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老屋河畔的船鸣声孤单地响起,和着几声断断续续的犬吠,哒哒、哒哒的一路远去。于是,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安静。昏暗的路灯下,我依稀看见了你消瘦的背影,缓缓地,没有回头,一直前行……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反复地问着自己同一个问题,是不是原本就该这样,所有欠下的遗憾,所有念念不敢相忘的人和事,都能在时光的罅隙里沉淀,最终一一定格在每个人的梦境。他们说,日有所思,夜里才会有所梦。我信了,于是习惯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在时间与空间背道而驰的反差中,去另一个患得患失的世界,来继续思量这个问题。
那里的老房子,没有考究的装潢,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质朴。楼道里弥漫着的,依旧是当年那股淡淡的气息,一种关于家的味道。我看见了那扇斑驳中透着绿漆的木门,门上依旧挂着“五好家庭”的红牌子,仿佛一切都未曾走远。手拉式的油烟机、竹榻藤椅……包括那时你用来帮我梳头的那把黄色梳子,也都静静地躺在镜盒,还是和十多年前一样。每每念想的同时,我都会看见你,苍老而满是皱纹的老脸,对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总是笑弯了眼。我看着她,突然间觉得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她调皮捣蛋、任性淘气,而你却始终依着她,惯着她。她会在你新刷的墙上或是柜子上画满抽象画;她会在阳台的门上贴满贴画纸;她会偷偷破坏你种的花花草草,摘下来放在碗里捣成浆……你看着,仍然乐呵呵的,没有责备过她半句。她习惯了疯玩之后,叫着嚷着跑到你的怀里,让你这么拍着拍着,慢慢睡去。在你眼里,那流露出的,是喜悦。你宠爱她、心疼她,这个,我都知道。
……
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一天,门板上的木漆开始脱落,变得斑驳,图留一圈圈的年轮晕在上面……
每当梦醒,总会有莫名的感伤,于是习惯了深夜,起身靠在床边默默地翻阅我生命的原著里那些个属于你最后的章节。
那年夏天你被诊断出是并发症,住进了传染病医院,没过多久,医生便下了病危通知书。我放学回家,发现你睡的那张大床上的被褥没了,图留一块偌大的木板,上面放着一大袋的东西,我问奶奶那是什么,奶奶告诉我,那是给你爷爷准备的寿衣。
那天我来看你也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你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瘦削的脸颊如同一张枯萎的树叶。大人们说,叫爷爷啊,跟他说你来看他了。可是,就这么几个字,我却说不出来,只是不顾一切地哭了。你也哭了,整个身子在抽搐颤抖。你看着我,目不转睛,就好像要把我永永远远的刻在你的眼里。最后我要走了,你吃力地,用微弱的声音说出了四个字:心肝宝贝。就这四个字,也是你这一生留给我最后的四个字……我不知道我的一个回头,一个转身,竟然永远的跟你说上再见。
夏至的后一天,入梅了,那天中午下了大暴雨,整个天都黑了,像要吞噬掉这个世界。我坐在教室,看着窗外那些被大风大雨折断的树枝,看着雨水把校园的过道冲刷地干干净净,就突然想起了你,想起了小时候经常问你,为什么天会下雨,你说,那是因为天哭了。那天放学,我看见了爸爸的车子停在校门口,看见了衣袖带着黑套子的爸爸妈妈,这才知道,你终于还是走了,下午一点二十七分。我将指尖狠狠地掐入掌心,试图让视线变的清晰。车外雨越下越大,雨刷器不停地左右摇摆,呱嗒呱嗒……
老屋的大床被拆了,那里放上了你的照片、牌位,还有亲眷们送来的花圈。我看着你的黑白照片,那时的你还很年轻,你笑着,笑容很亲切很温暖,就像你从未离开过我们一样。那天葬礼,原本下着大雨的天突然转晴了,邻居们都说是你人好,老天保佑,其实我知道,是你一直在默默地在保佑着我们,体恤着我们。大人们叫我捧你的牌位,叮嘱我一路往前走,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回头。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按着他们说的,没有回头,一直走,一直走……
在你离开后,我知道你有来看过我。那天,你就坐在老屋楼下的石凳上,你拉着我的手,像是有许多话要对我讲,却都凝噎于喉。等我醒来,我拼命地想找回你双手的温度,可是除了满脸的泪痕,什么都没有。但我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梦。
很多次,我看见了通往老屋的小巷如同沉睡着的秋天,秋风中那些落叶像是疲倦了的蝴蝶,纷纷从枝头落下,一层层的铺满了回家的路。我无数次背着行囊踩着温暖的地毯回家。直到最后,一片黄叶从枝头缓缓落下,幻化进泥土。我亲吻着它,贴着老屋的墙,悄悄地说,我是你曾经的孩子……只是不知,你听见了么?
尽头那扇斑驳的绿色木门开了又合,所有的时光在这里放慢了脚步,我分明是听见了齿轮,“咔嚓”锁上了的声音。
突然间从梦中惊醒,才明白,你已是我今生回不去的原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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