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新泽西高速一路向北，在路过一堆烟囱、穿过一小段沼泽地之后，一个巨大的橙色鼻状建筑便进入了视野。转一次弯后，你可以看到一些吊车：并非适用于沼泽地的那种，而是高大的黄色金属臂，五台或者七台的样子，停靠在鼻状建筑的配套设施旁。

这些吊车现在都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它们的象征本应是吵闹嘹亮的轰鸣声的。这一名为美国梦商业娱乐综合设施（ American Dream mall and entertainment complex）的庞然大物以半建成之姿矗立在新泽西州梅多兰兹，新泽西州州长克里斯·克里斯蒂(Chris Christie)认为这是“新泽西乃至美国最难看的建筑”。从一个停摆的烂摊子到如今重回大众视线，这一大型项目在历经12年后，终于要完工了。

开放商在其网站上表示，2017年，美国梦综合设施将以“世界上最大的室内设施组合”之姿开门迎客，向数以百万计的游客提供“终极家庭体验”。这里将会有400家商店和餐厅，以及一个以梦工厂为主题的游乐园和水上乐园，还会有室内滑雪场（正是那个橙色鼻状建筑）、水族馆、迷你高尔夫球场和戏院。占地约45万平方米的这一综合设施将会拥有“独有的世界第一条犹太美食街”和一个可以欣赏纽约天际线的巨大摩天轮。

多年来，新泽西州关心的一个大问题是这个综合设施到底能否建造起来，现在看来答案似乎是肯定的。所以现在的问题变成了另外一个：一个巨大的购物商城能够代表所有人的美国梦吗？

东卢瑟福（East Rutherford）是新泽西州北部一个人口接近一万的小镇，位于哈肯萨克河和斯考克斯市的西部。乙烯基壁板的房屋和家庭式的传统杂货店排列在帕特森大道（Paterson Avenue）上，让人感觉像是置身于美国中西部地区。周遭视线所及范围内的天际线却又在告诉你，这个小镇离曼哈顿市中心只有约16千米的距离。

在卢瑟福及人口约18000人的卢瑟福附近地区，当你询问人们和那栋美国梦综合设施有关的问题时，他们通常会反问你指的是不是“夏宫”（Xanadu）。这是这一大型项目在经济衰退前的2002年到2003年时的名字。启动这一项目的米尔斯公司（Mills Corporation）专注于开发各类带有多样主题餐厅的大型商场。那时，被动财富和信贷宽松当道，房屋价值不断爬升，利率亦是达到了数十年里的最低值。

而就在两年前，在9·11袭击过后，时任美国总统的乔治·布什（George W. Bush）力促“持续参与美国经济发展并保持信心”。换句话说，“每个人都要去消费。”美国民众很高兴能尽到自己的爱国责任，靠购买Coach包和Jimmy Choo的鞋子来与恐怖主义作斗争。

初到新泽西的米尔斯公司洋溢着一股成功的激动，彼时，该公司第一个国外项目“马德里夏宫”（Madrid Xanadú）顺利开张。坐落在西班牙首都外约22.5千米位置的“夏宫”是欧洲最大的购物中心之一，拥有超过200家的商店和餐厅。但最令人注目的并不是它的购物设施，而是室内可供全年滑雪的娱乐设施。对于那些并不想和滑雪场亲密接触的顾客来说，还有许多其他的选择，像是多剧场影院、保龄球馆和卡丁车赛道。这是对传统商场的创新，华丽的商场与新颖的娱乐项目结合而成购物娱乐综合体（Shoppertainment）。这一区别于传统商场的综合体还能够吸引人们从数公里外前来，甚至是游客。

然而“马德里夏宫”在新泽西的姊妹项目从一开始便命运多舛。2006年，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以会计违规为由对米尔斯公司展开调查。在花费了近4.85亿美元修建这一综合设施后，米尔斯公司陷入资金短缺困境，在宣布破产前将项目转手给了柯罗尼资本集团(Colony Capital)。预计的建造费用也从13亿美元上修到了20亿美元。

商场开始初步成形。“夏宫”最初的设计是由美国著名建筑师和室内设计师大卫·罗克威尔(David Rockwell）操刀的，这是一位因其戏院设计和明亮的酒店餐馆布景设计而闻名的建筑师。但罗克威尔之后选择了退出这一项目，声称开发商没有坚持他自己的理念，同时表态不为商场色彩缤纷的外观设计负责。许多人说，这一条纹交错般的外观看起来花哨扎眼，当地人还称之为丑陋。“就像码头的集装箱一样。”卢瑟福一条主要街道上的德国面包店老板Kathy Young抱怨道。

2006年年中，房价在高峰处盘旋后骤然下跌。当年刺激这幅繁荣景象的可调利率抵押贷款开始重新以更高的利率示人。借款人无法再融资，陷入不履行的拖欠窘境。2008年华尔街崩溃之时，“夏宫”已经大幅造好，贷款人却跑路了。未完成的项目依旧矗立在原处。2011年，大雪堆积在滑雪场的屋顶造成损害，仿佛像是大自然正试图要把这个“夏宫”给回收了。

