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腼腆阿”,从RIO店里出来的时候,拍图小哥感慨了那么一句。我顶着一天当中最晒的太阳往身后瞥了一眼,旁边饺子店搭的临时帐篷正好挡住了他的店门。
把故事的时间线推移至2007年,那时RIO刚中考结束。这个艺德实验美术生出身的瘦弱男生玩着耍着就杀进了一中奖学金班。不过代价也不小,他不得不放弃自己两年的专业美术学习,而投身于与书海卷山的搏命之中。
可大概学画的人总归觉得笔是拿来涂,而不是用来写的吧。高中最后一年,于自己手上画过各种图案的RIO终于受不了晚自习时脑袋不是埋在漫画书里就是泡面桶里的自己。因而在问过自己六中的亲戚,得知不留级则艺考无望之后,他跑去了海阳的一所美术集训学校。半年时间,每天从早六点画到晚十点,画室成了他第二个家。
“我觉得自己快画疯了……”他说,“但那也比无休止地做题背书好。”

无法忍受朝九晚五地对付甲方
在RIO工作台正对的墙面上,贴着一张本届国足的海报,后卫张琳芃的两条花臂让白色队服衬得格外显眼,听说这就是RIO的初心。
“国足一直是我第一主队,但要真说到纹身影响这个层面,最初还是外国球星把我给带起来了”他说着伸出左手,用右手食指在上面圈出一个区域示意我们,“小学看球那阵觉得小贝他们的纹身特帅,然后高中就动了做这行的念头。当时有次我自己在手上画了一个,班里还有一女生扯着我衣服非要确定这是画的还是纹的,肯定是画的啊。但在那个时候,只要有一个反抗情绪的出口,你会觉得是什么都行。”
而这种与龙腾虎跃的世俗生活格格不入的主观能动性,也顺利从RIO的高中延续到了大学。在听从老师建议,选择了工业设计专业后,他发现自己的生活节奏和独立意识,与工业设计师需要不断协调的职业属性完全不符,所以这课一逃又是三年。
“如果当时我选的是服装设计,可能也就不做纹身了,但假设始终是假设。我清楚自己不适合朝九晚五地过日子,也没办法日复一日地配合甲方磨方案。即使现在有同专业的朋友劝我找个稳定的设计工作干,我也不能答应,应下了不就是互相祸害么?”
因为有了逃课而空余出的大把时间,RIO觉得自己最初纹图的情结可以拿来实践了。不过第一次尝试并不成功,当他在我城某家老纹身店的门口探头探脑了半天才推门而入时,店主告诉他一个小图就要1500元,身为学生党的他顿时有点儿吃不消。
“那时候纯觉得是宰人,但当你自己入行了,就明白这种要价不是没有道理了。不过...”他笑着捋了一下倒扣在头上的帽檐说道:“自己纹当然最便宜,所以大四的时候,我拜了师傅。现在想想也就是几念之间,一句话的事儿。”

有点儿玻璃心,不能想太远
在决定租下江西路的小门头房之前,RIO的工作室隐藏于麦岛家园某栋楼的4层。20平的面积能比现在多搁下七八个小板凳,不过,此时场景显然才更让他有种做小生意的实感。
春末夏初是顾客上门最多的时候,用他的话说,多数人都想赶在换上清凉衣服的那刻展示一下自己的个性。“这算是行业披露了吧,我不好说太多。要是人们都不跟风了,受伤的还是我们。”
在淡季,RIO偶尔会想起拜师学艺的那段日子,最大的不同可能是那时他还有个女朋友帮他打鸡血。
“VV身上有几处纹身,她大概也是促使我去学这行的一个动力吧。我们那时想了很多遥远的事情,现在看来都不靠谱儿。比如去长沙开一家店,因为那边纹身发展甩青岛好几条街。”讲这些话的时候,RIO尝试让自己的情绪看上去不那么在意,所以声音显得格外低沉。“我还记得她说过一句让我特别感动的话,她说‘等你学成了,就拿我全身练手’。”

但生活总是不太肯给我们想当然的机会,像是曾在一起吞云吐雾的颓废舍友可以油头粉面地坐进格子间,说定了当老板娘的女友也可以从此不见。
“学了两个多月出师,丢了一个妹子,好贵的学费啊。”
“太贵了,贵出内伤来了。贵到现在我都不愿意去想五年之后的事情。”
不过调侃归调侃,说起那段时间的收获,他也直言它颠覆了自己作为美术生的优越感,让自己变得更踏实了。
“当时几个师兄弟一起跟着师傅学,每天大量画图,拿人造皮练习。因为我有美术底子,所以上手比较快,等那些零美术基础的师兄弟是相当不耐烦。可越往后学就越发现纹图和画画的区别很大,不能把美术的基础太当回事儿。最直观的一点,你手里拿的是机器,不是笔。”
而它们是有名字的。
纹身被剥夺了辩解的权利
RIO店里,躺椅旁边的金属手工架上放着两把纹身机,它们叫作“勇士”。2013年,他刚学纹身的时候,就从“伯爵”、“骑士”等四五款机型中相中了它,原因很简单:外形够酷。

