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工业化“养鸡”：它们是人类科技进步的生物载体

鸡的驯化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000年左右，养殖家禽的历史反映了我们作为人类的需求、那些塑造这一进程的大事件，以及我们为此而创造的技术。早在古埃及，法老们就拥有家禽孵化场了，他们的人工孵化场既充分利用自然的阳光热量，也辅之以油灯。古罗马时期，为了满足饕餮盛宴上对鸡肉的需求，帝国开始大规模培养这些动物，大量高效地在组织有序的大农场上饲养肉鸡。罗马陷落后，鸡肉的人气慢慢下降了，直到二战后家禽饲养和工厂养殖出现技术创新，鸡肉才再度成为餐桌上的宠儿。多亏了抗生素的发明，这时人们可以在室内可控的环境中养鸡，鸡贴膘的速度翻了一番，同时，通过严格控制饲料，鸡肉成为餐桌上的优质肉食。

今天，我们所熟知的鸡已经近乎成为一种人造的动物了。当然，我们能够健康生活，餐桌上有肉可啖，都得感谢它们。摄影师丹尼尔·绍洛伊（Daniel Szalai）的新作以“Novogen”白羽鸡为原型，这是一种特殊的商品肉鸡，其鸡蛋用于制药工业。Novogen White公司精密监控鸡的饲料喂养，杜绝患病，经过如此严格控制，“novogen”鸡产下的蛋能为适用于人和动物的多种药物和疫苗提供原材料。绍洛伊的这一系列照片为2018年布雷达摄影节创作，这一届的主题是“超越无限”，思索科技进步的影响，或积极或消极，亦可以是夹在二者之间的灰色地带。而这位摄影师的眼光就落在了我们与自然和科技的关系上面。

对绍洛伊来说，Novogen白羽鸡就是这些概念的化身。它们是“人类科技进步的生物载体”。在这种救死扶伤的鸡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诸如基因干预、生物化学和农业科技发展的各种问题。绍洛伊借着Novogen白羽鸡挖掘出资本主义之下当代人的处境。“打个比方，一只鸡的生命周期会被划分为两个阶段，18个月的生长期，然后便步入生产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可以想象，这和我们人类的一生何尝没有相似之处呢，”这位摄影师继续说，“我发现，鸡可以理解成一种人性的隐喻。这里有两个层面，鸡就是我们。”

绍洛伊希望拍摄Novogen鸡的整个生产周期，从下蛋到提取液体用于生产疫苗，一步不漏，于是选择了Novogen White公司，因为它可以说是本行业生产规模的典范。作为全欧洲最大的无病原体鸡蛋生产商，他选中的这个匈牙利农场每周都要为疫苗产业提供12万个胚胎鸡蛋。虽然和普通肉鸡相比，Novogen鸡成的成长环境更健康，生长周期也更长，但一旦它们失去了产出高质量鸡蛋的能力，就变得一无是处，并且一只只接受注射死亡的命运。在绍洛伊看来，最令人大跌眼镜的要数这整个过程的自动化程度了，公司俏皮的广告小册子和市场营销中就可见一斑。

绍洛伊是布达佩斯莫霍利·纳吉艺术与设计大学的一名学生，在此之前，他曾有过5年在电影制作领域的工作经验，担任过采景人和制作总监。综合方方面面，这段经历也为眼前的这一系列摄影作品呈现的方式奠定了基础。能够近距离接触这些大规模生产工厂需要一定的能力，除此之外，绍洛伊在广告行业的工作经验也让他对宣传的语言运用和作用机制更加敏感。看着工厂管理手册上对Novogen白羽鸡的介绍，他决定和小册子的风格保持一致，配合上面冷冰冰的充满科技感和商业基调的语言。这样一来，他的摄影作品也展现了工厂诡异的蓝色和红色灯光，聚焦生产中人工的高科技环境。照片中的这种审美正体现了工厂对自然的功利主义态度。

“当我发现这些管理手册的时候，想的是，‘哇，别的我啥也不缺了，这里应有尽有，他们用的就是这样的语言。’从某种程度上看，这些小册子令人作呕，但工厂以如此方式把这些动物包装成商品，又着实叫人惊讶，”他解释说，“因为我当然可以戏剧化地讲述这些鸡的生活有多么惨绝人寰，但这些东西本身就足够惊人的了，这点在我看来十分有趣。所以这次我对生产线的态度相对中立，展现了生产的步骤和内部情况。” 绍洛伊说，摄影是全球资本主义最强大的工具，这次他就利用这门技术，采用置身事外的超然视角，观察这个工厂对其“工人”的待遇。

绍洛伊的作品由三部分组成，包括营销手册上的文字、工厂内部的照片，以及168幅鸡的肖像，他把它们放在一个个网格里。他熟谙广告的视觉语言，把一块可移动背景板运到了农场里，板子是证件照专用蓝——这种人工的颜色在自然界并不多见。“我把这些照片摆在一起，寻思着既然这些鸡是产品，那就以商品的形式来呈现它们好了。所以我拍下了这些宣传特写般的照片，”绍洛伊解释说，“我觉得这种方式和专注于拍摄它们所受的苦一样能够打动人。”和我们通常看到的集体照不同，这些肖像把一只只个体的鸡送到我们跟前。

在拍摄生产线上最后一环，也就是将病毒注射入鸡蛋的时候，整个生产过程的残酷终于击中绍洛伊的要害。在鸡蛋的孵化过程中，病毒也在胚胎中茁壮成长，直到提取液体前的冷却期，病毒才会死去。“这些蛋原本都有可能孕育一条生命，或者说实际上里面已经是一个新生儿了，这无疾而终的结果令人震惊。注射病毒的时候它们已经开始长出稀疏到看不见的羽毛了。然后宣告结束。这就是我们需要的东西，除此之外不必关心，”他说，“残酷的是所有一切都在自动化的环境下完成，这一套生产系统让人能够置身事外。”绍洛伊通过一系列图片给观众提出了一个挑战，透过工厂里干净、精准的生产设施，反思人类，想想我们是如何对待自然的。

翻译：马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