不可能没有任何后果。”

至于持仓的估值，伊科西尔让格劳特去问马丁-阿塔霍，“因为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时那个关键的节点上，伊科西尔似乎已经接近神经崩溃的边缘。很难不把他看成一个令人同情、陷入了一起超出他控制能力的“畸形”事件的人。尽管如此，伊科西尔并没有阻止对持仓估值的注水行为，也没有向这家银行更高级别的管理人员吹响举报的口哨。

伊科西尔不用面临任何指控、而他的初级助理却要面临指控，这似乎有悖常理。虽然格劳特在误导估值一事上扮演了一个更积极的角色，但他很大程度上似乎只是一个服从伊科西尔和马丁-阿塔霍指挥、按指令办事的人。

摩根大通把这三个人都炒了，同样也炒掉了其他与这起丑闻有瓜葛的人。【其中，当时掌管首席投资办公室（the chief investment office）、也就是这三人所在部门的伊娜·德鲁（Ina Drew）是级别最高的牺牲品。】此后，伊科西尔一直和家人生活在巴黎郊外。他目前没有别的工作，一直把精力放在自己的辩护官司上。摩根大通承担所有这三个人的法律费用。

所以，如果伊科西尔不是主要的责任人，那谁是？答案按理说在于马丁-阿塔霍，也就是这三个人当中级别最高、薪酬也最高的一个（他2011年赚了1275万美元），他同时也是他们三人中对接摩根大通银行高级管理层的那个人。他的立场是，他们当时的持仓估值符合行业的做法，而且并不存在误导性。这家银行自己的内部调查也认同这个结论，尽管它还是决定支付一笔庞大的罚款。因为他坚持认为没人犯错，所以，他也不打算把别人扯进来。

目前，马丁-阿塔霍还没有在美国接受过讯问。他曾经在伦敦作证，但英国监管部门并没有对他展开咄咄逼人的讯问，也没有指控他存在任何违法行为。他的律师、英国诺顿罗氏律师事务所（Norton Rose Fulbright）的比尔·利昂（Bill Leone）称，无可奉告。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及美国检察署的发言人称，除了之前的声明，不会发表更多的评论。

“这些案子非常令人沮丧。”弗吉尼亚大学法学教授加内特说，“一些关键人物抵制引渡、拒绝沟通的时候，检察人员就很困难。但能感觉到，他们抓到了一些小鱼，然后开始沿着链条向上顺藤摸瓜。但到了某个节点，他们突然就放手了。我们希望追责能够找准对象，而不是找些可以牺牲掉的小角色。”

（译者：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