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交易员和银行家们都会聚在康涅狄格州斯坦福德市火车站街道对面的莫尔顿牛排坊（the Morton's steakhouse），享受“充电时间”。那是一栋13层楼高的庞大建筑，瑞士银行瑞银集团（UBS）就在里面经营。大楼一层莫尔顿的红色雨篷就像是在向人们招手，发出邀请。

下午四点，交易日结束之后，瑞银集团的交易员们就会从据称是全球最大的交易大厅鱼贯而下；其他一些人则会从附近英国银行苏格兰皇家银行（RBS）同样宏伟的美国总部大楼，慢慢踱进店里。这时，莫尔顿的红色皮椅上就会坐满穿着领尖带扣衬衫和宽松便裤的男人，吞下WiAnno牡蛎和从他们的个人酒柜里拿来的有些年份的红酒。

银行业扩张时期，莫尔顿牛排坊、以及整个斯坦福德一片欣欣向荣。那两片楼顶最高处带着苏格兰皇家银行和瑞银集团招牌的楼群曾经就是全球金融的象征，所有经过95号州际公路人都能一眼看见。斯坦福德一度就是“小曼哈顿”（Little Manhattan）。

现在，莫尔顿已经停业。楼上曾经坐着银行家们的窗子边如今却杂乱无章地堆放着纸箱和家具。瑞银集团正在收缩，剩下的业务将搬到街道对面苏格兰皇家银行大楼两个空荡荡的楼层，而那栋楼里同样在进行大规模裁员。

过去30年间的大部分时候，华尔街的故事都是无止境的增长和巨大的财富。过去位于曼哈顿下城俱乐部式的投资银行和交易公司发展壮大，成了全球经济中的巨头，开始在斯坦福德这样的城市设立前哨机构。

但现在，这些公司却陷入了收缩之中，而且许多业内人士认为，这种情形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尤其在斯坦福德这种地方表现得格外明显。它们过去靠税务减免吸引到了银行业务，还特别为这些公司改造了大片的城区。不过，现在到处都在进行裁员。

根据行业数据供应商Coalition提供的数据，自从2011年以来，华尔街10家大银行的（总体来说薪酬最高的）前台部门员工数量缩水了20%以上，从6.4万人减少到了5.1万人。波士顿咨询集团（the Boston Consulting Group）今年5月发布的一份针对华尔街顶级银行的研究表明，自从2012年以来，整个行业的营收一直在稳定下滑，而成本却没有降下来。

这份报告称：“我们已经预测过有一段时间的行业低迷现在确确实实已经降临了。”

斯坦福德倒霉的地方在于，它接收的是两家欧洲银行的美国总部，而欧洲恰恰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几起严重的债务危机，这两家银行因此面临的挑战格外严峻。苏格兰皇家银行现在由英国政府控制。2007年，它在兴建康涅狄格州的园区时，全球员工的数量正处于峰值，多达22.5万人，但如今只剩一半都不到。最近，它又宣布，计划把康涅狄格州一度达到2400人的员工减少到1000人以下。这就意味着，它那幢闪闪发亮的大楼太空旷了。去年，瑞银集团在斯坦福德的员工数量从金融危机之前的4400人下降到了2000人，而且还有可能继续裁员。汇丰银行和德意志银行（Deutsche Bank）则是最新一批宣布将在全球进行大调整的银行。

希腊的财政危机是欧洲银行复苏可能会面临的最新挑战。但即使排除欧洲存在的特定问题，因为行为不端、监管加强、技术创新以及经济形势改变等广泛因素的综合作用，华尔街在曼哈顿和斯坦福德等地的银行业务也都在被迫收缩。

这就是大家把公司按属性俗称为华尔街的这个行业所面临的一个重大转折点。这些公司历史上位于曼哈顿下城区，处理保险以及股票和债券等金融产品的交易业务。如今的金融行业范畴远远超出这些业务，涵盖了私募股权和对冲基金，同时还有传统上基地位于纽约以外地区的消费者银行业务。

这个行业的一些细分领域，特别是监管较少的私募股权基金，以及更大范围内为客户管理财富的金融公司，最近的业绩都不错。但专注于华尔街传统业务的公司已经没有了过去那种增长无限制、财务无止境的前景，潜在的招聘对象正在另谋高就。

