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探墨

墨林遗宅道南存，

词客留题尚在门。

天籁图书今已尽，

紫茄白苋种诸孙。

——朱彝尊

作为中国的国粹之一，书画艺术向来都是我中华民族文化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上至先秦，下至民国近现代，一张张精美绝纶的国画、一幅幅笔力精湛的书法，它们是历史的见证，是古代艺术家高超技艺的结晶。

对艺术之美的追求是人所共有的特性，既然有了精美的书画品，自然就会诞生相应的收藏群体。

一件书画艺术品的鉴藏需要有赏、鉴、藏以及流通四个特点，至少从汉代就有了专门的艺术品收藏活动，从此历代都不乏热衷书画艺术的收藏“小达人”，大家都认为最出名的收藏家是清朝的乾隆皇帝，他收藏了数不清的古代书画艺术品，并在其上钤盖具有个人标志性的印章“乾隆御览之宝”。

乾隆皇帝的部分常用收藏类印章

但要较起真来，古往今来以私人身份收藏规模之富，其实应该是晚明以项元汴、项圣谟俩爷孙为代表的浙江嘉兴项氏家族。他们的收藏规模之专业其实已经超过乾隆。

项元汴画像

项元汴（1525——1590），字子京，号墨林，故人又称项墨林，别号墨林山人、墨林居士、香严居士、退密庵主人、退密斋主人、惠泉山樵、墨林嫩叟等，浙江嘉兴人，明代著名收藏家、鉴赏家。

项圣谟五十岁时自画像

项圣谟（1597——1658），字逸，后更字孔彰，号易庵，别号有子璋、子毗、胥山樵、胥樵、古胥山樵人、烟波钓徒、狂吟客、逸叟等，浙江嘉兴人，祖父为项元汴，明末著名书画收藏家和画家。

大起大衰的家族史

浙江嘉兴项氏是一个大家族。

项氏的先祖原本是北方人，在金国南下灭亡北宋时，随难民避祸而来嘉兴定居，经过数百年的繁衍，到明代中期时家族里就出了不少知名人物。

如明正统年间，项氏家族的项忠官至兵部尚书，立下不少显赫战功，死后朝廷追授太子太保。

又有明嘉靖年间，项氏家族的项笃寿官至刑部主事、兵部郎中，辞官后收藏古书甚富。

直到明万历年间，项氏家族中的项元汴开始以雅好古代书画而使项家远近闻名。

文嘉为项元汴绘作的《山水》图轴

按理说项元汴有如此身世，更应以博取功名为目标，但他与众不同之处在于，项元汴从小就表现出对古代书画的深厚兴趣。博雅好古的他决心以寻访收藏古代字画艺术品为奋斗目标，无意参加科举考试。

精于鉴赏的项元汴具有一眼识别真伪的能力，当时可谓“析及毫发”，再加上几十年如一日的寻访，使他积存了许多古代书画作品。

为了储存这些作品，项元汴以他曾获藏的一把刻有“天籁”二字的古琴为名，建“天籁阁”存放这些稀世珍宝，并镌有“天籁阁”、“项墨林鉴赏章”及“项元汴家珍藏”等印章为这些古代书画作标记。

项元汴收藏印

项元汴从16岁开始搞收藏，30岁左右时是他的第一个收藏高峰，那时大部分元代佳作已入天籁阁。50岁左右时，晋唐及两宋精品也都被收入了项元汴手中。

项元汴收藏的五代杨凝式《神仙起居法》

在讲究“多子多福”的古代，项元汴一共育有六子。在项元汴晚年弥留之际，将他一生所收藏的这些字画悉数传给这六个儿子。

其中第五子项德达在项元汴去世的八年后，即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生子取名项圣谟。

项圣谟和他的祖父项元汴非常相像，同样热爱收藏，对雅好秘玩的兴趣远远超过科举入仕的兴趣，在这点上算是充分继承了项元汴的衣钵，在收藏的道路上发扬光大。

项圣谟《仿云林画意图》

项氏家族的收藏事业最终经过项元汴和项圣谟等几代人的努力经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辉煌，在古代收藏家群体中，以其收藏范围之广，种类之多，规模数量之大，列为头名。

但正所谓物极必反，在明末的乱世中，社会及民族矛盾尖锐，天地巨变终于还是到来了。

清顺治二年（1645年），清兵南下，在经过一系列的残酷战争后，清军部队开进江浙地区。尽管江南军民展开了激烈的抵抗，但在清军的屠刀下还是终告失败。项氏所在的嘉兴府城也被攻破。

项氏家族数十年来的积蓄被洗劫一空，收藏的书法绘画、玉石珍玩要么被战火所毁，要么被清兵所掠，天籁阁被彻底焚毁，所有的稀世珍宝被毁于一旦。

项圣谟的堂兄弟、前明蓟辽守备，项嘉谟带着家眷跳湖自杀，其余项氏子弟也大都被俘或被杀。项圣谟背负着妻儿老小仓皇逃难至嘉善县才躲过一劫，家中所藏任由清军抢夺。

此后的项元汴隐逸山林终老不出，曾经煊赫一时的收藏巨头项氏家族从此消声匿迹。

项元汴《竹菊图》

空前绝后的收藏规模

作为中国历史上最顶级的收藏大家，项元汴收藏的古代字画绝对是堪称空前绝后。

清朝灭亡后，象征着皇家权威的紫禁城被更名为故宫博物院，因为宫内积存了海量的历代艺术珍品，所以民国政府组织了相关人员，对北京的故宫博物进行文物盘点，以便日后统一管理维护。