操纵着这些机器,RIO就从一个被动的客人变成了一个主动的纹身匠,自然而然的,他对这项事业也有了更细腻的感触。
“在我眼里,纹身最纯粹的意义就是纪念和推崇信仰,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为了遮盖伤疤、胎记或者出于别的善意,后者是些可爱的纹身。”但是不管拥有这些图案的人,他们的出发点是什么。在国内,大多时候大多人是没有意向去理解他们的。谈及此处,RIO深感无奈。“我自己出门的时候通常会遮住纹身,包括我跟客人交流,也会建议他们不要把图案纹在手、脖子这些明显的地方。因为纹身这种表达形态还是比较小众和边缘化的。”
并且令他最深为触动的是,即使现在有那么多公众人物尝试了纹身,社会宣传仍不能给其一个合理的曝光形势。反而还是循着旧路,把它与反社会的形象关联起来,这无疑给纹身正名平添了很大难度。
“这个行当的生存环境确实有变好,但更多是由于年轻人的接受度高,即所谓的社会主力群体代表了主流文化的一部分。可中老年人还是不接茬儿,甚至是反感的。”RIO跟我们回忆起前阵儿他在公交车上碰到的一幕,当时有个花臂大哥站在那里,旁边的大爷就乜斜了他一眼。
“我挺怵这种眼神,哪怕他看的不是我。而且你发现没有,很多通缉令里都会强调犯人有个什么样的纹身,而综艺节目里,明星的纹身却要被打码或者拿胶布贴起来。”说到这里,他露出了自采访开始以来最严肃的表情,是种我们能读懂的愤懑。“官方目前连一个客观的呈现都做不到,舆论会被引向哪里就可想而知了。”
这是一群正处在灰色地带的人,甚至连营业执照都无法辨识他们。
意识到自己很弱就没空孤独了
“我总共也没接过多少客,所以没听过太沉痛的故事。”
RIO自言不算个太固执己见的纹身师,很多时候纵然“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也会牢骚满腹地拿起机器给客人纹下对方中意的图案。因为“能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便全是生意了”。

他记得自己态度最强硬的一次还是对付一个怕疼的姑娘,不过听他讲这个故事,我们更觉得它可爱得像个段子。
“那个姑娘特别怕疼,身子一直往前躲,我就跟后面追,结果后来就给她逼到无路可退了,毕竟屋里一共就这么大地方。”
“所以你是强行给她纹完的?”“对,如果最后只纹成半张图在身上,她一定会后悔。”
讨厌后悔是RIO的人生信条之一,而他也把这种情结投射到了自己的客人身上。开业以来,每当遇到想要洗纹身的人,他都会先劝一句:“既然当时冲动了一次,最好还是别后悔。”仿佛也是在提醒还在从事着这个行当的自己。
由于店里只有自己一个纹身匠,RIO有时难免会感觉到一种无以复加的孤独感,但它通常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他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觉得无聊的时候就上网搜罗一下好看的纹身图,当遇到那种与人体结构能够充分结合的‘艺术品’时,我的心情就跟捡钱了一样,哪里还有工夫感知孤独...”

是的,拿作品说话仍然是这个行业的潜规则。每年国内最大的刺青party——廊坊纹身节都会有大师现场纹图,展示自己的作业过程。RIO上学时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身份前往观摩,他说今年不会再错过。
“纹身节最大的两个意义就是正常宣传和业内交流,即使是那些根据技法就能被判断出的创作者,其独一无二风格的形成也不等同于闭门造车。”像微信群这样相对封闭的小圈子是纹身匠们最日常的交流方式,他们会不厌其烦地就某项技法或者某个新设计展开情绪化的讨论。可分享自己的“独创”始终是最难得的奉献,因为这既得活儿好,又要舍得。
RIO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做到公开分享个人作品,并且最好赶在这个市场由供小于求变为饱和之前。他表示坚持仍然是他们这批人的唯一出路,即使舆论压力有所反复,年轻人们也该庆幸今夕已非昨日。至少自己不必像十多年前的老师傅们那样为了保证针头的颜色准确,而在自己胳膊上攒下几百个点。
“还是期待大众对纹身的印象能有所改观,毕竟一个人的阶层归属是由他的收入方式而非收入结果决定的。”在采访最后,他这样说。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