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11日，一场大地震和海啸袭击了日本东北海岸，并引发福岛（Fukushima）第一核电站发生严重核泄漏事故。

大约1.9万人在这场海啸中丧生，16万人因核辐射撤离。五年过去了，超过17.4万名幸存者仍在滞留他乡。其中包括10万名仍未曾返乡的福岛居民。

然而，对于一些人来说，生活看起来正在恢复常态。

为了纪念这场日本战后最悲惨的灾难，《卫报》采访了五位主人公，他们的勇气和决心感染了其他受灾民众。从一位核泄漏后拒绝离开的市长，到一位饱经创伤如今正照看年老邻居的渔民。这些普通人曾在短短几分钟内亲眼目睹自己的生活被灾难毁灭。

市长：樱井胜延（Katsunobu Sakurai）

南相马市

听到樱井胜延最近很少在办公室远眺窗外的消息，人们不免有些吃惊。

五年前，就在同一个窗户里，他看到巨大的海浪席卷了成排的松树、摧毁了南相马市的农田和房屋。

那时，樱井上任仅仅几个月。灾难夺走了将近500位选民的生命。然而，这个数字仅仅是南相马市悲惨命运的开始。当距离市中心25千米的福岛第一核电站开始泄露时，南相马市7.1万名市民中绝大部分黯然离去，只有9000余人留在这座“鬼城”。

当这座城市的一切戛然而止，樱井选择了留下。带着满身疲惫，他于2011年3月24日在YouTube上发表了一段带英文字幕的求助视频，在全世界引起了巨大反响。

五年过去了，这座城市的人口重新恢复到大约5.7万，并且做好了相关防御措施，以使人们能重新回到自己的家园——离核电站最近的地方。

但社区还远未恢复常态。很多母亲和孩子们远离这里，市幼儿园仅有一半儿童——即便如此，樱井指出，南相马市的辐射水平如今比罗马还低。

去年，樱井以压倒性优势再次当选市长。选民们放弃了其他当地官员，因为他们认为这些人无法完成社区修复工作。“即使所有人都离开了，我还留在这里。”樱井说，他的武士祖先赋予了他坚持到底的决心。“我觉得人们欣赏这一点。”

如今，这里仍有许多工作亟待完成。南相马市2.3万个家庭中，仅有约半数接受了辐射净化（decontaminated）——这项浩大的工程预计将花费4亿美元。他苦中作笑地说：“幸好日本足够富裕来做这些。”

而当谈到福岛核电站运营商——东京电力公司（Tepco）时，他迅速收起了幽默感。“我对东京电力公司的态度一直没变。”他说，“而东京电力公司做事的方式也没变。他们就是不愿为自己所做的事承担全部责任。”

尽管面临挑战，但樱井——这位资深马拉松爱好者——见证了这座城市如何逐渐从绝望的阴影中走出。“我们仍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说，“但是和2011年的地狱时期相比，现在已经是在天堂了。”

清酒酿造商：今野泰彰（Yasuaki Konno）

大船渡市

大灾难过后最令人沉痛的照片之一，是一个弯曲生锈路牌指向陆前高田市（Rikuzentakata）醉仙（ Suisen Shuzo）酿酒厂凋敝的遗址。

对于这家日本最好的清酒酿造商之一来说，那时悲剧才刚刚开始。当时，57位员工中有9人丧生。

酒厂总裁的儿子今野泰彰说：“几天后，我父亲告诉幸存员工我们将继续酿酒。我们知道他当时的勇敢之心不仅仅显现在脸上。”

他父亲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短短几个月后，公司就在竞争对手的厂房里继续开工了——这只是灾后企业互助的无数个案例之一。

如今，在政府和消费者的捐资帮助下，醉仙酒厂又在新建厂房中生产着优质清酒。最新厂址建在一座山上，俯瞰附近的大船渡港口。2014年，醉仙酒厂带着首个海外品牌Kibo（意为希望）打入了美国市场。

一位经理说：“我们最初是陆前高田市的企业，但那里的水质不再适宜酿造清酒。”醉仙酒厂已经有70年的历史。现在，酒厂的员工比原来少了，产量也只有灾前的约40%。

如今，对于今野泰彰来说，能够保留这种日本国酒的酿造技艺就已经满足了。他说：“我们即将发售那个冬天的酒品。地震过后第二天，当我看到酒厂发生的一切，我一时难以接受。”

今野泰彰说，酒厂的重建离不开消费者。“如果我们放弃了，这对整个城市及民众来说都是一个坏消息，他们之中很多人已经失去家园了。”

“如果我们当时都不去争取，我想我们就不会再出现在陆前高田了。”

他承认，由于厂址不同，醉仙清酒的口味可能有些微变化。“米酒不仅是一种产品，更是一种极为复杂的饮品。”他说，“我们仍处于恢复的前期阶段，可能还需要10年才能真正脱离困境。”

“但没有什么再能比五年前更糟了。如果我们能从那样的灾难中挺过来，那我们就能战胜一切苦难。”

社区负责人：佐藤和夫（Kazuo Sato）

陆前高田市

尽管听这起来有些奇怪，但佐藤和夫（Kazuo Sato）觉得他是一个幸运儿。

在他的家乡陆前高田市，1700人因海啸丧生，他自己的家也毁于一旦。不过，他和妻子、三个孩子以及他自己的父母都幸存下来。佐藤和夫此前是一位渔民，但严重的心理创伤使他难以再次出海。

