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型雕像:一幕跨文化的风景奇观

摄影师以一种观看生活模型的旁观者视角,唤醒了我们反思自己与周遭环境关系的敏感神经。

撰文 | 傅尔得  

阿廖沙像,35.5米;摩尔曼斯克,俄罗斯;建于1974年;by Fabrice Fouillet

作为一名建筑摄影师,Fabrice Fouillet 的作品力求呈现人类与其所处环境之间的关系。在其作品中,我们看到处于不同环境中的建筑,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因历史、文化而已经形成的在地风格,正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力量的交织下,发生着趋同性的改变。资本、权力以及作为潮流制造者的跨国建筑设计公司等,正有力地参与着这种趋同化的改变。在这过程中,完成与未完成、传统和现代建筑之间,都在其所属的特定环境下,构造出一幕幕跨文化的风景奇观。

延续其对建筑本身、建筑与环境之间关系的探讨,Fabrice Fouillet以“个人崇拜”为主题,展开了对世界各地巨型雕像的探索,《巨像(colosses)》系列由此而生。

祖国母亲像,62米;基铺,乌克兰;建于1981年; by Fabrice Fouillet

在《巨像》系列中,Fabrice Fouillet 有意地从宗教信仰、意识形态、民间传说等不同维度,来丰富其关于伟人如何被纪念和呈现的表达。

Fabrice Fouillet 站在一个高高的角度,以超越个人情感的客观冷静视角,通过丰富的采样,对不同地点以同一视角进行反复的拍摄。这种近乎客观和科学分析的模式,即展现了摄影叙述环境及其变化的能力,也促使观者开始思考主宰着人与环境之间关系发展变化的背后力量。Fabrice Fouillet 以一种观看生活模型的旁观者视角,唤醒了我们反思自己与周遭环境关系的敏感神经。

《巨像》中,规模象征着力量的不平等,象征着权力和信仰等,以有形的力量加诸于普通个体的控制与规训,同时,也凸显了处于不均等关系中个体的脆弱,也展示了这些主宰的力量如何强行进入到我们的生活环境之中,直至成为我们的日常习惯。

大白衣观音,42米;高崎市群马县,日本;建于1936; by Fabrice Fouillet

因此,巨像以其人类学式的田野调查,为我们提供了个体如何被庞大的力量所影响、控制、主宰的视觉解说。其分布在世界各地的田野调查,反应了人类这种控制与影响的共性及手法的多元。

这些巨像,如证据般触发了我们去思考在不同历史、文化、制度下,思想和精神所受到的影响和主动的崇拜。由此,Fabrice Fouillet 以一种规模庞大的可见,为我们呈现了一种不可见。

阿弥陀佛,110米;牛久市,日本;建于1993年; by Fabrice Fouillet

Q & A

傅尔得:我知道您在大学期间学的是社会学和人类学,在那之后您学了摄影。什么促使您去学的摄影,是有什么书、电影或是艺术家等在一开始影响了您吗?您在大学时的学习和研究对您之后的拍摄是否造成了影响?

Fabrice Fouillet:当我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想要当摄影师了。我大学非常享受社会学,同时也很着迷于摄影。那时我的拍摄主题非常简单,常常拍身边的周遭,尤其爱拍风景。那时我正住在法国的波尔多区,那儿的葡萄园是一个探索的好地方。之后,我发现了大师沃克·伊文思(Walker Evans ),就开始对日常的城市建筑和景观产生了兴趣。布列松(Henry Cartier Bresson )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摄影品味。但我想,自己对影像的喜爱可能真正来自于1950到60年代的意大利电影,高中时我曾研究过电影,导演费里尼(Fellini)、维斯康蒂(Visconti)、安东尼奥尼(Antonioni)等,都在很大程度上唤醒了我的艺术感知。

傅尔得:我发现在拍这些巨型雕塑时,您都站在了一个较高的地方。作为建筑摄影师,拍摄中您遇到的挑战主要是什么?相比拍室内和室外,您认为哪一个更具挑战性,或者更费时?

Fabrice Fouillet:建筑摄影有时候很有挑战性,遇到的限制也很多。天气是一个长期性的限制,它决定了光线的质量,如果天气很糟糕的话,就要看看怎么来处理。建筑物周围的环境、城市公共设施、缺少后退的空间等等,都可能成为棘手或复杂的问题。我喜欢将建筑物在其所处的环境中以整体来呈现,从高处拍总是很有趣,但要到达高处的视角却总是很难。我以前碰到这种情况时,大多时候审批就要等好几天。而如今,无人机就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但新的问题是,有很多地方不可以用无人机。对我来讲,相对于情况往往并不是太复杂的室内拍摄来讲,拍室外要更费时一些。拍室外要将建筑物周围的环境都勘探一番,甚至是离所拍建筑很远的地方都要弄清楚,这些都能花掉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拍室内也有其他的限制,比如,人造光源会显得很难看,而室内狭小的地方,哪怕用广角镜头也不一定拍得了。但是我想,重要的是,约束与品质是密切相关的,如果你不想受太多限制也总是可以的,但那就很容易出坏片子。

傅尔得:是什么促使了您决定去拍摄《巨像(colosses)》这个系列?

