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皓  安静

“这是蓝翔最危险的时刻，不是一场台风，简直就是‘灭风’，真是要灭了我才好？” 2014年10月，荣兰祥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如是说。2020年，已经几进几出监狱的孔素英刚出狱后再次被调查，甩不掉的官司让她前途未卜。

2006年，知名演员唐国强的广告语“挖掘机技术哪家强，中国山东找蓝翔”，令蓝翔技校名震全国。据相关诉讼文书显示，孔素英1986年经人介绍与荣兰祥相识，1987年11月16号结婚，共生育六名子女。双方对蓝翔学校的创办过程各执一词，荣兰祥表示早在1984年便创办了蓝翔前身“天桥职业技术学校”，而据孔素英的说法则是1986年，二人共同在济南市天桥区租了几间教室，她教缝纫，荣兰翔教油漆和沙发制作。

创业转折点发生在1989年，夫妻二人与部队合作成立55151部队蓝翔职业技术学院。这也是此后双方争议最多的一点，因为荣兰祥的岳父孔令荣作为退伍军人，拥有相应人脉资源，才能抓住部队搞“三产”的机会。1997年中央军委出台政策剥离三产，蓝翔技校才正式与部队脱钩。之后荣兰翔在济南购买50亩土地建立新校区，发展至今已拥有五个校区、数万名员工。

2014年，孔素英接受《长江商报》采访时说：“当年，我为了支持荣兰祥的事业，怀孕8个月还在教学一线工作……从1988年开始，连续六年，每年生一个孩子。好几次都是挺着几个月的肚子上课，上完课要编教材，再拿到印刷厂去印。”（《长江商报》， 2014）

孔素英及父亲对蓝翔的巨大付出及重大贡献使她形成对蓝翔强烈的心理所有权，进而引发各种情绪，推动着家族战争的爆发。“他早想离婚，就是怕我分财产，所以一直拖着，在财产上使各种花招。”孔素英2014年接受《长江商报》采访时如是说，对蓝翔资产的经济所有权和心理所有权成为夫妻之间最大的财产分歧和离婚障碍。

 

第一阶段

互不相容：离婚冲突的必要条件   2007~2009

冲突五阶段模型中第一阶段是潜在对立或失调阶段。冲突过程的第一步是冲突产生条件出现。这些条件不一定会直接导致冲突，但却是产生冲突的必要条件（原因或来源），包括沟通、结构和个人等三类。在离婚冲突过程中会发现这些条件在不同阶段都会有所体现，但在最初阶段尤为明显。

例如，双方在沟通过程中言语表达的差异、理解的歧义、人际关系中出现的噪音等，都可能引发冲突。而不同的个性特点则是另一类潜在的冲突来源，主要包括冲突双方所无法承受的个人品质和特征，例如个性、情感、价值体系和人格特质等，还包括在冲突过程中双方说话的声调、表情、情绪等。性格特质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例如神经质等负面性格更容易引发情绪混乱，导致冲突。

孔素英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表示，荣兰祥如同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中的男主角（《南方周末》，2014），不但性格古怪，而且存在持续20年的长期家暴，2007年变得更加激烈。据界面新闻报道，孔素英病历显示，2007年5月她曾因刀伤入院治疗（界面新闻，2020）。“荣兰祥抡起菜刀，当着孩子和保姆的面对孔素英乱砍。孔素英被送进医院后，伤得最重的胳膊被缝了十几针，之后待了整整两个月才出院。”2009 年，孔素英曾因家暴离家出走，之后长达五年双方未曾见面。

孔素英说：“荣兰祥确实有些本事，但脾气很坏。”（《长江商报》，2014）其子女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与父亲关系疏离，父亲几乎未曾管过子女教育（《北京晨报》，2014）。荣兰祥亲戚曾对《南方周末》记者这样形容他，“脾气有些怪，回到家常常莫名骂人，但有时又会独自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发呆，默默流泪”。

从这些事实来看，第一阶段已经具备了冲突条件，受到性格特质影响，双方互动方式已经升级至暴力，进而将发展至婚姻破裂阶段。

 

第二/三阶段

离婚从认知到意向   2010~2014

我们将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合并分析。第二阶段主要是对冲突的认知和人格化之过程，首先是认知到离婚冲突的存在，开始对冲突问题和意义进行自我觉知、判断以及界定（Pinkley，1990）。“人格化”主要是指冲突各方加入自我的情绪判断和情感冲突，经验到焦虑、紧张、挫折、信任减少或敌对情绪等感受，对其他行为进行相应的消极解释（Carnevale和Isen，1986）。

孔素英2010年、2014年曾两次以双方夫妻感情破裂为由提起离婚诉讼，后因孩子和家人的阻拦撤诉（无讼案例网，2016）。相关诉讼文书中显示，荣兰祥表示二人分居的主要原因是性格差异大，经常为生活琐事争吵。尤其孔素英信奉佛教后，二人的冲突和矛盾更变得不可调和。孔素英则表示，分居不仅是因为信仰不同，而是为了避免双方矛盾恶化，试图挽回已经有裂痕的婚姻。此外，孩子们都不同意双方离婚，所以她还想维持家庭完整。

2010~2014年期间，孔素英和荣兰祥未曾见面，基本上靠子女在其间沟通。二人对此进行人格化判断，“就双方争议事项来说，我们都要求离婚，只剩下财产纠纷。”孔素英2014年接受《华商报》采访时如是说。

在冲突五阶段模型中，第一阶段中的条件表明一方关心的事情造成某种消极影响，而在第二阶段中对立和失调开始显化，冲突问题更明确地凸显出来。双方在此过程中开始确定冲突的性质和意义，而界定方式的过程至关重要，可能会对未来解决方案产生更深远的影响。第三个阶段是“行为意向”，指在既定方式下采取行动的决策（Thomas，1992）。一方推断另一方的目的是对对方行为做出反应，许多冲突的根源在于对目的的误解。意向与行为之间存在明显差异，行为并不是总能准确地反映出意向。

