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女生眼中的台湾：美得不像实力派|界面新闻

文/安安

编辑/中关村最懒HR

— 台湾也有温度 —

导师是个法国人，三十岁到台湾，开始学中文，五十岁才到上海来教书，事业就此落定在中国。我是他第二个学生，本科+硕士，把老人家所有开的课都上了两遍。课上老师最喜欢放自己深入台湾民间拍的好几部纪录片，颠来倒去课堂上播放了几回。这就是我对台湾最初直观的印象，和最初的期待。

于是今年我自己拿了主意，申请去台湾师范大学交流半学期。爹妈是极力反对的，台湾那么近，去玩就行了，能学到啥？

然而25年都长在上海的我，离开台湾三个月后还是能挺直腰板说，去得值！

▲师大校园

在“狗头军师”室友的力推下，我选了唯一一个在市中心的高校：台湾师范大学。它曾是“台北帝国大学”（今台湾大学）预备部，是台湾日殖时期便设立的唯二高等学校之一。要上大学毕先从此毕业，许多台湾著名人文学者与政治精英都毕业于此，刘镛、席慕蓉、SHE的Selina等等。迁台的林语堂先生也曾执教于此，故居就在校园内。日殖时代留下的校园主体建筑红砖行政楼、大礼堂、文荟厅都是“指定古迹”。不过这些百度百科都没写，都是后来上课老师播校庆纪录片才知道的。

▲台湾史研究所

确定被选拔上了交流，才征求导师意见，于是他说：那你去学台湾史吧，应该对你的论文比较有帮助。于是我选择了台湾史研究所。

研究所第一个陆生

飞到台湾第一周开学，就被所长亲切接见了。张所长说，我是这里接受第一个陆生。

师大有全台高校内的两所台湾史研究所（另一所在台湾政大）之一，是小而精的一个部门，只有不到十个专任教授和硕博士生。看着学生自习室门上的”独立XX”的横批，瞬间有五雷轰顶之感。决定了专业，来前征询历史系老师们的意见，才知道台湾史一片“深绿”。原本已想好与同胞们商榷敏感问题的方法，真的能管用吗？

选课期结束后，旁听了数门课程后我决定选择《社区文化资产保存与台湾史研究》，相信这是我人生上过的最好的一门课，没有之一。

▲北投考察合照

麻风病院在乐生

开课老师范燕秋教授，以研究台湾医疗史著称。她曾组织推动了台湾麻风病院：乐生疗养院的保存运动，是台湾历史古迹保存运动非常重要的一页。

因为太好奇，我还蹭了一回辅仁大学义工团体学期末的最后一次义工服务，有机会去了一回乐生，看望曾经是“不可接触者”的汉生病（麻风病）患者。我知道的麻风病，是拿过感动中国的台湾铁娘子张平宜援助的凉山麻风村，是畅销小说《岛》里两代人不离不弃的爱情。然而当我下地铁，从建筑工地旁的小路摸索进医院大楼的时候，心里还是打着颤的。明知道这不再是难以治愈的疾病，也知道这不传染，可完全的陌生的，充满冰冷气息的，曾经作为隔离医院的乐生，我能做什么？

乐生被称为台湾史上最牛钉子户，1930年日殖政府抓捕麻风病患者入院隔离，1961年台湾废止强制隔离，改为门诊治疗，但这里依旧是被歧视和恐惧笼罩的地方，直至2005年被一波又一波民间运动号召为古迹保存。在一个被遗忘的孤岛，有一群没有恐惧的小孩，他们弹吉他唱歌给老人听，他们会触摸年迈的皮肤与老人嬉笑打闹⋯⋯

幸好进门直接上三楼，就找到了辅大的同学们。他们一组组聚在老人病床前聊天，还有一个男生带着吉他，轮流给老人们唱歌。第一个聊天谈心的阿伯，88岁，下半身截肢，身穿病服的脸上可以清楚看到肉芽和凹痕。他听不懂也不会讲国语，其他妹纸就帮我自我介绍翻成台语一句句讲给他老人家听，“又多了一位孙嘞”。一小时后谈心结束，此刻下起了瓢泼大雨，而下一位谈心对象在住院大楼外的板房。于是两人分打着一把遮阳伞，走过好几个下坡，才到了板房区。路上我依稀看见了天主教堂、基督教堂、佛寺宫观、土地公等等信仰之所，小小一方之地，因为麻风病隔离，需要容纳来自全台不同族群、不同信仰的人们。

板房区的住户都是在病院中成家立业，哪怕隔离政策撤消后都一生没再离去的老人。走进第二户老人家中，内里的设施让我心酸。一张铺着草席的双人床、电视、衣架、电扇，凌乱地一起堆在不足十五平米的空间。向内就是厕所和厨房，只有简易的移门隔开，他老伴见我们来了，招呼我们坐下，就拉起了移门径自做饭。而爷爷则相当高兴，一路聊了一小时都不止。有一个义工小妹聊着聊着就累了，直接眯着眼睛横躺在爷爷床上睡着了，爷爷就继续听我们扯台湾的歌星哪个好听。走前，一个义工姑娘反复跟他说，这是我们这学期最后一次来啦！要考试了。可爷爷还是反复不断地问，下周日来不来？来不来呢？我没想到这帮教会大学在读或者毕业的孩子，可以把义工当成一件很长的陪伴一直来做，一个女孩这学期连续14次每周日坚持来这里。