看看斯坦福德以及曾经在那里工作过的人们，有助于理解眼下正在发生的一切，以及它背后的原因。瑞克·埃尔维（Ric Elvir）2012年最后一次离开瑞银集团交易大厅之前在华尔街闯荡了20年。当初他被赶出来的时候，曾经以为很快就会进入另外一家银行，虽然新公司的交易大厅可能会小一点。但他预料之中大量存在的工作机会其实并不存在。

埃尔维后来调整了自己的计划，开始利用自有资金进行交易。因为足够成功，他才一直坚持了下来。同时，他还发现自己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因为不用错过家里一对双胞胎儿子的棒球训练课。现在，阳光明媚的日子，他就在Molten Markets公司办公室外面的一个露台上进行交易。这家创业公司由一名英国人和一名智利人共同创办，这两个人过去也在斯坦福德的瑞银集团工作过。

Molten Markets公司的英籍联合创始人西蒙·威尔逊·泰勒（Simon Wilson-Taylor）谈起自己已经抛在身后的银行业时说：“它是一场裁员一千人的死亡事件。”

像漂浮的飞艇一样盘旋在95号州际公路边上的交易大厅一度是苏格兰皇家银行和瑞银集团斯坦福德业务的经济引擎。

埃尔维效力于瑞银集团的十年间辗转经历了不同的职位和工作地点，但他永远也忘不了2002年第一次踏进这家公司位于斯坦福德的交易大厅时所看到的情形。那是一个宽敞、开阔的空间，大到足够容纳23个篮球场。大厅里没有结构性的承重立柱，交易员们可以直接对着另一头的同事大声叫喊，比划手势，没有任何东西挡住他们的视线。

“我当时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是。”他现在一边思索回忆，一边说起来的时候还带着一点虔诚的肃穆，“哇，我现在成了一番大事业的一份子。”

瑞银集团这个交易大厅容纳的1400人通过许多方式赚钱。其中一些人只是单纯地买卖股票、货币及债券，赚取每一笔交易之间的差价。其他一些交易柜台则创造金融合约或者衍生品，从而使得在利率或股价变化上下注成为可能。金融危机之前，最赚钱的一些工作涉及买空抵押贷款及其他贷款，同时把它们打包装进债券。

金融危机之前的那些年，这些交易业务贡献的利润占大银行利润的大头。但这类业务、特别是抵押贷款的操作，同样也是次级信贷市场崩盘之后给苏格兰皇家银行、瑞银集团及其他大型银行造成巨额亏损、从而迫使它们接受政府救助的主要祸根。

金融危机期间，苏格兰皇家银行和瑞银集团裁掉了斯坦福德几百名交易员。但政府的救助让这两家银行以及整个行业的其他机构得以在2009年和2010年以令人意外的速度迅速重建了自己的业务。就是这个时候，威尔逊·泰勒接受了斯坦福德瑞银集团的聘用，负责这家银行的一部分债券交易。他去瑞银集团的时候，公司的交易大厅还只是半满；一年之后，它已经接近饱和，到处都充满了狂热的能量。

威尔逊·泰勒说：“那里嘈杂不堪——他们每天都在重金从其他公司挖人。”

华尔街在金融危机之后重新焕发出来的这股热情最终因为许多不同的因素降了温。全球各国的央行都在自己权利范围之内竭尽所能地维持低利率，鼓励借贷，刺激本国经济。但较低的利率却意味着，交易柜台从庞大的债券持仓及手头持有的贷款身上赚到的利息变少了。利率可以预见的下行发展趋势也打击了斯坦福德及其他地方那类能够赚到钱的交易。

金融危机还鼓舞了立法者和监管者的声势。多德·弗兰克金融改革立法明确禁止了金融危机之前一些在斯坦福德已经达到很大规模的交易活动。但影响最大的一套国际银行规则、也就是普遍所说的巴塞尔协议三（Basel III）要求银行持有资本准备金，抵销交易损失的冲击。例如，如果一家银行现在交易价值1000亿美元的公司债券，需要持有100亿美元左右的资本准备金；相比之下，金融危机之前，它原本只需要持有30-50亿美元的资本准备金。如果这家银行拿不出100亿美元的资本准备金、但却希望继续进行这笔交易，按照要求，它要么需要向股东筹集更多资金，要么必须计提更多的利润，同时还有因此而产生的各种成本。一家银行交易的产品风险越大，它需要为交易的每1美元持有的资本准备金就越多。

