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于揚

采访：小肥人 丁小杆儿

摄影：丁小杆儿

壹

我90年代初毕业，不久就去了太极。呆的时间不长，大概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因为国企，很不适应就出来了，正好有个契机，很多外国企业在90年代初逐步进入中国，大量的资料要汉化，我一个同学介绍了翻译的生意，后来才演绎到汉化。

最开始还是奔着一个赚外快的（目的），改善一下生活，大概几个月吧，那个老板就来了，就说，哎你们有没有可能单独成立个公司，所以大概1993年初，就跟家里边说，说出来自己做。

我曾经也去当时中关村颐宾楼卖过电脑，卖电脑我在2层，房间号是229，一层10×我忘了，就是杨元庆和林洋，我有时候还去联想拿个货。颐宾楼已经没有了，我觉得是现在海龙对面的位置，颐宾楼它每一个房间都是一个公司，那时候有一个快餐厅，饺子很受欢迎。

联想是个很小的门店在当时，比较大的是四通四海，对吧，科通，科海，我们做了一阵子，慢慢业务量就上来了，就搬到友谊宾馆去了。

最开始没有咨询的概念，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如果你一上来说有伟大的梦想，那基本上是扯淡。大多数的想法是我改善生活，挣点外快，你想我是做技术出身的，只不过最开始翻的是很多技术文档，觉得哎，这个可行，还能用上自己的专业。

客户说翻译之后，能不能帮着设计和印刷，图文，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去注册博能，我们叫北京博能图文技术有限公司。结果工商局的人说，你告诉我什么叫图文啊？图就是图，文就是文，什么叫图文！？解释不清楚，最后请人家吃顿饭，递两条烟，最后才「图文」了。

后面「图文」满大街都是，我们创造的这个词。

进一步业务成长，最大的几个客户都是外企，什么惠普、英特尔、IBM，当时的情况是，外国企业进中国其实得不到很好的市场服务Marketing service，我们还做过广告礼品，活动，进一步就进到公关了，我跟赵文权认识，就大概是在95、96年。

后来博能更多被认为是一个公关公司，就是因为在那个时期大举进入公关业务。那个时候有三家公司，一个是蓝色光标，一个是西岸奥美，西岸奥美是西岸卖给奥美，西岸的黄勇原来是科技日报的一个记者，第三个就是博能。

为什么不做了呢？2001年我和赵文权一块出差，他当时也从蓝标出来，在做雅宝，人们老认为淘宝是C2C的第一个公司，不对，是雅宝。

我们俩聊天，他就说公关这行业，不行，做不大，一年几千万。我说我也觉得是，我搞技术的，我对舞文弄墨的事儿，还是不太喜欢，这样呢，2002年的时候，我就把博能卖给另外一家公关公司了。

贰

这里面有个交集，易观2000年成立了。我因为是技术出身，还是希望回到技术。所以2000年就说服易观今天的联合创始人，叫杨彬，他是机械工业部的官员，是当时一个最年轻的处长，很能干，我们就说围绕互联网做创业。我其实最早是易观的投资人，我投了杨彬，他就开始做这个事儿。

易观最早的研究团队，还是博能的市场研究部过去的。

现在想起来其实挺可笑的，我们抓住了中国开放之后，外企进来的第一波，赚钱很容易。94年，我们的高管基本都有了车，当时就是老三件儿么，捷达桑塔纳富康，当时一部车全配大概20多万，能在北京买一套100平米的房。

我一直想做技术，现在的事情内心不热爱，可能今天说起来，很多人都很费解，但当时真的是这样，94年开车，我在友谊宾馆右拐的时候刮了一个清华大学教授，不是很重，身上青了，我把他扶起来，他就说，你们这帮高干子弟，我说我们真不是高干子弟，他说那不是高干子弟谁有车？你告诉我谁有车啊？

当时马路上根本就没什么车，也没有买房子的意识。后面我是有总结的，当你太早成名，太早赚钱的时候，是件坏事儿。因为你会觉得，过去所有的东西都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其实不是，这就是机遇，我们正好撞上那一拨外企进来，我们英文还不错，做翻译嘛。

有时候下来，哥几个就说，到哪儿花钱去啊？没得花呀！顶多就是动不动到动物园附近的莫斯科餐厅吃大餐，你想90年代，那时候能吃1000块钱，餐厅服务员一看，哇塞！他们太有钱了，工资那时候都是两三百，你能吃上千块钱。