这就是台湾的一个小社区。经历过1980年代的经济腾飞、城市发展，台湾人才发现自己的社会制度与精神跟不上飞快的物质步伐。于是1994年，台湾文建会（现在的台湾“文化部”）指导开始进行社区总体营造：在政策推动和扶持下，促使居民参与社区运动，共同解决生活问题。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这股浪潮慢慢从一般意义的“社会工作”演变为一场“社会运动”。运动的核心就是培养社区意识和实际的社区参与行动，以形成社群和集体性。

向来在历史文化遗产的保存中，建筑学、博物学的影响深刻。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解说词里的美学分类、构造，但却不知道在这里活过的人究竟有怎样的故事？

范老师开设《社区》一课，就是强调“历史学人”能为社会文化保存所做的努力。为什么要保存文化遗产？就是因为这是当地人生活的历史。台湾人自社区营造开始以来，地方文史工作室与其互相助力，重建了一波又一波濒死的社区。

人本主义地理学家段义孚提出过“地方感”的概念，空间的经验会转变为地方感。而文化遗产，作为一个地方营造的产物，直接影响人对地方的感情。我们可以从课本上学习知识，但更要从切身经验理解知识。台湾人最爱喊的口号就是“在地化”，然而如何真正不变成外星人，是我们这帮接受“精英教育”的小屁孩最该研究的课题。

范老师提出的办法，就是服务学习:让学生与社区连接，边做边学，才能培养对社区、社会的责任意识。于是老师带我们去了五次考察：阿里山（玉山）气象站、大溪三峡老街的传统产业、蔡瑞月舞蹈社、北投石与北投社区及草山水道系统古迹考察。

大溪三峡老街的传统产业

▲蓝染工坊

三峡老街清朝时期曾为台湾蓝染产业聚集地，而到90年代，古老的工艺技术早已被人遗忘，只剩下从泉州带回来的清水祖师还香火鼎盛。尽管三峡老街由于精美的巴洛克式建筑成为台湾旅游圣地，经过社区妈妈们复兴的蓝染工坊依然还是惨淡经营的局面：叫好不叫座，每月扣除一万台币的房租后收入所剩无几。这天第二站依然是老街，在当地社区营造理事长的带领下我们在街区里穿行。这里是凤飞飞出身和回归故里之处，也是台湾第一个掀开老街保存运动的地方。第一站访问的木雕博物馆，在不到五十平米的展厅里展现了本地的木雕工艺。但如今这项产业逐渐成为历史，老街随保存运动商业化，譬如大溪历史街坊再造协会李理事长自家就在街上经营咖啡馆，还经销后山的萨德克巴莱族的茶叶。美丽的她经过二十年保存运动后充满困惑：当参加营造的主力军老去、退出，如何吸引社区里的年轻人加入？如何把外来的年轻人接纳进入社区？

▲三峡老街

三峽老街和大溪老街都在日殖大正時期经历街庄改正，从而奠定了如今的街市基础。但二战后台湾光复、产业转型，使得老街逐渐衰败。

▲大溪老街剃头师傅

▲大溪理事长家业

蔡瑞月舞蹈研究社见“活的”柯P

蔡瑞月，台湾现代舞开创者（相当于金星在大陆的地位吧）。又一次考察，我们集体到了她逝世二十周年的纪念活动上。台北市市长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没错，百人不到的活动，让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柯P。活动完了还在和同学感叹，我一个生活在上海二十五年的人从来没见过上海市市长，来台湾两个月，竟见了两回“活的”台北“市长”。还有一回是正月十五去看平溪放天灯，他和新北市“市长”朱立伦基情满满放了全场最大天灯。

现在做接待义工负责签到，还收到“台湾绿党党主席”的卡片，请我给她选举立委投票。当我表示我是大陆来的交换生后，这位名片上印着1987年出身的美女笑道，“那也交个朋友嘛！”

▲蔡瑞月舞蹈社

这个舞蹈社，为什么政治人物相当关注？因为蔡是二·二八惨案的家属和受难者。她的丈夫雷石榆，当时的台大教授，因为政治因素被解聘后，在1949年被捕入狱，并从基隆被驱逐回大陆。数月后蔡入狱绿岛，但仍然坚持在牢房里编舞、跳舞。蔡在台湾文艺界反抗政治影响精神的标杆，始于1994年“从这个黄昏到另一个黄昏”台北艺术运动。由于台北市建设捷运，计划将舞蹈社拆除。于是在一个月内，舞蹈社上演连续24小时不间断的各式演出。最知名的行为表演，便是三位舞者被吊车吊上15层楼高的空中，在空中24小时不饮不食的静坐。戏剧性地是，1999年，舞蹈社被指定为第一个以活人姓名命名的“指定古迹”，也是第一个台湾本省人命名的古迹。然而一夜间日式木造的房屋，被一把火烧得精光。蔡瑞月舞蹈社背后的精神，就是文化工作者受政治迫害依然不屈不挠，“我虽然受到无情的迫害但仍然可以发光发热”，由此这里成为艺术反抗的象征。而推动此处保存的后继者们，继续在古建筑中发挥这种精神。重建后，蔡瑞月舞蹈基金会的成员只能通过三年一签的代理经营获得继续留驻权利，之后，这里是否会变成一个授权经营的瑜伽社、健身房，都依然是未知数。

▲柯文哲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