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刺猬公社 赵思强

编辑|石灿

7月28日凌晨，《哪吒之魔童降世》最新票房接近5亿！这个阶段性成果没有让人失望。

7天，5座城市，为了给自己的第一部动画长片电影做宣传，两周前，1980年出生的导演饺子马不停蹄。

采访也安排得满满的，时间以半个小时为单位，聊完这一家，休息两三分钟，立刻就聊下一家。

“我还是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安静创作，那多逍遥自在。”舟车劳顿的宣传还是让饺子有点不太适应，好在每到一个城市，观众对他和他的作品《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都表现出了超出他想象的热情。

虽然才刚刚上映3天，但早就在两周前就开始点映的《哪吒》，靠着高质量的制作收获了非常高的口碑，同时高口碑又吊足了大众的胃口，上映后1小时29分后，《哪吒》票房过亿，打破国内动画电影最快破亿纪录。

截至到目前，《哪吒》的票房已经超过4亿，豆瓣评分8.7，很多人都认为，《哪吒》将会打破此前《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以下简称《大圣归来》创下的国产动画最高票房记录，甚至可以突破20亿。

颠覆性的改编、丰满的人物形象、完整的叙事、流畅的特效.....这些都是《哪吒》被人津津乐道的优点，而在这以外，《哪吒》值得讨论的地方，其实还有很多。

“原先的父子关系太黑暗了，我无法接受。”

《哪吒》的故事，某种程度上也是饺子自己的故事。

饺子一直都喜欢动漫，但是在二十年前，做动漫很难赚到钱，由于父母都是医生，保险起见，他最后选择了学医。

但他对动漫的喜爱一直没有变过，后来一个比较了解软件的同学给饺子介绍了一款三维动画软件。学了一年半左右，饺子决定转行去做动画。

这是一个不断碰壁的过程，当时饺子在成都，对动画人才的需求量并不多；他自己又没有相关的人脉，得不到足够的机会，最后勉强去了一个小广告公司，公司自身也朝不保夕。

2005年，饺子决定辞职回家，做一部动画短片，证明自己的实力。其实他对做动画的流程完全没有概念，不知道什么是剧本，不知道怎么做人设、做场景设计，也没画过草稿，都是直接在软件里面做，边做边想。

做到一半的时候，饺子都没想好结尾，因为没有剧本，本来计划几分钟的短片最后做到了十几分钟。“当时特别痛苦，如果要放弃，一年多时间就白费了，继续做下去，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完，只能硬挺。”

好在学医的经历起了作用。它教会饺子对“寂寞”保持高强度忍耐能力。坚持了三年零八个月之后，饺子终于完成了这部16分钟的短片，短片名字来自周星驰电影中的一句台词：打，打个大西瓜。

这部短片发表之后，迅速获奖无数，帮助饺子在行业里撕开一道口子。他终于有了在行业立足的资本。又经过几年蛰伏，饺子获得了执导动画长片的机会。

所以，《哪吒》从头至尾一直不断强调“打破成见，扭转命运”的主题，很大程度上，是饺子自身经历的投射。他事先确定这个主题，再选择的哪吒这个形象。

为了配合这个主题，饺子对哪吒的故事进行了重塑，一开始就决定了哪吒的命运走向，即“魔丸转世”，三年后，将中“天劫咒”而亡。这是在以往哪吒的故事里，从未出现过的设定。但这个设定却很好地把故事聚焦到了哪吒如何一步一步打破自己命运桎梏上。

为了完成这个完全颠覆大众传统认知的哪吒故事，饺子和团队光是打磨剧本就用了两年时间，整整六十六个版本。

他们的原则是这样的，“我们磨剧本的时间是上不封顶的，磨不好的话就不做了。”

修改剧本要考虑的事情非常多，人物的情感变化、故事的逻辑性、细节之间的矛盾......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最早的剧本里，敖丙还是一个比较负面的形象，为了贯彻“打破成见”的主题，最终修改成了成片中“亦正亦邪”的状态，人设改了之后，很多线索，包括最后结尾的反转，都要跟着改。

“本来我们要展现的就是善中有恶，恶中有善，这其实更符合我们现实社会的复杂情况。”饺子对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说。

在形象选择上，饺子也始终在贯彻这样的思路。以往大众认知中的哪吒，是一个活泼可爱、勇敢善良、聪颖绝顶，充满着纯真和童真的形象。肚兜、光脚、光屁股、丸子头是大众对哪吒的典型认知，而一身白衣已经是人们对这位少年英雄最美好的想象。