Fabrice Fouillet:我那时一直在研究世上的伟人大致都是如何被呈现的,我想要围绕着个人崇拜来展开一个计划,而对我来讲,雕塑似乎是首要的探索。在研究的过程中,我遇到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巨型雕像,就是我在日本看到的仙台大观音像,这座巨大的白色雕像位于城市的中央,这实在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我很快就看到了我的拍摄主题。这推动了我的研究,以估计拍摄这个系列的兴趣和可行性。

大观音像,100米;仙台,日本; 建于1991年; by Fabrice Fouillet

傅尔得:为了拍这个系列,您到过世界很多地方,从乌克兰到俄罗斯,从中国到日本,从印尼到塞内加尔,这个项目所积累的东西似乎已远远超过了雕像本身,它更深层地反应了这些国家的历史、宗教、政治、文化等,您为什么选择这些雕像呢?从照片叙事的角度看,您希望观众能从这些照片中获得什么?

Fabrice Fouillet:雕塑的大小自然是选择的标准之一,即便在照片上看来,那些最大的雕塑并不比那些适度大小的更有趣。最终,我偏向去表现雕像的象征性以及它们是如何被理想化的。在塞内加尔国达喀尔的“非洲文艺复兴”或俄罗斯伏尔加格勒的“祖国在召唤”等雕像,都是一定要去拍的,因为这些雕像传达了强烈而坚定的意识形态。我想与这些雕像保持一定的距离,以便看观察它们是如何以那样不成比例的大小融入到周围环境中的。相比于巨型雕像的象征性和其对巨大的强调,它不相称的比例其实多指人的渺小。纪念性也指政治或宗教的力量,它们本身与其象征和教育的特性是不可分的。从社会的角度来看,这些雕塑都有一个假定的功能,即它们都将自己强加于所有人的眼睛。

欧洲文艺复兴雕像,49米;达喀尔,塞内加尔;建于2010; by Fabrice Fouillet

傅尔得:作为一种摄影理念或是一种持续吸引您的形式,您是怎么理解社会景观摄影的?

Fabrice Fouillet:社会景观以理解空间呈现的方式引发了我的兴趣。我认为,不管这个空间被称为社会与否,它都可以触发对空间形成变化过程的思考。今天,景观正持续地发生着变化,这已成为空间规划政策的中心因素,这些转变观察起来总是很有趣,摄影也是某个地区兴衰变化的一种见证。社会景观正如围绕着一个人的画像,它即是记录性的也是有美感的,同时又与政治议题及人在社会中的地位和角色密切相关。

傅尔得:为了完成这个系列,您到过中国的很多地方,如您在山西运城拍过关羽雕像,在佛山拍过观音雕像,您是怎么选择中国的这些地点的,可以说说原因吗?

Fabrice Fouillet:在中国有很多纪念雕像,我也很想多拍一些。我是在网上做调查时,发现了山西运城的关羽雕像,当时立刻觉得它应该被列到我的拍摄名单中。关羽是我最喜欢的雕像之一,我发现它既美丽又耐人寻味,我也喜欢它的颜色。但靠近这尊雕像还是很有挑战性的,它有一点点孤立,但这也增添了它的魅力。关羽的表情让人印象深刻,且博人尊敬。拍这尊雕像是一定要的,因为它不涉及宗教领域,且它完全符合我所寻找的理想类型。在佛山的观音像是一个宗教例子,雕像看上去有经典的美感,但我一直都被它的规模及其在寺庙中的位置所吸引,这是一尊极好的宗教代表性例子。

关羽像,80米;山西运城,中国;建于2010年; by Fabrice Fouillet

傅尔得:您的建筑摄影更像是探索人和其生活环境之间关系的社会景观,您怎么看待这种关系?在影像中呈现这种关系有什么困难吗?

Fabrice Fouillet:要说人与他生活的环境之间的关系,其实是一种模糊的概念,但对我来讲,这总是涉及在某一领土、团体或国家之内的社会和文化认同,正是这种文化的维度让我感兴趣,我也试图让拍摄计划朝这个方向发展。人类与环境之间的关系是随处可见的,即便没必要远离家乡到很远的地方去选有趣的主题,这个世界也是随处都可以进行研究的。撇开影像和美学的层面不说,依我看来,难点在于叙述方式,而对待主题的方式跟主题本身一样重要,我试着从总体结构上进行表达,而当问题出现时,这个结构可能会改变,而此时,编辑工作就至关重要了。

傅尔得:您能跟我们说说在拍巨型雕像系列时,发生的最奇幻或最有趣的事吗?

Fabrice Fouillet:拍每一尊雕像都是一次不同的冒险,当我抵达目的地后,在看到雕像的第一眼时,那一瞬间总是令人非常激动,就像是多日旅行之后的一次小胜利般。发现新的文化是很值得的事,而每段旅行都会给我带来很多的惊喜。我特别喜欢到中国和日本旅行,这是两个我想要花很长时间去探索的国家。在运城拍关羽雕像的那次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在晨雾中穿越那里的常平村是一次非常超现实的经验,那时,我在寂静中孤身一人,因为雾气,连雕像也无法看清,而当我继续前行时,雾气渐渐散去并为我开了路,最后,我发现了关羽雕像,它真令人惊叹。当我爬上山到达雕像时,雾气已经散开,而彼时阳光正灿烂。从村子走到雕像的那一程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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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brice Fouillet

职业建筑摄影师,生活于巴黎。其个人项目关注于身份的概念及人类与环境的密切关系。

 

傅尔得,策展人,作家。著有《一个人的文艺复兴》、《肌理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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