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肖恩

“当新冠病毒席卷美国，有一件事情很明确：养老院和其他长期护理机构是原爆点。”前美国疾控中心（CDC）主任费和平（Tom Frieden）在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网站的评论中写道。

据《纽约时报》统计的数据，美国已有约7700家老年人长期护理机构出现疫情，逾15.3万名老人和工作人员感染，至少2.81万人死亡。这些机构中包括养老院、养老社区、老人痴呆症患者护理机构、退休老人社区和康复中心等。

由于老年人多患有基础疾病，且集中管理的模式更易于病毒蔓延，CDC将养老院列为高风险地区。《纽约时报》发现，全美确诊病例中有11%出现在老年人护理机构，死亡人数占全美三分之一以上（35%）。有14个州超过一半死亡病例都是护理机构的老人和工作人员，这一比例在新罕布什尔州高达72%。

防护物资缺乏、检测能力有限等固然是导致养老院疫情恶化的原因，但“天灾”背后还牵扯出“人祸”。市场化的养老体系和总统特朗普主张放任养老院运营也给病毒的蔓延创造了条件。

CNN调查发现，近几个月美国职业安全与健康管理局（OSHA）和各州职业安全机构收到了超过500起关于养老院无视疫情警告的投诉，有工作人员被告知用咖啡滤网做口罩，还有出现发烧呕吐症状的工作人员被要求继续工作。

甚至有养老院拒绝告知工作人员院内的确诊情况，也就是说，工作人员并不知道他照顾的老人是否感染病毒。西雅图一家养老院就因为隐瞒疫情被处以60万美元（约合425万人民币）罚款。

养老院选择隐瞒，是因为这关乎他们的经营问题。随着疫情爆发，不少养老院和护理机构试图游说政府，寻求立法或政令保护。早在3月下旬，纽约州州长科莫（Andrew M. Cuomo）就签署了一项豁免法案，明确养老院“因资源或医护人员短缺所作决定”可免受起诉。据英国《卫报》报道，已经有至少21个州出台了针对医疗卫生机构的民事豁免政策，部分州还涉及刑事责任豁免，故意或重大过失除外。

非营利组织亨利·J·凯撒家族基金会（Henry J. Kaiser Family Foundation）的副主席纽曼（Tricia Neuman）表示，责任问题暴露了消费者保护团体与养老院所有者之间的矛盾，前者希望养老院严格执行标准，而后者更关注诉讼案件带来的经济后果。

虽然程度不比意大利、德国等欧洲国家，但美国的老龄化问题也日趋严重。意大利老龄人口（65岁以上）比例为23%，而美国约为16%，仍为全球平均水平的两倍。美国人口普查局2019年10月发布的报告指出，到2034年，美国年龄65岁以上人口将增加至7695万人，历史上首次超过18岁以下人口数量。

上世纪80年代起，美国的养老体系就走上了市场化道路，目前全美有近70%的养老院都是盈利机构。由于养老服务的人工成本较高，为了获得更多利润，这些养老院通常选择压缩员工工资和降低服务标准。

《纽约时报》2018年曾曝光养老院背后的裙带关系。多数养老院将各种医疗服务和物资供给都外包给与其有利益关系的企业，且养老院支出的成本通常高于市场价，所有者可以因此获利，并不被记录在账面上。一些养老院甚至连场地租赁和运营管理都与关联企业有合作。

凯撒医疗新闻网（Kaiser Health News）在分析各养老院的财务记录后发现，全美近四分之三的养老院存在类似操作。根据养老院提交给联邦医疗保险的财务报告，2015年养老院与相关企业签订的合同金额高达110亿美元，占其总支出的十分之一。而这些养老院为每名老人配备的医护人员数量低于其他独立养老院，老人受伤的比例也更高。

传染病防控一直是包括养老院在内的所有长期护理机构的漏洞。据美国医疗护理和医疗救助服务中心（CMS）的数据，每年在这些机构发生的传染病案例高达160至380万，年均死亡人数达到38.8万人。凯撒医疗新闻网2017年称，全美74%的养老院在传染病防控上都存在不足。

2016年，即将届满卸任的总统奥巴马推出新规定，要求养老院必须设立“传染病防控专员”一职，该工作人员需要接受过专业训练，且至少是兼职的正式职工。其主要职责是保证养老院里所有人都能正确洗手，消杀各种设施等，防止出现传染病。

但在2019年7月，特朗普以“造成不必要的累赘”为由，提出修改这项规定，允许养老院在外聘请传染病防控顾问，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处理养老院问题即可，无需设立正式职位。目前这项提案尚未得到最后通过。

最先发现疫情的华盛顿州柯克兰疗养中心拒绝就是否配有“传染病防控员”作出回应，但CMS去年4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指出，该养老院并未实施有效的传染病防控计划。

CMS去年还提出，把对养老院应对紧急事件设备评估的频率从一年一次改为两年一次，同时允许部分养老院不必遵循至多两人共用一间房的规定。

CMS预计，这些松绑措施每年将为整个养老院行业省下6.4亿美元支出。

特朗普政府对养老院运营者也更“宽容”。按照以往惯例，如果养老院违反相关规定，罚金应按天计算，持续时间越长罚金越高，不封顶，但特朗普上台后就将罚金改为一次性缴付。改革后养老院平均缴纳的罚金比奥巴马时期减少30%，从41260美元降至28405美元。

不少专家指出，放宽上述规定只会让本就脆弱的老年人面临更大风险。但也有养老院所有者指出，外界对养老院的批评都很片面，有关传染病防控的措施远不止这些。

养老院疫情不断恶化，早已成为舆论焦点。特朗普在12日提出，如果有能力，未来两周要对所有养老院进行病毒检测，但至今未拿出具体方案。养老院行业要求联邦政府提供100亿美元援助，用以进行检测和购置防护物资。

直到14日劳工部才发布首个养老院工作指南，明确要求工作人员和访客要保持6英尺（1.83米）的距离。

面对外界的批评，养老行业内人士也试图为自己辩护。美国养老协会LeadingAge主席斯隆（Katie Smith Sloan）表示，跟医院的医护人员一样，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也战斗在第一线，尽全力做正确的事。

由于远未实施充分的检测，美国养老院疫情面貌仍是一块不完整的拼图，但现实只会比数字更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