师从著名国学大师、史学家的陈寅恪的翁同文先生，当时就在故宫博物院进行库房的资料整理工作。

据《故宫书画录》统计，故宫博物院的皇家书画收藏共计4600余件。翁同文在经过仔细的盘查审核后，发现在2190余件的书画作品上都盖有项元汴的印章“天籁阁”。

项元汴印章《天籁阁》

清代皇宫的内府是专门储存历代古玩的地方，清朝的历代帝王里不乏嗜好收藏的帝王，其中以乾隆皇帝最为闻名，以官方的强大征集能力收藏而来的藏品，不仅水平精，而且数量大。

在如此量大质精的皇家收藏中，居然有将近半数的藏品是出于项元汴之手，不得不说是一件令人称奇的事。

可以说清宫内府的书画藏品，正是建立在项元汴的收藏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项元汴旧藏北宋米芾《清和帖》

凭一己之力撑起半个故宫书画藏品的项元汴，一生所藏绝对不止以上的两千多件，在清军攻破嘉兴城时遭战火焚烧、兵匪劫掠和遗失散落的书画藏品估计还有很多。在有幸残存的藏品中部分可能还被各级官吏军兵私藏，其余的才被上缴充实到国库中被清朝的皇帝当作战利品收藏。

旧时收藏古代字画时，收藏家们都有个习惯，爱在字画上钤盖自己的印章，就连以“盖章狂魔”闻名的乾隆皇帝，对项元汴也是自愧弗如。乾隆皇帝最后一次游江南时，曾经在嘉兴就感慨项氏天籁阁的书画收藏，作《天籁阁》诗一首，“携李文人数子京，阁收遗迹欲充楹。云烟散似飘天籁，明史怜他独挂名。”

在项元汴的收藏里，随意挑选一件拿来观赏，可能都是国宝级的藏品。

唐代韩滉的《五牛图》，也是少数几件唐代传世纸绢画作品真迹之一，也是现存最古的纸本中国画，现在是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珍贵无比。画上五牛，形象不一，姿态各异，造型准确生动，设色清淡古朴，浓淡渲染有别，画面层次丰富。它曾经是项元汴旧藏中的一件。

项元汴旧藏唐韩滉《五牛图》

“书圣”王羲之的真迹现在早已不存，他的作品中以《兰亭序》最为有名，号称“天下第一行书”。世间仅有唐代的双钩摹写本和宋代的拓本流传，唐代冯承素的摹本是目前《兰亭序》流传中最好的版本，它也是项元汴旧藏中的一件。

项元汴旧藏《兰亭序》唐摹“神龙”本

东晋画家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是一件创作在丝绢上的绘画珍品，作于1600年前，是目前世界上尚能见到的中国最早的专业绘画作品之一，被誉为中国美术史的“开卷之图”。它同样还是项元汴旧藏中的一件。

项元汴旧藏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局部）

《上阳台帖》是唐代“诗仙”李白的唯一传世书法真迹，也是国家一级文物中的国宝级别。字体苍劲，笔法豪迈，飘逸的行笔从张旭草书中而来。乾隆皇帝特书“青莲逸翰”四字以示珍贵程度。它仍然是项元汴旧藏中的一件。

项元汴旧藏唐李白《上阳台帖》

以上的国宝仅算个热身，还有其余部分书法藏品，如东晋王羲之的唐摹本《瞻近帖》及《此事帖》、唐代怀素的《自叙帖》、宋代王安石的《楞严经要旨》、宋代苏轼的《阳羡帖》、元代赵孟頫的《书苏轼烟江叠嶂图诗》...... 部分绘画作品，如唐代尉迟乙僧的《画盖天王图卷》、唐代韩干的《牧马图》和《照夜白图》、五代黄筌的《柳塘聚禽图卷》、元代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

项元汴旧藏元赵孟頫《鹊华秋色图》

丹青增色，笔翰传家

项元汴和项圣谟是项氏家族中收藏的主力军，要能收藏这么多的稀世珍品，对自己的“眼力”是个极大的考验。

精通鉴赏的项项元汴和项圣谟，在兴趣爱好的驱使下，也对书画有极高的兴趣天赋。

项元汴书画皆能，从元代黄公望、倪瓒中学习山水画技法，笔致疏秀，渐有元人笔意。

左为倪瓒原图，右为项元汴仿作

项元汴《慧鉴图》

书法则从唐代智永和元代赵孟頫中而出，风神奕奕，潇洒自如。

项元汴跋唐怀素《论书帖》

项元汴跋宋白玉蟾《足轩铭卷》

虽然在收藏上祖父项元汴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是孙子项圣谟的艺术水准则要更胜一筹。

项圣谟不求仕进，全身心地投入到书画中去，在绘画上才能出众，山水、花鸟、人物无一不精，明末的书画家、鉴赏家董其昌就大为赞赏项圣谟的艺术才能。

项圣谟《樱花图》

项圣谟《松下高士图》

山水是项圣谟传世最多的绘画题材，早年从文徵明山水入手，后改学宋元山水的周密和韵致，画面布局大开大合，意境明净清雅，结构严谨而富于变化，笔法简洁秀逸，气韵高雅，极富书卷气。

项圣谟《鸡声茅店月色图》

项圣谟《溪亭秋爽图》

在花鸟画的创作上，与当时一般的花鸟画家不同，项圣谟讲究造型和构图，在充分吸收五代画家黄筌精谨慎严的画风下，又善于表现画面的层次和明暗。

项圣谟《雨打鸡图》

项圣谟《蒲蝶图》

书画爱好者只要细心留意古代的书画作品，大都可以在其上发现项氏家族钤盖的印章，它们是中国美术史的见证者，静静地立于画作上，向后人展现它们代表的中国书画艺术的古典美。一个家族、一座天籁阁，撑起了中国古代书画收藏的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