现在，他们都居住在当地一所高中操场上的临时房舍里，那里曾经作为避难所。

其他一些家庭获得贷款，搬到了别的地方，只剩下佐藤和夫一家以及100多位平均年龄超过60岁的居民；甚至有一些老人已年过九十。

佐藤和夫78岁的父亲正在修补渔网，为海啸过后的第一次出海捕鱼做准备。在灾难之前，父子两人总是一起出海捕鱼。不过这个春天，佐藤和夫不愿再和父亲一起出海了。

“灾难之前，我是一位渔民。”50岁的佐藤和夫说，“海啸过后我曾想继续捕鱼，但是我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灾难发生时的场景，这在我心理上留下了巨大伤疤。我亲眼看见海啸从山边涌来，看见人们匆忙逃生的场景，听到他们的呼救声，然而我那时却无能为力。”

佐藤和夫转而成为一名社区负责人，还做起了兼职工作。他一边主持居民协会的工作，一边担任志愿消防队员。他还参与了“樱花线”项目，在相对安全的区域种植樱花。

他的办公室位于一座小山上，俯瞰所有临时房舍。这里成为居民投诉的主要去处，房顶漏雨或者缺乏隐私都可以找他。有时，他还要担任调解员的角色。

“这里没有隐私，这也增加了居民的困扰。”佐藤和夫说。去年，年仅49岁的他出现了轻微中风。他将根源归咎于无家可归的幸存者所面临的生活压力。他说：“我们常常不得不平息居民的抱怨。他们有时会抱怨吵闹的邻居、有时喝醉酒也会满腹牢骚。”

随着年轻人不断远走他乡，佐藤和夫最大的担忧是老年邻居的生活问题。近来，灾区孤身而死的老人的数量有所增加。

他说：“我们希望这些老人不要锁门，这样一旦他们发生什么事我们能很快进去。”尽管临时的房屋条件简陋，但佐藤和夫说，在攒够钱为家人新修永久房屋之前，准备好再忍耐一段时间。

“我们住在这个单元的最后一排，很多邻居最近都搬出去了，所以我们也更清静。与许多受苦的人相比，我们是幸运的。”

医生：岛贯正明（Masaaki Shimanuki）

陆前高田市

岛贯正明的职业心愿单听起来和其他医生很相似：新设备、更宽敞的场地、更多的职员。

但在2011年3月11日那个下午，这位73岁的医生面临的问题却远远不止这些。当时的他正是在诊疗室里，感觉到地面在晃动。

日本有史以来最大的地震袭击了东北沿海，仅仅30分钟后，巨大海啸便抵达了陆前高田市。

“我们当时的首要任务就是帮助患者脱离危险。我们当时把患者挪到了四楼，然而即便那样也不够高。”他说。 他所在的医院是这座小镇上唯一的大医院，灾难过后新建的临时医院位于更高的地方。

当水位持续升高时，唯一可以容纳难民的地方就是医院房顶了。截至当天傍晚时分，医院51位患者中已有11位死亡，包括四位无法抵抗屋顶低温的患者。还有9位医护人员也离开了人世。

如今，他的诊室刚刚开门几分钟，病人们便排起了队。医院的5位值班医生和30位护士需要照看170位病人。病人中有四分之一的人还住在临时房屋。

医护人员和管理者很少有时间休息。岛贯正明刚给一位病人看完病，另一位患者便会加入到排队的人群之中。但是不管怎样，这里至少已经看起来像一个正常医院了。

“我们从没想过放弃，即使是在海啸过后那些让人绝望的日子里。”岛贯正明说，“我们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很多帮助，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坚持下去。如果问我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那就是更多的医生和护士。”

扇贝养殖者：佐木润（Jun Sasaki）

大船渡市

五年前，佐木润本可以放下所有回到海上谋生的想法。

当海啸向他所在的小渔村席卷而来时，他刚刚小船驶回港湾。巨浪吞噬了他所有的扇贝，他和妻子只能无助的看着那一切。

几分钟内，他损失了1000吨的扇贝，价值5000万日元（约为285.62万元人民币）。

“当我看到海啸退去时，我知道它带走了我所有的扇贝。”这位土生土长的45岁渔民说。

和很多在2011年3月遭受损失的人一样，佐木润别无选择。他只能和其他同行一道，怀着仁慈之心度过最黑暗的时光。

数天内，400位志愿潜水员轮班工作，清理满是残骸的海床。这使得当地水产业得以较快恢复。一家灾后成立的非营利机构提供了金融资助。

“这就像有人善意地在背后推了我们一把，然后带着我们继续前行。”佐木润说。到2014年为止，他养殖的扇贝数量已经和灾前一样多。他说，现在海湾里的水甚至比灾难发生前更干净了。

这个渔村以牡蛎、扇贝和海菠萝闻名，试图吸引更多的游客。

“这个地区的渔民年纪都大了，所以我们希望能用其他的方式来保持当地经济持续发展。”佐木润说，他是当地一个扇贝养殖组织的负责人。“我们希望吸引那些喜爱海鲜的游客。”

受到灾后志愿者的鼓舞，他考取了潜水员资格证。这样既能够清除海里的残骸，又能照看好自己的生计。

“我现在很喜欢潜水，即便2011年这里曾发生灾难。”他说，“我可以自己照料这些扇贝。毫无疑问，它们是世界上最好的。”

（翻译：宋晓燕 编辑：张晓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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