讽刺的是，想出这一项目最终美国式名字的三五集团（Triple Five），是由一位从伊朗移民到加拿大的犹太地毯商人雅各布·格美兹（Jacob Ghermezian）建立的，这一公司成立之初主要是进口波斯地毯。此后他和他的四个儿子搬到了加拿大阿尔伯塔省，以利用当地繁荣的石油资源，在那里，他们的房地产生意开始发迹并蓬勃发展。

三五集团最出名的事情是在1992年，于明尼阿波利斯市外打造了美国最大的购物中心。其发展的每一阶段都在逐渐壮大，足以让人瞠目结舌：商场二期的时候，他们完全复制再造了一条新奥尔良波旁街（Bourbon Street），三期时，海豚水槽和海底通道建成，现在每年吸引超过4000万名顾客光临。这是继迪斯尼世界后最为典型的美国式的吸引力，但却是由伊朗裔加拿大家族在国境的另一边创造出来的。事实上，该一项目是仿造三五集团早期位于加拿大阿尔伯塔省的西埃德蒙顿购物中心（West Edmonton Mall）建造起来的，这是一个壮观的现代化市场，消费者可以在这里消磨加拿大漫长而严酷的冬季。但是，当格美兹家族着手在美国明尼苏达州复制他们的成功的时候，他们把它称为美国购物中心（Mall of America）。

同样，当格美兹家族在2010年接手“夏宫”项目时，他们立即给它改名。米尔斯公司原来的命名典故意指忽必烈（Kubla Khan）的夏都（summer capital），18世纪英国诗人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所想象的夏宫“恢宏皇城乐御邦”的景象可能在欧洲会对这个项目很有用。但格美兹家族知道，美国人和来美国的游客发现美国本身比任何幻想出来的外国事物要更具吸引力。因此，他们将那个宏伟的外国名字换成了一个同样夸张但散发出浓烈美式风格的名字：美国梦。

当时的格美兹家族刚刚遭遇了一连串令人沮丧的碰壁与失败。他们想在北京和莫斯科远郊建造项目的构想在提案阶段就胎死腹中。公司的财务困境则是让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和英国的项目流产。他们来到华盛顿郊区的马里兰州银泉市，希望于此签订项目协议，但是当地政府官员断然拒绝了三五集团习惯上要求的巨额补贴费用。

“美国梦”的前景似乎显得更加乐观。今年八月，新泽西州经济发展局在这一项目上重新批淮了一项3.9亿美元的税项减免政策；东卢瑟福的议会则通过投票，决定发行6.75亿美元的建设债券；三五集团则将在这一市镇上每年投资数千万美元，替代支付税款。

长期执政东卢瑟福的共和党镇长詹姆斯·卡塞拉（James Casella）对于促成和格美兹家族的合作感到十分高兴。该购物中心预计将创造6000个建造业岗位和1.1万个长期就业机会，在一个就业增长低迷的国家，这样的数字着实让人激动。当“美国梦”在2017年开门迎客，假设它确实能如期开张，它将会有一个中性灰白色的新外观。回避媒体并拒绝对本文发表评论的格美兹家族曾预测，每年将有4000万人次来到这一商城，其中半数会是游客。

现在，卡塞拉渴望和这已经耗费其十多年时间的项目划清界限。至于是否会光顾的“美国梦”，他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不喜欢逛街，不喜欢去大商场。我宁愿走在曼哈顿街头并随随便便找个地方买东西。”

“美国梦”的批评者争辩说，商场已经在过时枯萎。美国人不再想经历交通拥堵后去到一个笨重的仓壳里度过他们的周末。几乎没有任何新的室内商场正在美国兴建，反倒是有数十个商场在最近几年里被拆除。客流量在下降，销售也开始滞后。在新泽西州，年轻人会被吸引去往稠密的地方，如霍博肯及泽西城。在那里，他们可以住在都市街区，步行去享用晚餐，并跳上快速列车前进曼哈顿工作。很难想象“美国梦”要如何去吸引这一人群。

此外，新泽西州北部已经有很多商场了。而东卢瑟福所在的卑尔根郡，“可能是购物商场的中心地带，”新泽西州参议院民主党多数党领袖洛雷塔温伯格（Loretta Weinberg）如此说道。她还细数了一下名单：韦斯特菲尔德花园州广场购物中心(Westfield Garden State Plaza)，卑尔根市中心的奥特莱斯，帕拉莫斯公园购物中心 (Paramus Park Mall) 以及河畔旁林立密集的商铺。“据说这会是一个报价估值相当高的商城，”她指的是“美国梦”：“我们会观察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自由派智库新泽西政策透视（New Jersey Policy Perspective）的副主任约翰·怀特（John Whiten）看不到“美国梦”能如何长期地成功，他表示新泽西州税收的减免“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在很多方面，这个项目是和现在的经济发展所不相容的。它处在十分偏远的地方，没有有机地连接到任何发生的事情或任何其他方面的发展状况，”怀特表示，“对于‘美国梦’将是一个巨大成功的期待，在这一点上完全超出了可信的范围。“

