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琼宇

摄影：邱清月

采访：刘琼宇 邱清月

地铁口的商场里走出一个小孩儿，在空地上一座橙色儿童乐园前站定。里面的设备已空转很久，听不出在播放什么歌儿。车辆稀稀落落地轧过，灰扑扑的大马路显得空旷，穿着居家服的家长缓步跟上来，给孩子提了提裤子。

马路对面的长楹天街，是东五环外一处新商区。近期宣布斩获1.2亿元B轮融资的火球理财，从去年1月起搬来这里办公。钻进其所在的写字楼楼门，逼仄的电梯间排了十来个人，上上下下两拨才终于挤了进去。「28层的楼怎么才2部电梯？」有人小声抱怨。

而如果在高德地图上搜索「玄铁科技」，却会被指向SK大厦——立在寸土寸金的国贸，同周边所有紧邻着的建筑一样线条锋利，光客梯就有16部。地图没错，只是过时了，在SK大厦9层，火球理财和它的创始人孟庆彪，曾颇经历了一番震荡。

流的就是这种血

会议室桌上有瓶550ml的可乐，采访中，孟庆彪双手扶着瓶身，时而用瓶盖撑着下巴。相比去年出现在媒体镜头前的样子，眼前的他胖了点。孟的声线非常低，且习惯以气音发声，也没有天津腔，讲话平稳得甚至有点「闷」。

实际上，孟庆彪也确实吝于表露情绪。拿到天使轮之前的那个冬天，孟家刚遇到一连串事情，经济也出了些问题，一向月光的他，却以区区2万块作为初始资本，辞去百度产品经理职位，睡到好友朱蒋俊的沙发床上，敲起了代码。

每天深夜，在呼家楼地铁站旁的那间老式民房里，他都不忘登录豆瓣和水木，更新自己的创业日记。其间，给少年孟庆彪带来过很大影响的爷爷病重、辞世，他在为爷爷守夜时，也坚持手机打字更帖，鲜少流露的情感表现在克制的文字里。

「当年要不是爷爷不甘心一辈子面朝黄土，揣着3毛钱从河北来到天津，根本就不会有我们这一辈从小享受着大城市的生活和教育……爷爷那句话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男子汉不赚有数的钱。也可能流着的就是这种血，我会坚持下去，奋斗下去，直到弹尽粮绝。」

在旁人看来，这是一段令人内心动荡的经历，但被问及勇气何来，孟庆彪楞了2秒，「这事儿我真没觉得需要勇气。」

他自觉积累了一身本领却无处施展，恰逢当时国内P2P圈子第一次出现跑路潮，他就想从理财用户的角度出发去做些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回忆起来单纯又轻松。他给自己设定了半年到一年的期限，事情不成就再去上班，「我还是比较现实的。」

技术出身的孟庆彪，起初有一位运营合伙人，但对方在正式入伙前决定放弃。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孟庆彪将大部分精力花在了找人这件事情上。「看《中国合伙人》的时候泪流满面，重复看了好多遍，幻想着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团队，一起奋斗。」

拿到200万的天使轮投资之后，他和包括朱蒋俊在内的第一批成员住进一所民宅，开发火球计划。来了兴致的时候，孟还会亲自下厨做一桌菜。在一个演讲中，他曾自嘲又自豪地将这批技术兄弟称为「屌丝团队」，而在接受博望志采访时，孟庆彪对这个定位作了修正，改叫「草根团队」。

在小团队中获得的激情与掌控感，成为了他内心里的一个标杆。然而，团队中缺乏运营高手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孟庆彪有种「瘸着腿走路」的感觉，不得不在技术、产品、运营、行政等多重角色之间切换。

反应过度

2014年6月，火球计划上线，次月迅速获得源码资本领投的近千万美元A轮融资，一时颇受瞩目。业内甚至有人认为，火球创造了一个新的互联网金融细分行业，一大批鱼龙混杂的跟风者也随之出现，手握重金的孟庆彪开始变得野心勃勃，将目光聚焦在打造一个更加优秀的团队。

他把公司搬到了位于中央商务区的SK大厦，开始大幅招兵买马。短短两个月后，公司人数从十个迅速扩张到八、九十，运营、行政、公关、BD等多个部门从无到有，坐满了三四百平的办公室。

除了火球原来缺少的金融领域人才外，还空降了一批来自BAT、京东、爱奇艺、58、触控、微博等一大批明星互联网公司中层以及业务骨干。孟庆彪在创业日志中充满期待地写道，「最近的两个月，我几乎80%的时间用在招人上，亲自面试了每一位重要岗位的候选人，并招到了很多位有天赋有能力的人才。」

在大部分「创业导师」们的教诲中，招聘都应当是创始人工作的重中之重，可是像大部分不可以用阅读与聆听换回的经验一样，在他人经验中，总有你无法准确感知的细枝末节，而这些细节，往往会成为胜负手。

