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肖恩

“我无法呼吸了，求求你们，让我站起来……”

身高近两米的中年黑人男子弗洛伊德（George Floyd）被结结实实地按在地上，反复哀求。白人警察肖文（Michael Chauvin）用左膝盖紧紧抵住他的脖子右侧。旁边还有三名警察，神情漠然。

法庭文件显示，这一状态持续了8分46秒，最后近3分钟弗洛伊德已经失去知觉，最终送医后不治身亡。肖文被以三级谋杀和二级过失杀人罪起诉，其余三名警察都已被解职。

初步尸检结果显示，没有证据指明弗洛伊德死前经历了创伤性窒息或勒杀，但他本身患有冠心病和高血压，体内还可能有致醉物。尽管案件还在调查中，但有近20个州相继爆发抗议示威活动，并演变成暴力冲突。汹涌的民愤一度烧到了白宫门口。

“黑人的命也是命。”示威者们喊出这句持续数年的口号。

作为美国史上首位黑人总统，特朗普的前任奥巴马呼吁对事件进行充分调查。他还用“脖子上的膝盖”来比喻黑人遭受的系统性压迫，“这种悲剧发生在2020年的美国是不正常的。”

弗洛伊德的遭遇只是美国黑人数百年来境遇的缩影。正如美国心理学会主席舒尔曼（Sandra L. Shullman）说，美国始终处于一场种族主义的大流行病中，民主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的梦想至今未能实现。

始于北美殖民地时期的“黑奴”，成为种族歧视的源头。1565年，西班牙人登上美洲大陆，在现在的佛罗里达建立第一座殖民城市圣奥古斯丁时，这里就有了“黑奴”的身影。

到了17世纪，英国人入主北美，越来越多的黑人从非洲被贩卖到这里。在当时，奴隶身份具有继承性，许多黑人从出生起就被剥夺了自由，黑人群体被牢牢按在了社会的最底层，他们是可以被任意支配的私人财产。

直到1865年，国会通过宪法第十三条修正案，正式废除奴隶制和强制劳役，黑人世代为奴的命运得以改写。又过了一个世纪，《民权法案》规定，出于种族、肤色、宗教信仰、性别或来源国的歧视性行为均视为非法。

黑人等少数族裔被歧视，这在世界第一经济强国仍系统性地存在着。

即便想靠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黑人也难以获得平等的机会。20世纪初，俄克拉荷马州塔尔萨市的格林伍德区曾聚集大量非裔创办的企业，被称为“黑人华尔街”。黑人通过采矿和石油产业迅速积累起财富，却引起当地白人的不满。

1921年，白人群体对该地区的黑人发动袭击，超过一千多人死伤，其中绝大部分为黑人，另有35个街区被焚毁，成为美国史上最严重的种族暴力事件之一。

时至今日，非裔遭遇警察暴力执法致死，在美国并不罕见。2014年加纳（Eric Garner）因售卖没有印花税票的香烟被逮捕后死亡；同年另一名青年布朗（Michael Brown）因没有走人行道被警察击毙。

美国国家科学院的分析调查显示，约1000个黑人男子中就有1人会死于执法行动，比例为白人的2.5倍。

在新冠病毒面前，黑人也是受伤最深的群体。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的数据，非洲裔占美国人口的13.4%。但美国多个机构月初公布的一项研究发现，60%的死亡病例和近半数确诊病例都集中在非洲裔聚集区。

不公平体现在收入、就业、教育等方方面面。

根据布鲁金斯学会2019年10月发布的数据，黑人家庭年收入显著增长，中位数达到41511美元，是2006年以来的最高值，却仍比白人家庭低20%至40%。在发生弗洛伊德事件的明尼阿波利斯，家庭收入差距甚至达到120%以上。

布鲁金斯学会的另一项数据显示，2016年白人家庭的平均净资产是黑人家庭的近10倍，前者是171000美元，后者仅有17150美元。有近30％的黑人家庭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历史原因造成的种族矛盾和社会隔阂，使黑人在财富源头上就处于弱势。美国人现有的财富有一部分来自遗产继承，占家庭年收入的4%。2020年美国人继承的礼物和遗产总额预计有7650亿美元，还不包括转移给配偶或者是孩子的财产。黑人与白人的贫富差距，在财富不断累积的过程逐渐拉大。

黑人和拉美裔面临的就业形势是各族群中最为严峻的。智库美国进步中心指出，普遍缺乏高级技能的黑人在劳动力市场更脆弱，平均工资和福利水平更低。“最后一个被雇佣，第一个被解雇”就是黑人群体不变的状况。

根据美国劳工部发布的最新数据，截至今年4月，在新冠病毒疫情影响下，黑人群体的失业率达到16.7%，比白人高出2.5个百分点。

就业不平等与教育鸿沟相伴而生。斯坦福大学、哈佛大学和美国人口普查局联合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出身同样家庭背景的学生中，白人学生从高中毕业并进入大学的比例高于黑人学生，这一差距在男性中更为明显。

美国教育部的数据显示，学校间的种族分化问题严重，约40%的非裔学生就读于以黑人为主的学校，而在白人为主的学校，非洲裔学生比例非常低。以非洲裔学生为主的高中只有36%开设微积分课程，相比之下，60%以白人为主的高中都开设微积分课程。

不可否认，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非裔的总体境遇的确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例如1960年时有60%的黑人女性是佣人，到了90年代已经有60%的黑人女性是白领；1964年时仅有18%的白人表示自己有黑人朋友，如今这一比例已经有约90%。

但种族矛盾依然会在某个时间点爆发，例如肖文的膝盖顶上弗洛伊德致命部位的瞬间。

据MSNBC等多家媒体透露，弗洛伊德与肖文有过交集，在多年前都曾作为安保人员在德州的一家俱乐部餐厅共事，但不确定是否相识。多年后重逢，肖文是执法者，而弗洛伊德则成了嫌疑人，出警的理由是弗洛伊德涉嫌用20美元假钞买烟。

29日晚，马丁·路德·金的女儿伯妮丝金在亚特兰大公开呼吁，“我们必须永久地解决系统性种族主义，及白人至上主义的问题。但我认为，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通过非暴力手段。”

这一幕仿佛让时光倒流到了半个世纪前。

“今晚我站在你们面前，谴责暴乱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我不同时谴责我们社会上存在的那些偶然、无法忍受的情况，会是我道德上的失职。但今晚我必须说，暴乱是那些不被倾听的人的语言。”1968年3月14日，马丁·路德·金在题为《另一个美国》的演讲中这样说。

21天后，他被一名白人种族主义者刺杀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