监管部门迫切希望银行清理高风险交易柜台的愿望对苏格兰皇家银行产生的影响格外明显，因为接受救助之后，英国政府已经成了它最大的股东。它的董事会已经被政府控制，要求这家公司把焦点更多地放在英国的零售及公司客户身上，同时减少国际交易业务。

今年3月，苏格兰皇家银行首席执行官罗斯·麦克伊万（Ross McEwan）在一次行业会议上说：“随着我们加速告别我们过去的一些残余影响，新的商业模式将会浮出水面，利用风险低得多的方式持续带来稳定的回报。”（这家银行的发言人称，不会就本文发表正式的评论。）

虽然国际规则在努力降低风险，但其他类型的丑闻却突然爆发。2011年，瑞银集团伦敦办公室的一名流氓交易员造成了20亿美元（124.18亿元人民币）的损失，而这只是一家又一家银行此起彼伏先后出现的许多交易丑闻中的第一起。另外还有指控称，大型银行的交易员们涉嫌串通，操纵大家熟知的基准利率Libor。它导致不同公司交易员阴谋串通操纵主要货币汇率的细节曝光。苏格兰皇家银行和瑞银集团，同时还有大部分其他大型机构，最后因为这些案件支付了几十亿美元的罚款。

瑞银集团的削减力度惊人，但其他银行也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行动。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削减了自己的交易柜台数量，同时加强了它在金融危机期间收购的史密斯·巴尼（Smith Barney）财富管理业务。今年春天，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也讨论过它旗下风险较小的消费者银行业务，同时，它还大致阐述了投资银行新裁减几十亿美元业务的计划。甚至就连华尔街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公司、高盛银行（Goldman Sachs）也在寻求通过挺进消费者借贷这样的业务来实现多元化。过去两周，这些大型银行发布的最新季度财报也进一步凸显了传统交易业务营收的下滑。

瑞银集团的这种转型可以一直追溯到瑞士银行业的历史业务，也就是为全球各地的有钱客户服务，从中收取服务费。瑞银集团去年向美国康涅狄格州当局承诺，将在该州保留2000名员工，但需要把他们打散，进一步接近客户，而不是集中在斯坦福德这一个地方。这家银行已经把斯坦福德剩下的交易业务转移到了它在纽约的办公室。

这家公司的发言人格雷格·罗森博格（Gregg Rosenberg）说：“过去多年来，瑞银集团一直在执行战略，优化我们在全美的房地产资产分布。”

而留在交易大厅的男人女人们却还要继续面临另外一个危及他们职业的因素：技术。金融危机前后最赚钱的那类交易，也就是买卖债券及衍生品，现在已经被某种10年前曾经导致许多股票交易员失业的自动交易动摇。这种趋势甚至在金融危机之前就已经出现了，但新的规则在鼓励、某些情况下甚至是迫使银行转向更大程度上依靠计算机驱动的交易。

埃尔维和威尔逊·泰勒都参与了瑞银集团实现债券、货币及衍生品交易自动化的工作。它要求的员工数量更少，但成功率却更高。到他们离开瑞银集团的时候，这家银行的交易大厅已经变得人烟稀少。瑞银集团把后台部门员工迁到了这个巨大的空间，让它看起来不至于空荡荡。去年，这家公司承认了新的现实，给这个交易大厅换了一个不那么写实的名字：庭院（the Pavilion）。

斯坦福德从1994年开始努力利用华尔街的扩张。那一年，它向当时的瑞士银行提供了1.45亿美元的税收抵免，还免费提供了一块地，让这家公司在这个城市建设它在美国的总部。随后拔地而起的这栋13层楼高的建筑规模虽然不及这家公司最初承诺的一栋20层大楼，但依然给这座城市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包括新的变电站、数据线路，以及更多班次从曼哈顿开过来的大都会北方铁路列车。

2002年，瑞银集团收购投资银行普惠公司（Paine Webber）之后，埃尔维从曼哈顿来到斯坦福德。新来的员工都接受过一个挑战，把一个Nerf牌的足球沿着交易大厅的边线扔过去，但从来没人成功过。