还有人抱怨说这个商城会是打水漂的无效投资，将会是新泽西州历史上最糟糕的项目。去年，美国《国家》杂志（The Nation）的调查记者鲍勃和芭芭拉·德莱弗斯（Barbara Dreyfuss）揭开了一个以州长克里斯蒂为核心集团的复杂利益冲突网络。当地一名杰出律师、曾担任米尔斯公司顾问的卑尔根郡民主党人乔·费列罗（Joe Ferriero），在今年早些时候因和这一项目有关的贿赂和敲诈勒索而受审。虽然他最后被判无罪，但是仍被指控犯有其他三项敲诈罪行。

新泽西环保组织塞拉俱乐部负责人杰夫·提特尔(Jeff Titrel）认为这一商业项目是“美国式的算计。”他认为“公共资金和贷款担保的大幅度让利”已经花费了该州纳税人总计13亿美元的纳税钱。提特尔称，即使“美国梦”在经济上取得成功，但该商城仍将是一个环境上的灾难。“那玩意儿将会成为新泽西州北部最大的温室气体生产者，”他说。如果“美国梦”接待的游客数达到格美兹家族期望的水平，那这一商城将每天涌进成千上万的车辆，进一步堵塞道路，污染当地空气。

提特尔事实上是以整体观念来看待这个问题的，认为就跟“超级基金”治污场地一般 ，新泽西已经不再需要更多的商城了。他同时对三五集团所预计的商城一半顾客是游客的目标表示怀疑。“我真的看到很多人从堪萨斯州的威奇托飞过来，在看完火箭女郎、洋基队和帝国大厦后，开车去新泽西州的一个购物中心。”提特尔讽刺地说道。

这是“美国梦”和三五集团在明尼阿波利斯市和埃德蒙顿的商城间最大的分歧点。如果你前往埃德蒙顿，除了去大商城以外，几乎没有太多事情可以做了。在双子城明尼阿波利斯，你可能会去格思里剧院（Guthrie Theater ）逛逛或是碰巧赶上一个双胞胎游戏。但纽约可是纽约啊。有的是地方来消耗你的时间和金钱。（而且冬天的温度也不会降到零下20以下。）

“到头来，这还是一个巨型商场，”提特尔说，“其他的一切都只是附庸。”

事实上，组合面积达4.6万平方米的游乐园和水上公园，不仅仅只是”美国梦”商城的配套设施而已。他们很可能会将其分开。这一地区没有其他大型现代化的游乐园。最近的六旗大冒险乐园（Six Flags Great Adventure）在南部113千米开外，宾夕法尼亚州的好时公园（Hersheypark）亦需要约3小时车程。靠近大西洋的泽西海岸（ Jersey Shore）虽然有许多小型游乐园和水上游乐设施，但都是季节性的，离纽约地铁也更远。凭借和梦工厂的合作伙伴关系，三五集团应该能够在“美国梦”开张时提供一些让人耳目一新的景点。这些东西是否会有强大持久的吸引力取决于三五公司的投资能力，以及它对公众不断变化的口味有多深的理解。

“考虑到地理位置的关系，我对这个项目倒是没有那么悲观，”罗格斯大学(Rutgers University)爱德华·布斯坦规划与公共政策学院(Edward J. Bloustein School of Planning and Public Policy)院长詹姆斯·休斯（James W. Hughes）说道。“纽约-新泽西-康涅狄格州”一带的市场是巨大丰富的。“美国梦”靠近纽瓦克机场，旅客在中途停留的时间里可以很容易地乘坐班车到那里去消磨时间。此外，很多人都会拜访纽约多次，如果这是你第三次来，已经去过时代广场的你为什么不去逛逛这家大型购物中心呢？他引用《纽约时报》最近一篇称皇后区是很有前途的旅游区的文章说道：“如果皇后区可以，那‘美国梦’也可以。”

此外，外国游客在纽约的购物欲望实在不容小觑。根据最近的一项分析，对中国游客最具吸引力的纽约地标不是帝国大厦和自由女神像，而是纽约上州的伍百瑞名牌商品直销中心(Woodbury Common Premium Outlets)。建议美国企业与中国消费者建立连接的埃文·桑德斯（Evan Saunders）说，“美国梦”会成为一块磁体。中国游客会优先考虑好好购物的事宜，并“能够将购物和独特的体验相结合，甚至可以在一两个小时内创造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旅游目的地。”到2019年，中国将成为美国第一大游客来源国。甚至已经有声音讨论要不要在“美国梦”那里增加一家大型酒店，甚至是赌场。

鉴于这一宏大项目长期迂回且不寻常的历程，将之称为“美国梦”似乎奇妙的恰当。还有什么比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涌入由野心勃勃的外国人构想修建的建筑要更美国梦的吗？和许多其他美国民营企业（从房产业到医疗行业）吹嘘的项目一样，“美国梦”是繁重的政府补贴给支撑起来的。它可能会因为很多外国游客，特别是中国爆炸式增长的中产阶层的到来而保持光鲜亮丽，而不是被失望的本国游客所影响。这个商城可能在新泽西州还是会被当做笑柄，但在许多方面，这是美国在2015年的完美写照。

 

翻译：张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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