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昊森

笔者在巴黎时间（UTC+1）昨晚11时左右通过网络获悉了在巴黎市中心发生了严重的枪击事件的消息。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我和其他法国同学在公共厨房的电视上持续关注着动态。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奥朗德（François Hollande）在第一起枪击事件发生后的两个多小时，接近午夜的时候发表电视讲话。

“亲爱的同胞们，”他这样开头，“就在我讲话的此时此刻，针对刚刚在巴黎发生的恐怖袭击的行动仍在进行之中。已经有几十人死亡，许多人受伤。这是一场惨剧。”

我们并排坐在电视前的沙发上，听到奥朗德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并封锁边境，法国同学时不时在手机上输入些什么，在试图与他当时在巴黎的家人取得联系。这是法国自2005年郊区青年骚乱后再次调用《紧急状态法》。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战争。“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战争行动。”就在巴黎时间今天上午11时，奥朗德再次发表讲话时说到。

这是法国与“伊斯兰国”（ISIS）的战争。三年前的昨天，2012年11月13日，法国宣布承认叙利亚反对派联盟，宣布认可其为叙利亚人民和未来临时政府民主叙利亚的唯一代表。法国是第七个承认叙利亚反对派的国家，也是第一个这样做的西方国家。英美法等国家开始支持叙利亚反对派对巴沙尔・阿萨德政权以及ISIS的反击。

当恐怖分子在巴塔克兰大剧院里对观众开枪扫射时高喊“为了叙利亚”。有足够的理由猜测，这次特大恐怖袭击是叙利亚ISIS对法国政府积极介入叙利亚局势的报复。这种无差别恐怖袭击不仅是对普通公民人身安全的侵害，更是对袭击所在地政府的藐视、对西方价值观的冲击。

这是文明社会与野蛮人的战争。文明社会不会支持一个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l-Assad）这样一个无视人权的独裁者，没有良知的野蛮人会；文明社会不会用私刑处决所谓“罪人”，野蛮人会；文明社会不会对自己领土上不同宗教信仰、不同教派的人施以酷刑或屠杀，野蛮人会；文明社会不会叫嚣消灭反对自己的其他社群，野蛮人会；文明社会不会有人在普通人群之中引爆炸弹或者开枪扫射手无寸铁的市民，野蛮人会。

极端宗教恐怖分子自以为践行了所谓的教义，维护了所谓的尊严，而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是在与除了他们之外的整个世界对抗；支持恐怖主义和独裁者的国家自以为能够从乱局中渔翁得利，自以为凭借自己的武力能够与文明社会平起平坐。

然而他们的德性与武力并不能相提并论——ISIS和它背后的支持者可以购买到先进的武器、占领丰富的资源，但是他们没有文明社会公民才具有的良知以及对真理的信仰，只能获得与他们低劣的德性相匹配的下场。

这是一场价值观与生活方式的保卫战。恐怖主义的目的不仅仅在于杀害无辜的民众，更在于大规模地散布怀疑与恐慌，让普通人对日常生活产生恐惧感、对自己乃至整个社会遵循多年的价值观产生怀疑，从而从内部瓦解文明社会的信仰，这是反恐战争的最大挑战：不仅要在战场上消灭敌人，还要在自己的领土上保卫自己的价值观。这次事件之后，法兰西民族应当重新审视族群的共同信仰：平等思想与共和主义曾经把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联合起来，这种精神在今天是否依然足以凝聚法兰西人民，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除了敌人通过恐怖主义制造的恐慌，信仰亦面临着内部的威胁，法国政府同样需要对国内政策进行反思，政府在社会思想与精神领域施行的任何有可能削弱法国传统价值观的举措都应当得到制止或纠正。

文化上的多元主义（multiculturalism）的负面影响、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ness）原则可适用的边界等等，都是一些以往早已存在但一直未被放上桌面认真讨论的问题。这一场惨绝人寰的恐怖袭击无疑增加了这些问题的紧迫性。

ISIS组织在今天宣称，如果法国对外政策不做出调整，法国“依然会是恐怖袭击的有限目标”。如果法国乃至欧洲此时就范，逐渐软化打击极端势力的态度，那么人类文明引以为豪的核心价值与信仰也会将远离这片土地，带来的将是文明在野蛮面前的彻底失败，绥靖与容忍最终带来的会是欧洲价值观与生活方式的彻底沦陷。

法国不应该退让，整个欧洲亦是如此，因为恐怖主义的拥趸在道义上是孤立的，其所作所为与任何一个文明国家的公民的价值取向都是相悖的，而法国背后有许多与它一样拥有坚定信念与意志的盟友在支持它——从太平洋的关岛到的锡安山之巅的耶路撒冷，从布鲁塞尔的欧洲议会到华盛顿的国会山，享有这一共同价值的人民遍布文明世界的各地，这一点毋庸置疑。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然而即便有道义与盟友的支持，法国依旧需要做出抉择，欧洲同样需要。是继续容忍各方势力对自己传统价值观的侵害，抑或从内到外武装自己的文明与人民，才是这场战争的决定性因素。

这种抉择曾经发生在1950年的冷战前夕的欧洲、2001年9/11事件后的美国，直至今日法国也站在了这个似曾相识的路口。法国需要更好的策略，需要国际上道义的支持，但最重要的，而且往往也是当今欧洲所缺乏的，法国需要与恐怖主义长期作战的决心与必胜的信念。

（本文系“从上海到巴黎”系列随笔之第26篇，访问sptreview.org取阅更多内容）

昊森，上海交大-巴黎高科卓越工程师学院第一届学生，从岭南来到申城，现就读于巴黎综合理工学院，关注人文历史，亦欣赏理性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