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渝川

所评图书：

书名：《偿还：债务和财富的阴暗面》

作者：（加）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译者：张嘉宁

出版社：南京大学出版社、三辉图书

出版日期：2019年11月  

《偿还：债务和财富的阴暗面》一书出自全球著名作家、诗人、英国布克文学奖、加拿大总督文学奖、法国艺术文化勋章获得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这本身就很有意思。

阿特伍德在这本书中提到的“债”（与“偿还”显然对应），不仅仅指的是金钱上的亏欠、债务。她营造了一个涉及很广的体系：从物质上的受惠（不一定只是经济债务，也可能指的是物质上的人情债），还包括非物质的债务（伤害了朋友，违背了承诺，背负了道德上的“债”），以此延伸到人们在社会层面的债务——破坏社会规范、规则乃至践踏法律，有时能侥幸逃脱，但更多情况下会得到相应的制裁。

欠债一定得还，这是人类社会得出的、古老的智慧法则。《偿还：债务和财富的阴暗面》书中提到，20世纪50年代，在加拿大、美国这样的国家，腰带和除臭剂广告漫天飞，旨在刺激消费者产生减重塑形、祛除体味的欲望。当时也迎来了消费主义勃兴的时代，信用卡开始成为加美居民的标配。这意味着，身体和心灵上的欲望经由商业力量，以及发展中的心理学得以刺激，人们忘记了，透支身体健康和透支财务健康都是在欠下债务，而欠债必定是要还的。

发展到21世纪初，在美国和加拿大，大学生群体最最热衷办理多张信用卡，不计后果地花钱，然后用毕生来偿还财务和信誉两个体系上的债务。而美国经济在21世纪初主动引入了一个接近于庞氏骗局的金融游戏（大规模制造金融衍生品），一时间，金融学家用着高深莫测的逻辑，阐述了财富经由金融创新得以凭空产生的理论，吸引更多本就贪婪的人加入其中。

欠债一定得还，这源自人类社会“一个古老的内在基石”：公平感。“没有它债务和信贷结构就不会存在。无论是物质债务，还是非物质债务、社会层面的债务，拒绝偿还会引发愤怒、怨恨。《偿还：债务和财富的阴暗面》书中意味深长的引述了动物学家的研究成果：在黑猩猩等动物的群体中，成员之间的行为也必须符合公平，即受惠者需要回馈这种人情债。所以，拒绝偿还，会造成道德上的某种亏欠。

《偿还：债务和财富的阴暗面》第二章引入了一个更加令人不安的、具有挑衅性的议题：欠债的人有罪吗？而放债的人又有罪吗？

市场经济不发达的情况下，人们会采取各种谨慎的措施以防欠债。而非金钱的债务，也通常会因循着一种无形却相当严格的偿还逻辑。这其实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市场经济不发达，缺乏诱引欲望的因子和方式；但在市场经济发达的情况下，欲望诱发的因子变得五花八门。

如果说基于个人物质享受的欲望而欠下债务的人们，至少在道德上是有罪的（也会因为债务积累的额度以及偿债能力的变化而滑向犯罪）；那么千方百计触发他人在道德上、个人欲望管控上的弱点，设计金融圈套、营销圈套的人们，又是否有罪呢？在西方历史上，债务曾长时期与债务奴隶制度相关——对比过去，人类社会当然可以说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欠债者不再自然而然地成为债主或典当行的奴隶，但因为欲壑难填而最终深陷债务泥潭的人们，生存状态与过去的奴隶真正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这本书第三章考察了西方近代文学作品中的“债”主题，分析了查尔斯·狄更斯小说中的斯克鲁奇这个人物。书中对18-20世纪诸多知名作家的名作中有关“债”主题的内容信手拈来。而第四章则进一步引出有关债务的更深层次的“阴暗面”。

从古代到近代，欧洲国家对于未偿债务都规定了较为严厉的惩罚，如前面提及的债务奴隶制度，还有查封资产、债务者被逮捕。近代英国，经常出现债务人一家老小搬进监狱，妻子和孩子外出工作，以支付全家老小的食宿费用。这使得童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当时英国制造业、矿产开发等领域的劳动力补充。

当代社会，包括那些还不清信用卡债务、网贷债务的人们，可以通过宣布个人破产，在专门公司的帮助下走出困境。但这仅仅是明面上的处理方式。事实上，包括许多正规、合法的金融机构，也会采取相对极端的催贷手段向欠款人施加压力。而放贷机构为赚取高额利润，有时还在借贷合同中设置隐藏条款，故意造成欠款人违约，失去担保资产乃至全部资产。而这也催生了对于放贷者的反向暴力。

《偿还：债务和财富的阴暗面》一书第五章中借助“魂灵”的口吻说，“一旦人类发明包括弓箭等最基本的技术，就立刻开始从事浮士德式的交易。人类没有去限制人口出生率，以保持人口与自然资源的匹配，而是决定毫无限制地繁衍后代。然后，为了增加粮食供给以供养人口增长，人类发明更新更复杂的技术以操纵自然资源。现在我们拥有了有史以来最为复杂精细的科技体系，这一科技系统是一座磨坊，根据人类的发号施令，磨出任何人类想要的东西，但没有人知道如何关闭它。经过科技的高效彻底的开发，最终大自然将变成无生机的沙漠；制造业的磨坊吞噬一切自然资本，并终将耗尽它们，由此产生的对大自然的债务则是无穷无尽的。但早在那之前，人类偿还的时刻就会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