没想到在2019年，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却是一个鲨鱼牙、黑眼圈、塌鼻梁的哪吒。这还是饺子从100多版哪吒形象中精心挑选出来的。

“这个还不算是最丑的，最丑的都看不出来是个人。”饺子说，选择这一版形象一方面是为了和故事中“魔丸”的设定相呼应。

另一方面，也希望能让观众看了之后能有一定的反思。“因为现在是一个看脸的时代，我觉得这其实是一个不好的现象，所以我就任性选了一条最难走的道路，希望用这个选择进一步扭转大家的成见。”

此外，李靖和哪吒的父子关系，也发生了180度的大反转。在《哪吒》中，李靖为了拯救哪吒，决定牺牲自己的性命。这如果是《封神榜》里的李靖，是绝对不可能的。

“原先的父子关系太黑暗了，我无法接受。”饺子说。

饺子认为，如果还是讲原版的故事，剧情可能会相对简单。但重复讲同一件事，他自己看起来也觉得有点无聊，每一代新观众都需要看新的故事。

因给小哪吒配音，配音演员失声近一个月

“看到《哪吒》后，我觉得我们终于能把一件事讲清楚，讲明白了。”曾制作出《大护法》的好传动画CEO尚游对刺猬公社说，“它是中国动画电影市场里，第一个能够把各个方面都做清楚的作品。”

回顾过去几年的作品，从《大圣归来》，到《大鱼海棠》，再到《白蛇》，在角色、叙事、视听语言等各个方面，或多或少都还存在明显的短板。现在再回顾《大圣归来》的故事，会发现整体故事其实是略显单薄的；《白蛇》里，除了白素贞，其他角色的塑造也稍显不足。

角色塑造的完整性，会直接影响到最终的情感落点，让观众产生更强的共鸣。情感穿透一旦完成，就意味着真的征服了观众，观众就会拼了命地去安利，变成“自来水”。

尚游说，《哪吒》全片，梗的密度非常高，已经几乎和迪士尼持平了，每两分钟就会给观众一次刺激，这种刺激或者是搞笑、或者是情感变化或者是视觉奇观。

“这些东西其实是套路，是方法论。是好莱坞、迪士尼用近百年的时间总结出来的，但是之前因为这个行业的发展较慢，有的人相信方法论，但是没有能力执行出来。”尚游说。

从更专业的制作角度看，尚游觉得《哪吒》在很多细节上的处理很巧妙，比如踢毽子这条线索的引入。在片中，哪吒和母亲的情感连接是通过踢毽子来表现的；中后期，哪吒又和敖丙踢毽子；最后，哪吒又和父母说，“想和您们一起踢一次毽子。”

“毽子是一个非常接地气的、中国化的象征，是来自我们生活中的东西。这在迪士尼电影里是看不到的，观众可能不会明显意识到这个事，但是他心里一定会觉得这个好。”尚游说。

细节背后是一次又一次的死磕，江山社稷图四个人抢笔的那段戏，光草图就做了两个月；“今天是我的生辰宴，都不许哭”一句，来回录了五十遍多遍，小哪吒的配音演员吕艳婷用“人生最低声线”配音后，失声了近一个月时间......

全片总共有5000多个镜头，是一般动画电影的两倍，最后删减到2000多个，其中特效镜头高达1318个，占80%。

其中，哪吒和敖丙牵手抵御天劫咒的片段，饺子本来构想了一个特别宏大的镜头，但需求给到特效公司，磨了五个月都没做出来，时间和经费都不够了，最终只好放弃。

“哪咤和敖丙牵手之后，日月交替，斗转星移，镜头慢慢打到地球表面，地球上沧海桑田，大海变成了高山，高山变成了平原，然后不断的演变，回到了史前时代，整个地壳崩裂，组成地球的这些彗星，陨石一个镜头倒放回到了宇宙当中去，重新归于星辰，然后这些星辰宇宙坍缩......”谈起这段镜头，饺子滔滔不绝。

重新证明自己的彩条屋

在《哪吒》结尾的彩蛋里，“中国神话系列”六个大字正式对外宣布了彩条屋的野心，过去彩条屋在动漫领域的战略与坚持，也终于得到了业界和市场阶段性的认可。

2015年10月25号，光线传媒旗下的彩条屋影业成立，并且一口气甩出了长达22部的动漫片单以及多款动漫游戏。

光线传媒总裁王长田站在发布会台上表雄心壮志，“我希望彩条屋在接下来3年能冲击国产动画半壁江山。”

当时，《大圣归来》刚刚缔造了国产动画票房奇迹；腾讯的王牌作品《狐妖小红娘》也在这年夏天上线，第二年，《大鱼海棠》上映......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表明，国产动漫要开始改头换面了。