95年的时候，我跟一个partner周游了一下世界，我们去了加拿大，巴黎，马来西亚，到一个地方都是现定机票，特别贵的机票你知道么，一个人在机票上能花几万美金，没感觉啊，就花掉了。

我内心深处一直就不喜欢靠文字挣钱，不是说文字工作不好，是说我内心不是那个调性。所以我一直是纠纠结结，拧巴地做，也挣了很多钱。

在我们最挣钱的两年（总在想），怎么能跟技术结合呢？我跟他们喝酒就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么？那我学了技术，编程，用不上了？

那个事儿能挣钱，但我不热爱。所以最后放弃的时候也没觉得太可惜，上次见赵文权，当然他是客气的，他说老于你继续做，我觉得应该是你们先上（市）。我觉得是客气，但确实，可能会走得更长远，因为03年之后公关就井喷了。

96年有一次，我们一个客户打电话，说你们是做公关的？我说是啊，我就不提他名字了啊。「你这样，你今天派两个公关小姐，两个公关先生陪我们客户喝酒。」哈哈，96年的时候，他们对公关是这么理解的。

所以我觉得，热爱是最强的源动力，否则就会出现我这种都不想挣了这钱。

我没那么感觉（高人一等），但确实有点看不起自己当时做的事儿，我最早是做翻译，做印刷的，是觉得太LOW啊。我告诉你为什么，我父亲是瑞典的访问学者，所以我大概在80年代中期，就买了第一台电脑，没有屏幕，是个键盘，是基于8088的处理器，后来又给我升级，一个16位的处理器，就已经可以用basic语言编了，所以我和我兄弟就编了好多东西出来，那个快乐是一直在我心里头的，特别是小型机里头，输完之后最后就打出来「hello」，你当时就兴奋得不得了，就说，哇，这事儿！

再一个我的背景，身材你看到了，小学毕业就168，所以从小开始都是孩子头儿，我没当过老二。我们家是属于国防系统，大院的文化就是我们这帮人，听着起床号起床，熄灯号睡觉，小时候最爱干的事儿就是打架。小学的时候天天有人上门说，哎，你孩子打我们家孩子。最严重的是把人腿给打断了，然后我母亲6个月的工资，全部给了人家。

所以后面干了一些自己不自豪的事儿，就总不想干，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理解。而且你像我们这种国防系统（的孩子），有很多英雄情结。你知道我怎么当孩子头？有一次一个三层半，没完全竣工的楼，哥几个就商量谁能跳下去谁当头儿，夸嚓，我就跳下去了，它底下是一个沙堆，还不错了，真傻，现在半月板还碎在里面，然后他们就说，那行，你老大。

这种情结，从商业角度可能很难理解，就不是为了做一个能赚钱的事儿，是真的喜欢技术，想干这行。

叁

其实99年我是办了移民的，但今天我还是中国护照，当你真不是游客心态的时候，发现没什么可干的，不行，还得回来，甚至到一个什么程度呢，再不回来就剩天天跟太太吵架了。

我一直是很好强的，一直是老大嘛，包括在北航，也是系里团组织书记，所以特别不甘心，我就这样了么？干嘛呀？整天就是哪几个朋友说走，约着钓鱼去吧，约着烧烤吧，野营吧，就是这些事儿，特别的烦。

杨彬呢，我一直跟他讲，直到99年下半年（他）同意了，我就跟我太太说，你看，有这么个事儿，我试试，这事儿我挺热爱的，跟技术结合嘛，后来她也没拗过我。

另外，博能从2000年就逐渐走下坡路了，还是有不甘心的成分在里头，又跟小时候打架那种不服输（类似），你不能把我打败，我肯定还要把这个东西再找回来。你不可能把我弟弟打了，就没事儿了。

关于易观，当时的出发点是想用技术采集、挖掘和分析，然后再通过一个技术手段交付，但是真正做起来发现，这TM商业模式没有，2000年我们成立后不久，纳斯达克就崩盘了，当时易观的现金流差点就断了。

这个时候有个契机，Gartner要进中国，要在中国找个合作伙伴，有点像服务外包吧。

（他们）到中国来考察了12个公司，其中就包括易观。我也是通过朋友跟他见了一面，最后选了两家作为合作伙伴。事后他们的人跟我说，为什么选你们呢，说你们管理层的英文不错，第二个呢，他们当时的CEO是沃顿商学院毕业，沃顿里有一门课，叫「看着对方的眼睛」。他后来回忆说，中国人一般都不这样看（人），哎，你看，这家公司的负责人能看着我的眼睛。