当时，苏格兰皇家银行也正处于自己扩张岁月的中期。于是，康涅狄格州政府承诺用价值1亿美元的激励换取1150个新的工作岗位之后，这家公司2005年终于同意在斯坦福德建设自己在美国的公司总部。

这些激励措施只是眼下还在继续的各地方政府争相吸引跨国公司这场竞赛的一部分。当时，康涅狄格州的激励措施价值总计超过苏格兰皇家银行在这个州所建大楼3.45亿美元造价的1/4。但事实证明，这些激励措施存在争议，特别是因为，该州必须继续投资，维持这家银行的运转，尽管他们的规模已经降下来了。2011年，康涅狄格州州长、同时也是斯坦福德前市长达内尔·P.马洛伊（Dannel P.Malloy）向瑞银集团提供了一笔金额为2千万美元的贷款，目的是把它的员工继续留在该州。去年，马洛伊不顾批评，又把这笔贷款延长到了2021年。

马洛伊说，这些银行在当地经济中依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一直到2010年，瑞银集团还是斯坦福德最大的雇主，而苏格兰皇家银行一度也是第四大雇主。但随着瑞银集团计划在2017年之前搬离那片庞大的楼群，它可能会紧挨着火车站给这个城市留下另外一个令人尴尬的空壳。

一些前员工转而投奔了曼哈顿其他一些银行；另外一些人离开银行业，转到了对冲基金以及金融行业等其他一些监管较少的领域。部分数据显示，包括资产管理及保险在内，金融行业整体的就业率正在复苏。但一些行业专家称，其中许多新的岗位都是薪酬较低的从属性职位。

罗希特·古普塔（Rohit Gupta）几乎从2007年大学一毕业就开始在苏格兰皇家银行斯坦福德的交易大厅工作。他于2012年离开，如今是曼哈顿一家创业公司Flavour的创始人之一，这家公司开发了一款餐厅推荐应用。他说，他经常听到以前的老同事说起，谁谁谁又打算跳出银行业，进军科技行业。

交易收缩在更大范围内导致的影响还有待显现。在斯坦福德和纽约这些格外依赖金融业的地方，这种高端职位的流失可能会在整个经济中产生一种有害的涟漪效应。一部分由银行系统赞助的公民团体“纽约合伙人”（The Partnership for New York City）估算，金融业占纽约市经济产出的1/3，个税收入的1/4。

在斯坦福德，这种削减导致火车站周边的地区显出了某种荒凉。去年夏末，莫尔顿牛排坊关门大吉；而最近一个交易日子结束之后，苏格兰皇家银行、瑞银集团和火车站之间的人行道上也只有稀稀拉拉的人流。

“他们在斯坦福德收敛了许多，”费尔菲尔德县商业协会（the Business Council of Fairfield County）公共政策负责人约瑟夫·迈克吉（Joseph McGee）说，“他们基本上在这个城市里已经看不到了。”

斯坦福德的整体经济显示了出色的韧性。当地的失业率并没有出现上升的迹象，平均薪酬也维持了稳定。这在部分程度上似乎是因为这座城市已经成功地吸引到了几家新的公司，包括喜达屋酒店及度假村国际集团（Starwood Resorts and Hotels Worldwide）以及德勤（Deloitte）。它们建在临水的一个老工业区，充分利用了这些银行之前带来的基础设施，以及新的税务激励措施。

纽约大学（New York University）研究金融行业经济学的教授托马斯·菲利蓬（Thomas Philippon）说，华尔街在金融危机之前的30年里发展到了膨胀的地步，现在正在收缩，恢复到更符合历史条件的规模。

“一切都是为了最佳效果，”菲利蓬说，“我们以前从事交易的人太多了。”

之前也属于交易员大军中一员的埃尔维说，瑞银集团让他走人的时候，他意外地觉得如释重负，同时也有了更多的空间来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长时间盯着某个东西，很容易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他说，“人就可能忘记工作与生活之间的平衡。”

现在，他不用5:30就早早醒来。他可以睡到7:30才起床，和两个今年已经9岁的儿子一起吃早餐。他或许不会一直用自有资金从事交易。他已经考虑过去另外一家银行找份工作，但他觉得，就算真的非常想要那种工作，自己也不一定能有那份运气。他目前在做一点咨询工作，同时“努力搞清楚，新的机遇到底在什么地方”。

（译者：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