然而，文化产业的发展没办法一蹴而就，尤其对于像动漫、影视这样的细分内容产业，本身就具有很强的周期性，创作需要时间，短暂的泡沫并不能带来整个行业的繁荣。

去年，彩条屋CEO易巧在接受新华网专访时认为，国漫崛起会分几个阶段，“前五年我们尝试不同的作品，创造一些票房口碑还不错的电影。第二阶段是稳固阶段，形成好的系列品牌，至少要形成5到10个大的系列品牌。最后要让观众对动画电影的观影习惯不断地加深。”

具体每个阶段会经历多长时间？没人知道。

成立4年，彩条屋一直在做各种尝试，但并没有获得预想中的成功，被寄予厚望的《大护法》《大世界》《昨日青空》等票房都未过亿。收益较好的，还是《熊出没》这样的低龄向作品，以及《你的名字》这样的海外引进作品。

这让彩条屋一直饱受来自各方面的质疑，曾经明确表示要做“成人动画”的彩条屋，始终没有拿出非常高质量的成人动画。尤其近两年资本紧缩之后，甚至整个动漫产业都不再被看好，对投资了超过20家动漫公司的彩条屋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在并不成熟的动画电影市场做原创，风险非常大，几年的投入，成败往往就在一瞬。

但有一种模式可以打破这种风险，就是漫威的“宇宙模式”：利用大量IP，把电影变成了大型“连续剧”，通过数年多部影片做铺垫，最终形成强大的集合效应，在收获品牌影响力的同时，商业收益也会成倍上升。

这看起来是国产动画所需要的商业模式。但在此之前，这套模式是否行得通，还从未有人靠实践去证实过。

尚游回忆，2015年左右，除了彩条屋在谋划“封神宇宙”之外，很多公司都把目光瞄向了中国神话这个富矿。

“这个逻辑很简单，所有人都想得到。这时候，就是比谁有耐心，谁能做好细节，谁能把真正把作品打磨好。”尚游说，“最后只有光线坚持下来了。”

而《哪吒》就是在彩条屋咬牙坚持之后，向外界交出的第一份答卷。

“所以，《哪吒》如果不行，我的三观就要崩了，因为这证明我们这一批人，对于市场的判断和认知就全错了。”尚游说。

对于彩条屋来说，《哪吒》只是贯彻这套商业逻辑的第一步，从目前公开的信息来看，彩条屋之后的一系列作品，包括《姜子牙》《凤凰》等也这个方向发展。可能五年之后，才是可以真正评价彩条屋是一家怎样的动漫公司的时候。

《哪吒》可以成为崛起的一个前兆

2015年，《大圣归来》历时八年，横空出世，所有人都高喊“国漫崛起”。

饺子回忆，那段时间正是他纠结迷茫的时候，“那个时候只有一种模式，就是压低成本，做比较低幼的动画，这样才能够回本。好多动画人都是在想怎么压低成本。”

而《大圣归来》不惜一切成本和代价的决绝姿态给了饺子当头一棒。这让他意识到，只要国产动画能够做出精品，观众是愿意接受的。

对于整个行业来说，《大圣归来》的出现像是一个英雄，以一己之力影响了成百上千的人。但英雄不可能拯救全世界，国产动漫需要完善的，其实是工业化、商业化等更多的底层逻辑链条，仅仅靠像《大圣归来》这样个人坚持的作品，并不可能带来整个行业的繁荣。

《哪吒》在这套工业化体系中进行了第一次尝试。如果你足够仔细，在影片彩蛋环节，会发现有很多机构都参与制作了《哪吒》，总人数超过1600多人。它是国内目前参与制作人数最多的动画电影。

“我们把一千多个镜头拆成几千个步骤分出去，做完了拿回来还能合到一起，以前我们是不敢想的。”尚游说。

“我们的工业流程实在太弱了，整体的数字化水平肯定没办法跟国外发达地区相比。”饺子说。

易巧也曾新华网的报道中提到，目前动画电影产业亟需完善产业链，现在前期公司、制作公司、后期特效公司分工非常不明确。其次现在团队单独完成作品的能力还比较差，而外包就会导致质量参差不齐，时间周期拉长，而且没有自己的核心流程线。

尚游认为，《哪吒》出现，更大的意义是一套方法论在中国市场上被验证了，并且抬高了行业的天花板。

“《哪吒》可以成为崛起的一个前兆。我认为的崛起，是有一天我们的作品会在国际市场上得到尊重和认可。”尚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