在冲突情境中，意向为各方提供了指导原则，界定了各方目标。随着冲突的发展，意向随之改变（重新认识或应对另一方的情绪）。跨省打斗事件之后，孔素英选择了撤诉，因为“我真没精力去弄了，而且也没资本去打官司……现在亲人（被拘）的事给我的打击太大了。我希望调解，但荣兰祥拒绝。他这么做就是为了给我施压，想用亲情压力达到他的目的（让我净身出户）。我现在没时间去处理离婚的事，亲人的事更重要。我真的是筋疲力尽了。”（《华商报》，2014）

在此阶段，消极的冲突状态已经形成破坏、阻塞、排除等冲突意向，在第四阶段（行为阶段）将演变为实际行动。

 

第四阶段

陷入从冲突到战争的行为   2014~2016

冲突第四个阶段就是付诸行动，包括冲突双方的陈述、行动和反应。行动阶段是互动的动态过程，冲突更加外显而激烈，各方各自履行目的（Robbins和Judge，2007），但由于判断失误或在实施过程中缺乏经验，有时外在行为会偏离原本的意向（Thomas，1992）。

我们在第四阶段中以冲突强度光谱模型来形象地展现各种冲突行为的强度。“跨省群殴”、进京举报、被指七宗罪、互相揭发等呈现出各种冲突形式――荣兰祥和孔素英的离婚争夺战直接升级为席卷蓝翔技校所有师生及孔氏家族的混战――混杂着口头攻击、恐吓和最后通牒、激烈的身体攻击、消灭对方的公然行动等毁灭性冲突。表1中我们整理了第四阶段中的关键事件，并与冲突强度光谱模型相对照。

本案例的冲突升级更加激烈，直接演变成家族战争，蓝翔技校的教职员工、学生及孔素英的亲属均牵连其中。众多媒体直接以《蓝翔技校领导带领百余名学生跨省打人》为标题报道跨省打架事件，甚至有人戏称“打架斗殴哪家强，中国山东找蓝翔”。

这场发生在2014年9月5日河南商丘天伦花园门口的打斗，一方是从济南赶来的荣兰祥三哥荣兰强、山东蓝翔高级技工学校副校长等70余名教职工和学生，另一方是孔素英的家人、亲属及村民等数十人。后来警方出动包括20多名防暴警察在内的100多名民警，才控制住局面。

2014年9月18日，孔素英接受《大河报》采访时这样说：“这个已经建好7年的楼盘此前由荣兰祥手下的三个工作人员看守。两个月前孔家人发现，荣兰祥有转移资产的嫌疑，与看守人员交涉后，进行换防，变由孔素英78岁的父亲孔令荣和另外两个老者看守。”在打斗中孔素英的父亲孔令荣受伤，他接受《大河报》采访时说，“我肯定不能走，那是我闺女的房子，他们夫妻还在打离婚官司，我受我闺女的委托在那看守，防止他转移资产。”

2015年12月，八人以“聚众斗殴罪”被判刑。荣兰祥一方的蓝翔技校学生处主任、就业办主任等四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4~6年，而孔素英的两个妹妹和两个堂弟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4~6年（《南方都市报》，2015）。

此次公开打斗事件开启了孔素英对荣兰翔各种罪状的系列举报和上访。她在2014年9月接受《华商报》采访时揭发：第一，荣兰祥持有三张身份证，姓名、住址、出生日期均不同；第二，自曝与荣兰祥超生，共同育有6名子女，“只有1个女儿户口在荣兰祥本人名下，2个孩子落在孔素英户口下，3个孩子落在荣兰祥的弟弟户下”；第三，揭发荣兰祥有多位情妇，“与一名周姓女子育有私生子，今年已4岁”；第四，蓝翔技校财务混乱，将向有关部门提交蓝翔涉税违法的证据（《华商报》，2014）。

2014年11月21日，孔素英开始进京举报，向全国人大、全国政协、民建中央等指控荣兰祥涉嫌多种罪名，要求撤销其全国人大代表、济南天桥区政协委员、民建中央委员等职务（《华商报》，2014）。12月5日，荣兰祥发布致歉信，就个人家庭问题在社会造成了不良影响致歉，并主动辞任了全国人大代表（人民网，2014）。

在荣兰祥与孔素英二人对冲突进行的人格化冲突界定后，其后的冲突带来了深远影响。“跨省群殴”事件最直接的结果是，蓝翔技校品牌受到重大冲击。2014年10月荣兰祥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表示，招生人数锐减八九成，到2014年底损失将达1.8亿元。（《南方周末》，2014）荣兰祥承认，学校正在经历建校多年以来一场严重的危机，但不准备公关，因为“目前的事实证明，媒体说的不是真的，是假的……这次危机对我们的招生影响很大，没来过的人他不了解，看了报道不敢来了” 。（央视网，2014）

荣兰祥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称，孔素英是邪教组织成员（《南方都市报》，2014）。之后孔素英则开始起诉其侵犯了名誉权，致使精神压力较大，造成恶劣影响。经过两次诉讼，“荣兰祥与孔素英名誉权纠纷二审”【（2015）济民五终字第814号】裁定，荣兰祥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2万元，并在《南方都市报》以书面形式公开赔礼道歉。

2016年以后天伦花园事件引发连锁反应，母子反目、多人入狱，冲突进入第五阶段。最后的第五阶段是冲突结果，导致组织或系统的功能失调，对群体或组织产生破坏性结果，包括失控的对立与冲突，导致共同纽带的破裂。我们在下一期进一步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