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唐·德里罗的小说《白噪音》，讲述了一个因化学品泄露带来恐慌的故事。书中多次提到“渗透”，我很喜欢这个词，并对他的相关描述记忆犹新。

“这种死亡将会渗透，渗入人的基因，在尚未出生的人体内显示出来。他们陷入了关于时间性质概念的困境，行进时好像在穿越无垠的、飘动着月球尘土的荒滩。”

“遗忘症已经渗透进了空气和水中，它已经进入了食物链。”

在这个漫长的冬天，我多次回想起他这两段话，感同身受。

疫情期间，巨大的情绪震动——愤怒、崩溃和无力，在互联网与现实生活里交错传递着，似乎逐渐成为了一种常态。为之困扰时，我和身边朋友交流，发现原来大家都有同感。

但我们也注意到，这样的情绪震动往往来得迅猛，消退也快。那些没有真正地落在你我身上的灾难，反复出现在我们生活里时，感受上很容易变得不真切。原先可能是振聋发聩的轰响，刺耳的哨音，此起彼伏的恸哭，最后都渐弱下来，变成“白噪音”一般的存在。无所不在。

这样的背景下，我对疫期的家庭关系产生了强烈兴趣，也渴望从中能捕捉到更多具体、真切，同时丰富的家庭情绪。

当人们终于有机会，或不得不和家人长时间相处时，会发生什么？除了戴口罩，量体温，闭门不出外，因疫情而起的各种变化，还以怎样的形态渗透到了我们日常中去？我们又该如何从生活的细枝末节里，去理解它对不同地域不同人的影响？

《八个短篇》，八个故事，其中的变化与不变，莫不如此。

《旧时光乐园》

在第一个短篇《理发》中，大橙子母亲的变化就极为有趣。

起初，跟大橙子说起拍摄想法，她替我惋惜。因为我刚好错过了一个可能更有趣的故事。她告诉我，往年春节回家，她都扮演客人，恭恭敬敬，待够时间就走，自己和父母的生活互不打扰。这次假期延长，因为闷在家中太无聊，她才决定收拾屋子。

《罚站》

她说母亲有囤积癖，导致家里堆满了“没用”的东西。过期的火腿月饼、巧克力还有各种杂物，她统统都拿出来扔了。扔的时候，母亲就坐在旁边看。一直到扔完，她才注意到母亲的抽泣声。母亲直言，她干扰到了自己的生活。

后来，大橙子反思，母亲囤积癖的养成，和自己多年外地上学、工作，父亲也经常需要上夜班有很大关系。很多时候，家中就只有母亲一人，那些囤积起来的“无用之物”，其实注入了母亲的许多念想。过期的巧克力，是自己之前送母亲的礼物；火腿月饼，则是母亲寄往北京没成，才打算留到自己过年回来再吃的。

《理发》

而到了在院子里理发那天下午，母亲的状态似乎来了个大反转。

有两处细节很打动我。一是大橙子先声明自己未经同意，把母亲的报纸铺在了地上，也不知她还要不要。母亲低头看了眼，说无所谓。另一个就是大橙子把剪下来的长发递给母亲，觉得丢掉太可惜，母亲再次表现出一脸不在乎，说不要了。大橙子反复强调了两遍后，母亲甚至有点不耐烦，说理完收拾好就走。

如果结合这个前情提要，你会发现，《理发》的故事很简单，也相当复杂。就像一开始，大橙子给母亲梳头发时问的那句，“你觉不觉得咱俩角色互换了？”

《封城日记》

《八个短篇》中，大多数短篇都在记录和发现变化。最后一个短篇《我和母亲》，关于不变，同样令我很受触动。

在我的理解里，这个故事本身也属于过去时。就像上一个短篇《沉默的奶奶》中，旁白说到的，“在大大小小的故事里，一切依然是过去时”。但不同的是，它没有在变与不变的中间地带摇摆。

《沉默的奶奶》

外面世界被疫情搅得天翻地覆，母亲却因为精神疾病，得以在自己的世界里安然自处。征集素材的时候，我完全不曾料想，自己会收到这样一个故事。而且最初，这个故事的素材只有34秒，就是片子结束时，玉米母亲弹奏玩具电子琴的画面。

玉米告诉我，这段视频，是今年春节期间他给母亲拍的唯一一段视频。

后来剪辑时，我加入了玉米和母亲2019年去日本旅行的故事。

玉米说，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去京都的铁道博物馆。“我和母亲在那里消磨了整整一天时间，流连忘返。”彼时，庞大的，充满工业力量的交通工具让他着迷，如今，他写道，“发达的交通工具成了疫情扩散的快速通道。”“想到如今疫情的蔓延，所有闲适的心情都变得紧绷。”

《我和母亲》

这两句话我没有放在最后的片子里。因为我更喜欢他们在大阪公园里闲逛的状态，也喜欢玉米写的，“夕阳、乌鸦、跑步的人，感觉整个城市和我们都非常放松。”

不知道还要多久，我们才能感觉到，整个城市和我们都非常放松。

绘图：志豪

 

 

 

 

 

厂长语录

“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