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以前，家里得陆陆续续准备过冬的柴火了，有硬柴，有引火的茅料，有可作燃料的生活废弃物。这时候也顾不上美不美观了，统统堆在墙角。狗的下午觉通常在那里打发，鸡喜欢找缝钻，等你哪天洞察这一潜伏，就能获得意外犒赏：母鸡偷着边下边攒了三五个鸡蛋。

我之前总觉得从鸡窝掏蛋是天经地义的事，趁母鸡产后将歇的劲儿痛下黑手，好像它们天生甘愿献上自己的胎盘博人类收留。我们太忽视鸡的感受了，甚至想作为动物还是不带情绪的好。从母鸡藏蛋的习惯看，它们并非全无意识。耗子是否在此安家，我还没遇见过，如果碰上母狗冬日产仔，它在柴堆扒出块洼地，底下是软软的干茅草，起码等孩子东奔西跑前，它们最好困在这安全舒适的巢穴。

柴堆上面的竹篙不久会挂起腊味，多是新腌制的鸡鸭鱼肉，活鸡头顶同伴尸骨度日居然毫不怯懦，可能它们味觉和视力并不好；狗一开始会为这天降诱惑骚动不安，不久就乖乖扒下等候主人扔吃食。

只有鸭子不惧冬日河水，叫它们在柴堆踱步只能平添难受，瞧它们一头扎到水下，找寻鱼虾螺一类的吃食。大冬天下水不就为吃肉么。只不过鸭群多是在水田摇摆，结的草籽，嫩叶尖尖，选个有水坑的地方社交、进食，一呆就是老半天，倘若折回水坑，总能捡着鸭子们产的蛋。农人们这时又好笑又好气，虽说野外捡到的原本就是自家收成，但这比径直从窝里取蛋来得有趣，想必一边揣蛋往家赶一边默念，这些该死的畜生，吃家里的粮，倒是蛋屙到了外面，这鸭子就不该养的。说这话的人还不是一年不落从市场抱回小鸭苗么。

牛羊的日子并不好过，虽说牛未来几个月暂别铁犁之苦，进食的时间却短了。农人非得等露水干了才敢牵牛羊出圈，遇上阴雨天，牛羊们吃得可不好。我一直觉得，儿时在大雪封山日给牛羊投料是一件了不起的活，草料是秋收时爷爷囤积的稻草，我只不过承担了饲养的最后且最有成就感的一环。牛见你抓一把草就嚯地起身，低头嚼干草，我常将草料到处扔，不能让牛这一顿饭吃得太省心，又或者等它嚼着，抓一把干草逗它抬头，如果不识逗横竖给它一棍子。

当然咯，下手也并不重，牛可是爷爷的宝贝。相比对羊可就冷落多了，羊群得以安心进食、睡觉，羊多没劲啊，实在不识逗就跳进栏骑在它们身上，遇上母羊带小羊的年份，吃着草的母羊见我满圈儿追小羊似乎也不敢愤怒。对牛我可不敢那么出格，至今不知道牛犊皮毛的手感。

眼下又到种冬菜的日子了，辣椒树的活头差不多完了，苦瓜藤会献上几条小苦瓜结束今年的使命，又到培土种菜的时候了。我外公以前是种菜的好手，当然我爷爷，叔公和几个姑姑也算。小时候就觉得，光靠我家菜地可没法自给自足的，现在情况好转了。我种菜最好的收成是丝瓜，而辣椒，茄子，最爱吃的四季豆的收成实在太差，外公家的包菜又大又嫩，手撕包菜洒点剁椒真是既当菜又能当饭吃。妈妈回忆说，小时候粮不够吃，外公就砍来包菜和米饭混炒，这才熬过紧吃的日子，不知道舅舅当年的饭量有多大。外公菜园子总会有包菜的身影，听着那甘之如饴的往事，倒让我对包菜炒饭生出了几分敬意。

多年没种菜，心却一直惦念着。相比踏青看植物，我更愿耕耘菜地一片。这当然不只是身体力行的踏实感，而是只要有了菜地，不管身在何方，我就有机会弥补儿时怠工的遗憾。这方寸间，对我恰是一个关口，能捕捉祖辈们的农人心得，他们的勤劳，抽根烟的闲暇和自顾自私语点什么…我不知道，是血脉遗产，还是什么，我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