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大拿州大瀑布城（Great Falls）机场一个微风徐徐的夏日午后，两架贴满红军徽章的道格拉斯C-47飞机从跑道上呼啸而过，机组人员全部由俄罗斯人组成。

在两架AT-6德克萨斯飞机的伴随下，他们来到这里重新开启阿拉斯加-西伯利亚（AlSib）航线。这条危险的航线开辟于美国和苏联共同抵御纳粹德国的友好时期，它横穿了地球上部分最为荒凉的地区。

对于习惯了两个超级大国数十年意识形态斗争的一代人来说，二战前美苏两国彼此高度开放的事实可能会令他们感到惊讶：美国工程师帮助俄罗斯经济实现现代化；而杰出的苏联飞行员则在美国受到英雄般的欢迎，因为他们创造了从莫斯科经北极不间断飞行至加州的记录。

但是，随着冷战紧张局势于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达到顶峰，这条航线和它的历史又逐渐被掩藏。如今，为了在俄罗斯与西方国家再度陷入僵局之际重温这段被遗忘的友谊，美国和俄罗斯的热心人士携手重飞这条航线。他们驾驶收藏的战时飞机，并得到了视频游戏公司Wargaming的支持。这家公司热衷于利用历史重现活动推销自己的产品。

“如若我们连两国共同的历史都不清楚，我们又如何能改善国家间的关系呢？”本次活动的美国主办方、喝彩369（Bravo 369）飞行基金会的莱恩（Craig Lane）说，“这是一个展开公开对话的机会，一个握手的机会，一个开始讲述不为人知的故事的机会。”

1941年纳粹德国入侵苏联时，美国在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Franklin D Roosevelt）的决议下很快为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同盟国提供了大量援助——近8000架战机——对抗共同的敌人。

这一计划被称为“租借法案”（lend-lease），它不仅为苏联军队提供了机械、弹药、衣物和罐装食品，而且还能确保从纳粹手中夺回东部战线制空权的将会是美国战机。

超过半数编队的战机得以通过最复杂、最具挑战性的航线交付（飞行员既有男性也有女性）：首先，从美国各地的工厂飞到大瀑布城，然后穿过加拿大西部地区抵达阿拉斯加的费尔班克斯（Fairbanks）。苏联飞行员在那里验收飞机后，再将它们开往俄罗斯远东地区的楚科奇（Chukotka）和雅库特（Yakutia），之后再抵达西伯利亚中部地区的克拉斯诺亚尔斯克（Krasnoyark）。

阿拉斯加-西伯利亚航线

军事航空专家斯旺博格（Arnold Swanberg）说，罗斯福当时高度重视对苏联的租借供应。“无论任何时候俄国人有任何问题，他们不需要与军方交涉，他们只需要向罗斯福的助手霍普金斯（Harry Hopkins）反馈，他打个电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喝彩369飞行基金会的吉尔（Jeff Geer）直到2007年才发现了与这条航线相关的历史，当时他正在追踪一次经白令海峡从美国到达俄罗斯的业余飞行。白令海峡将北美大陆和欧亚大陆分隔开来。

在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的激发下，吉尔决定重温这段旅程。2013年，他重启阿西航线（AlSib）的计划得到了俄罗斯商业大亨谢尔盖·巴拉诺夫（Sergey Baranov）的支持。巴拉诺夫是俄罗斯领先的航空公司Rusavia的老板。双方同意各自的飞行员共同驾驶一组“租借法案”时期的飞机，从大瀑布城飞到克拉斯诺亚尔斯克以重现历史之旅，试图以此唤起对两国合作的意识。

吉尔说，活动的准备工作是一个挑战。政治角力和后勤方面的困难意味着，团队必须费尽心力得到准许，让美国飞行员开着战机进入俄罗斯领空。

不过吉尔仍信心满满。“俄罗斯政府从文化角度非常支持这个项目。”他说，“喝彩369向他们请求一些额外的支持，比如准许我们驾驶我们的飞机在俄罗斯领空飞行、在航线沿线一些战略要地放置燃料，以及批准其它后勤事宜。他们十分努力，他们试图让计划得以实行，但这没能如愿。因为，我认为，政治问题妨碍了我们。”

没有庆祝仪式，只有公事公办

为了纪念二战结束70周年，这项活动于7月18日在大瀑布城启动。当天，数百人前来目睹这种罕见的飞机。

大瀑布城的市议员布隆森（Bill Bronson）也参加了启动仪式，他的外祖父曾是战时的一位联邦官员。他的母亲告诉他，“租借法案”的一个结果是大量的苏联空军人员和飞行员来到大瀑布城永久定居。“每个人都非常紧张，似乎要和我们保持距离。”布隆森所说的是至少100个苏联人，大部分是验收员。

