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黑龙江已入深冬，冰封的松花江江面寒风阵阵，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这是黑龙江一年中风资源最好的季节，但是对于风电开发商来说，呼啸的北风今年可能无法为他们带来更多的收益。

截至2015年10月末，黑龙江省弃风电量已达到15亿千瓦时，比2014年全年弃风电量还超出50%，限电比例达20%；仅10月份，黑龙江省弃风电量就接近5亿千瓦时，限电比例接近40%。

弃风限电绝非黑龙江一省特色。但是在《能源》杂志记者深入黑龙江调查之后发现，尽管黑龙江不是全国范围内弃风限电最严重的区域，但是黑龙江弃风限电背后牵扯的利益纠葛却最为复杂。

在黑龙江弃风限电博弈的背后，风电企业、火电企业、地方政府、地方国企和电网公司利益相互重叠而又有冲突之处。

过去数年之间，各方势力努力维持了一定的平衡，让黑龙江弃风限电的问题并没有像西北的甘肃和新疆一样突出。

究竟是什么样的特殊因素，在最近三个月打破了黑龙江风电行业一直维持的平衡？短时间内弃风比例大幅度攀升的背后，又显示出了黑龙江风电发展的哪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风力越大，弃风率越高”

有“东方小巴黎”之称的哈尔滨，不仅仅是远东地区的经济中心，现在也聚集了大批的风电企业。华能、大唐、华电、三峡等重要风电企业都在哈尔滨周围有着布局。

实际上，黑龙江已经成为了西北之外，另一重要风电基地。截至2015年底，黑龙江省风电装机接近500万千瓦，占黑龙江省总装机的约五分之一。

当记者抵达哈尔滨郊区的一个风场时，北风呼啸，是一个非常有利于风机出力的天气。但风电场的负责人依然并没有表现出好心情。“现在是风越大，弃风率越高。”

从2011年开始，弃风限电开始成为中国风电行业的常态，并且呈逐年增强的态势。不过2014年，黑龙江省的整体弃风并不十分严重。

“2014年，黑龙江风电累计发电量71.63亿千瓦时，风电弃风电量9.89亿千瓦时左右，限电比在12%左右。”大唐新能源黑龙江公司的一位负责人对《能源》杂志记者介绍说。

对于2013年弃风限电比例就超过20%的甘肃来说，12%的数字可以说是非常理想了。对此，在黑龙江的风电企业负责人也都肯定的告诉《能源》杂志记者，2014年限电的情况相对较少，发电比较理想。

但是情况在2015年迅速发生了180度的转折。据记者了解，大唐新能源黑龙江公司截至2015年12月的限电比例达到26%。

“2015年公司的业绩肯定是亏损了。”大唐新能源黑龙江公司负责人对记者说，“全省平均下来，弃风比例也肯定会达到20%的水平，比去年一下子高出7、8个百分点。”

弃风限电的比例突增超过50%，除了装机增长过快之外，肯定还有其他更多的原因。在翻阅大唐新能源、龙源、华能等风电企业2015年发电数据时，我们发现，从今年10月开始，各风电企业的弃风率开始大幅度上升。

当谈及原因，记者发现企业都会提到一家看起来和风电没有关系的企业——龙煤集团。

龙煤：政府的“阿克琉斯之踵”

龙煤是黑龙江最重要的地方国企之一，它又是如何成为影响弃风的因素的？

从2012年起，龙煤集团开始连年亏损。公开报道称，龙煤集团2012年净亏8亿元，2013年亏损扩大到23亿元，2014年亏损接近60亿元。

说龙煤是眼下陆昊，乃至整个黑龙江省政府最大的麻烦绝不为过。持续下行的煤炭市场已经极大的影响了龙煤，更不要说龙煤光员工就超过20万人。龙煤的稳定，不仅仅关系到黑龙江省的经济，更是足以上升到社会稳定的政治问题。

2015年9月19日，黑龙江省长陆昊召开了专题会议，部署推动龙煤集团脱困发展工作。会议决定成立由省工信委牵头的市场销售工作小组，抓住当前冬季供暖用煤时机，扩大煤炭在黑龙江和省外销量和市场份额。

“会议之后，黑龙江的火电装机利用小时数有了增加。相对应的就是风电的弃风率明显上升。”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风电企业负责人对《能源》杂志记者说。

事实是否是这样呢？《能源》杂志记者为此专门询问黑龙江省工信委电力处一位副处长，得到的回答是：“弃风限电的事情，我不了解。”

从电网方面，我们可以得到一定的侧面印证。“龙煤集团的困难客观存在，但是省政府从没有正式下文件要求保护龙煤集团。”不过同时，黑龙江电力公司也指出：“省政府提出的是在尽可能的条件下，兼顾使用龙煤集团煤炭的电厂，照顾上网。”