2014年最后一天，跨年夜的11点多，火球HR突然收到一封名为《火球再见，彪哥再见》的群发邮件，发件人自称是火球离职老员工，披露了一些「内部数据」，称火球坏账越滚越多、数据造假…

时任公关总监的张楠致电孟庆彪，被告知「根本不存在所谓老员工」，对方身份无法确认，团队商讨后决定，由张楠以个人身份进行了回应。

此次事件并未直接导致用户流失等后果，但孟庆彪用「非常难以磨灭」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它对自己的影响。他当时有些懵，这个初涉商场的CEO「从没想过会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用心恶毒地攻击自己的品牌」。

同时，孟意识到当时的火球计划活期产品带有天生缺陷，无法持续扩大规模，内外压力挤出的危机感，促使他做了一系列收缩动作，包括砍掉所有长期资产，终止与兄弟公司趣分期的合作。

孟庆彪来到一个特殊阶段，基于良好的商业嗅觉与产品能力，他轻易地被资本推至人生中前所未有的高度，正当准备期待更多时，随即又不可避免地踏空了一步，混乱的进退节奏中，无可避免地失了方寸。

16个月过去，他终于回头为自己做了复盘，得出结论，「（面对攻击）我反应过度了」。

*孟庆彪慢慢脱离工程师时期的外型，对商务着装更加适应起来

落差

当时，孟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落差：花费不菲成本组建起来的新团队，却远未满足自己的期望，小型草根团队中的凝聚力与执行力，随着员工人数扩充被快速稀释。

「被打脸了。有一些履历比较好的人，但是跟以前团队的氛围不相融。」在张楠看来，公司扩张后掌控力的缺失，也是孟庆彪比较在意的，孟也并不讳言，干脆用「独裁」形容那个阶段的自己。

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是财务压力——SK大厦的房租不菲，加上激增的人力成本，让他在快速启动B轮融资的同时，将裁员提上日程。

次年1月，孟庆彪突然开了个有些特殊的会，在这次好似党员民主生活会一般的活动中，与会人员被鼓励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

他讲完话，邀请大家提意见，而后，让每个人进行工作总结与发言，如果做得不好，他也开诚布公地说出想法。

会后不久，财务亮红灯的火球就迎来巨大的人事变化，中高层全体降薪、一批人员被裁，公司也从CBD搬到东五环外。

回头来看，那次会议是一个信号，同时也是孟的一次心理调适，当时他无法从容应对局面，每裁掉一个半年前被他招入的员工，都是一次痛苦的自我否定。张楠请辞时，向来强硬的孟庆彪甚至曾当面表达歉意，称「特别对不起」。

在火球离职员工群中，有为数不少的前同事曾表达过对孟的不满，张楠也曾多少心怀怨怼，但在他看来，孟庆彪无疑是一个非常优秀且聪明的创业者，并且值得庆幸的是，他还在不断成长。

被凿开

去年底，孟庆彪买车后在BBS上的一篇分享贴被人挖出，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进入一个崭新的、被人不断注视着的阶层，并自嘲「有时候心态还是不够成熟。」

不过，一位在火球工作1年半的市场部员工觉得，老板当初那种「很难把他凿开」的固执，已经被打磨掉不少，整个人沉稳多了。

在一个创投相关网站的注册信息上，贴着孟庆彪早些年的照片，比如今清瘦一些，并有些英气。事实上，为了减肥，他很久前就在公司立了规定：只有有人拍到他喝咖啡，他就给大家发红包。

与此同时，他却经常一个人一晚干掉一瓶2L的可乐。今年4月份，孟庆彪沉寂了一年半的个人微博突然开始更新，其中好几条是关于健康或健身的，还有一条只有6个字「心里轻松多了」，时间是B轮融资发布会开始的一周前。

1.2亿人民币的B轮融资，前前后后折腾了1年多终于尘埃落定，孟庆彪在内部反复强调，拿到钱，最怕犯的错误就是扩张过快，这种保守的态度，除了来自商业上的策略需要，也在于他绝不愿再面对裁人带来的心理压力与挫折感。「希望随着业务增长去补人，而不是先补一堆人，业务没有增长再裁人。真的，当时没有人心里比我更难受，每个人让他们走我会觉得对不起他们。」

目前，整合后的火球团队约有50人，公司每月收支基本平衡，有些月份还能盈利。产品战略上，除了拆VIE补充资本金，及发展资产段之外，孟庆彪还透露，团队正在并将持续研发一款证券类产品「炒饭」，暂时不用来变现。

「你可以认为它是一个兴趣，」有所保留的话语中，孟希望这款产品能为未来埋下伏笔，他认为，理财行业的门槛不高，而越复杂的行业才越有可能被技术所颠覆，比如证券。「我能看到的情况是，很多团队是很浮躁的，真正沉下心想做颠覆性的团队不多……做跟别人一样的事情，我没有成就感。」

一段正弦曲线式的起落后，这个初次创业的85后似乎踩着了自己的节奏。他感慨，创业两三年，像过了二三十年，被磨平了很多高傲；如果自己的表现能打上8分，「至少有两三分是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