布隆森说，他的母亲总是想知道她在大瀑布城遇到的那些飞行员后来怎么样了。“我们知道，许多曾与西方人有接触的俄罗斯人都或多或少遭到苏联当局的怀疑。正因如此，她想知道是否有人被送往集中营，或被隔离。”

但布隆森说，受到麦卡锡时代强烈的反共产主义情绪的影响，相关的美国人也受到歧视。“但我们并没有把人送进集中营。”布朗森说。

一些二战老兵也参加了此次活动。其中就有米尔科维奇（Mark Milkovich），他曾在阿西航线服役，现在还居住在大瀑布城。现在已90多岁的他依然头脑清醒，他记得曾在阿拉斯加加利纳空军基地的跑道上打了一夜棒球。他在那里担任财务人员。

他说，主要的沟通障碍是语言。“美国飞行员离开飞机，加满油，然后俄罗斯人驾驶飞机前往俄罗斯。没有庆祝仪式，只有公事公办。”他回忆说，“我试着跟他们说南斯拉夫语，但一点儿用都没有。”

米尔科维奇仍然认为，在一个全世界意识形态僵局加剧的时代，罗斯福的租借法案是令人惊叹的务实之举。“对于‘租借法案’，罗斯福没有丝毫犹豫。因为如果德国人占领了英国，他也在劫难逃。而俄罗斯人十分强硬。他们在斯大林格勒差点没能阻击德国人，但那里的天气帮了大忙：纳粹只是没有为严寒做好准备。”

7月份活动启动后，两架由俄罗斯机组人员驾驶的DC-47飞机和两架喝彩369基金会成员驾驶的AT-6德克萨斯飞机启程了。

但残留的冷战式猜疑没能被彻底摆脱：飞至俄罗斯领空的请求被当局拒绝后，美国飞行员最远只能飞到白令海沿岸的诺姆（Nome）。此后，Rusavia公司的飞行员接掌他们的两架飞机继续飞到西伯利亚，沿途在四个主要地点降落。

羡慕飞行员

出发两周半后，这些飞机8月6日降落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全程总共停歇11次。

在这段4000英里旅程的另一端，91岁高龄的雅克郝夫斯嘉雅（Valentina Ryakhovskaya）回忆起战争期间她担任无线电操作员的日子。

坐在位于富足社区的公寓里,她讲述了在雅库茨克机场严酷的环境。夏天有野火，冬季气温则低至零下60度——地面工作人员总是羡慕飞行员和他们的装备。“飞行员们都穿着毛皮衣服，甚至他们的头盔也是皮质的，盖住整个面部只把眼睛露出来。这都是美国货，我们可没有这样的东西。”她回忆道。

“我们的飞行员告诉我们，美国人和我们不同。但我们没有权力去接近美国人，也不能和他们说话：内务人民委员会（NKVD，斯大林时期执法机构）官员总是在背后监视着我们。”

同样91岁的克斯图科夫（Mikhail Kostyukov）青少年时曾在战时的机场担任地勤人员。他现在谈论起那段岁月依然会感到不安。过了一会儿，他承认“租借法案”实施期间，他负责向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苏联飞行员提供食宿。

当被问到他是否签署了要求他对“租借法案”保密的文件时，他说：“指挥官仅仅下达了口头命令。如果你未能遵守，指挥官有权枪毙你。这种情况发生过，一个人没有服从命令。所以他们把他拉出队伍，按在墙上，砰！——就是这样。”

已经退休的战机飞行员和历史学家菲利波夫（Vyacheslav Filippov）是俄罗斯国内第一个揭开被掩藏事实的人。

菲利波夫说，有传闻说阿西航线的飞行员因为密切接触美国意识形态而成为斯大林的打击对象，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他解释了为什么在这条航线服役的3000人中，只有极少数人愿意讲述他们的经历。“工作是绝密的。沿线机场的二把手都是内务人民委员会官员。所有人都宣誓保密。这就是为什么即使到现在许多老人还会说：‘我发过誓不说出任何东西。’”

菲利波夫说，阿西航线上曾有超过150架飞机坠毁，但飞机的残骸以及牺牲的160名飞行员的遗体只有在大型机场附近才被收回。今天仍然有许多英勇飞行员的遗骸散布在西伯利亚森林带，但只有航空爱好者带领的零散团体找到了一些遗骸。

不过，随着阿西航线最后一批幸存者被此次重现活动吸引，美国和俄罗斯携手合作的历史——后来被政府掩藏——有望被公众所知。

（翻译：唐凤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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