这不是黑龙江省政府第一次为龙煤集团的煤炭寻找销路了。此前，黑龙江省国有企事业用煤单位也被责令一律采购和使用龙煤的煤炭。

“按照10月份以来火电比往年增加的发电小时数计算，龙煤新增的煤炭销量在100万吨以上。”上述电力公司人士对《能源》杂志记者说。

2015年，龙煤集团黑龙江省内电煤合同超过1200万吨，龙煤的全年产量约5000万吨。100万吨的增加对龙煤来说恐怕只能算是沧海一粟。

黑龙江省政府为龙煤集团开拓销路的举动，无疑在今年成为了黑龙江弃风比例大幅度上涨的一个诱因。但是不能被我们忽视的是，龙煤集团只能说是弃风的催化剂。根本的问题可能需要我们从其他方面寻找。

黑龙江2015年11月的大面积雾霾，将黑龙江供暖机组过多的问题暴露了出来。

供暖机组的挤压

2015年11月6日，距离立冬还有两天，北京就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而与此同时，黑龙江大部分地区出现了严重雾霾的天气。一时之间，两座城市被人们调侃为：“北京夺走了黑龙江的初雪，黑龙江就抢走了北京的雾霾。”

大面积雾霾的出现是因为黑龙江全面进入了供暖季节，而且火电机组的小时数有了不小的增加。更加尴尬的是，黑龙江漫长的供暖季从10月开始，一直延续到次年3月。

而这恰好与黑龙江省风资源最好的季节完全重合。“而且黑龙江冬天的风是越到晚上，风力越大。但偏偏晚上是供暖负荷最高的时候。” 上述电网人士对《能源》杂志记者说。

如果说龙煤集团关系到20万人的就业，进而影响到社会的稳定。那供暖的稳定与否则直接关系到黑龙江全省3800万人口，是政府不可能退让的底线。

那么在黑龙江省，保供暖对风电发电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2015年11月份，黑龙江省发电总装机容量2636.21万千瓦，其中火电1975.81万千瓦，水电101.11万千瓦，风电498万千瓦。

在火电中，供热装机机组占到69%，约为1300万千瓦。而黑龙江电网今年的最大负荷是1000万千瓦。而仅供热机组在负荷低谷时段最小出力就达到了800万千瓦。风电的上网消纳空间非常有限。

供热机组的调峰能力较差，只有其发电能力的20%，风电又存在冬季出力大、夜间出力大的反调峰特性，省内能参与调峰的水电容量只有68万千瓦。在这种电源结构下，风电与供热火电机组在冬季期间调峰矛盾十分尖锐。

“最近新建的火电项目基本都是供热机组。因为企业都知道，单上发电机组，很难保证足够的发电小时数。”上述业内人士对《能源》杂志记者说，“所以黑龙江没有百万千瓦的机组，不适合供热。还有很多原本单发电的机组，也想办法转成了供热机组，让供热机组的比例越来越高。”

情况还有可能更严峻

不同于西北地区，黑龙江的弃风限电，矛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对准电网。

“风电发电目标是黑龙江省工信委确定的。即便是按照工信委的目标，风电弃风依然不够乐观。”

黑龙江省工业和信息化委员会在2015年年初下发了《关于印发黑龙江省电网2015年发电量调控目标的通知》（黑工信电力发[2015]35号），文件中根据2014年的发电量制定2015年发电量调控目标为888亿千瓦时。

文件中，火电是明确了每一个发电厂的年度电量，而风电和水电是总体调控目标。黑龙江省风电2015年度总体调控目标是75亿千瓦时，按照2015年底全省风电装机498万千瓦计算，年度平均发电小时数仅为1500小时。即便是刨去2015年新增风电装机，年发电利用小时数也不会超过1700小时。

截至2015年10月31日，黑龙江省全社会用电量仅增长0.91%。客观的说，在明确每一个火电厂发电量计划和全社会用电量基本零增长的情况下，要求电网全额消纳可在生能源发电量，确实存在一定的难度。

而黑龙江电力公司也曾经尝试过进行电采暖。“90年代末，因为黑龙江是电源大省，很多煤矿建了坑口电站。黑龙江省就试行过电采暖。但是很快，全国大面积缺电。黑龙江电采暖就从政策上被取消了。”

重新开始十几年前的试点并非易事。吉林白城的风电采暖试点已经基本宣告失败，而且除了风电的不稳定性之外。相比于廉价的煤炭，电采暖的成本是绕不过去的。

“电采暖，电价要低到1毛钱1度电。现在电价是政府定价，政府能不能给这么低的价格？这么低的价格，怎样防止有套取国家补贴的问题？更重要的是，黑龙江政府能不能拿出那么多资金提供补贴？不过补贴不到位，谁来垫付？”

而外送方面，黑龙江电力传统上是输往吉林和辽宁两省。但是在东北经济并不景气的情况下，辽宁的社会用电量甚至出现了负增长。黑龙江也就失去了外送的最大市场。

除此之外，仅有的外送通道内蒙古扎鲁特-山东青州特高压直流输电工程预计2018年或2019年才能建成投产。

更为严峻的是，在采访中，发电企业和电网企业一致认为，黑龙江省的经济还未触底，社会用电量可能会出现负增长。到那时候，可能才是黑龙江弃风限电的最高峰。

（作者：武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