我们很早就跟外国人打交道，一直被人教说，你得看着别人的眼睛，所以我就看着。这样他就很喜欢，就觉得跟他调性很匹配。这，天助我也。

所以从2001-2005年，我们是Gartner在中国唯一的合作伙伴，大家在这个期间看到的，有关中国IT市场的数据全是我们出的，但是贴了他的牌。所以我经常被问，你们易观成立的时间不久吧？

直到05年年底我们分道扬镳之后，我们才开始打独立的品牌，所以大家觉得，2006年有一家叫易观的公司，蹭蹭蹭就上来了，其实我们成立很久。到今天我特别感谢Gartner，我们的人去美国、澳大利亚接受培训，他们的人来中国给我们培训。今天我们很多分析的方法和思路，还是传承于Gartner的那套东西。

肆

我原来不是基督徒，我觉得不是我信（基督），是他选择了我。因为06年我太太就成了基督徒，她就一直让我去教堂，一直让我看圣经。我就是不看，我也不去。直到13年5月份的一天，下着小雨，女儿学校有点事儿，她不在，我太太不遗余力嘛，她说上礼拜天有个澳大利亚牧师讲的，挺不错的，反正你也没事儿，就听听呗。她就给我放出来了，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听，用英文讲，大概讲的是你有很多包袱，你应该交给神，我就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抱着她哭了得有十几分钟。

我这个岁数，哭很难，嚎啕大哭（更难）。后来牧师就说，是圣灵降了你的身，我是完全同意的，因为之前我太太说了好多次，我就是不去，我也不看，直到那一刻，一下就彻底把你打动了。我跟我太太说，我说我要去教堂，我要去看圣经，后面就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

2013年8月中旬，我因为一个事儿特别生气，就把一个总监叫过来，基本上他说一句我就把他摁下去，不让他说话，一直我在说。那天是个周四，我平时都会看华尔街日报，2013年华尔街日报中文网是可以访问的，那天的封面故事是什么？是「you are talking too much」，我不知道那天有多少人看到的是一样的东西，但我觉得，是他在对我说话。

12月份，我的身上开始出湿疹，从腿一直到全身，晚上睡不好觉，在手上套着袜子才能睡，为什么呢?你不套上袜子，系上绳，就会去挠啊，为什么是袜子不是手套呢？因为手套是五个指头，只要你有五指，你就会挠，你会把身上挠的鲜血淋漓。

然后我就有个声音对自己讲，就应该去做体检，查完之后就说这地方（贲门）有一个溃疡，当时几个月我几乎周周去医院，也去烦了，所以我就特别不想去（复查）。

5月10号，我去301又做了一下（复查）。活检出来反正就不好，医生做完（活检）之后就说你有家属来么？当时我腿都软了你知道么，结果我太太也过来，就说这个看上去不是太好。

我太太和我女儿还伪造过诊断说明，想骗过我，但实际上是不好，后来我还是知道了，我有过敏的问题，没法做增项性CT，他要做一个扫描，看你有没有扩散，只好做πCT，出来，医生说，可以做（手术）了，看了πCT，好像没有扩散迹象，又警告我说做的时候，如果不鼓起来就没法做。

意思是注射生理盐水，把它（病灶）能够鼓起来，就消掉，在胃镜下切除，不鼓起来就粘连了，做不了。另外，我们正常人的食管是多少呢？大概是1厘米厚，冲了生理盐水呢，基本上是6毫米厚。他要做的是在6毫米上削掉3毫米，你想想这手术多难，再3毫米就断了，食管断了就大出血，人就完了，而且由于离心脏很近，做着做着心脏骤停（的话），这个人也就走了。

所以他全给你说到了，还要不要做？我觉得更煎熬的是我太太，你要不要签那个字？最后做了，也切下来了，说还不错，挺高兴的，然后说要做一个活检。

活检三种可能，一个是说这事儿扩散了，二个是没有扩散，但病灶还在。第三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一种情况，（就是）没有问题。

最后做出来就是没有问题，你怎么解释？而且手术当天，湿疹没有进行任何治疗，就开始褪了，301讲了，这是皮肤科，跟我们没关系。手术做了当天，这个事儿就开始好。

不是误诊！你看他那个诊断签字，是3个人复核。说是说，你在活检的时候就已经治愈了，就那一点儿，啪，夹走了，这是他从科学的解释，我不认同，因为那是个普通医生，他是随机点了三点，对吧？

那我说什么意思啊，没问题？他说这么说吧，那你就白挨一刀了呗，基本就这意思。

想过自杀，湿疹那个痒啊，是痒到心里去的。而且我不是一块儿，是全身，全身。有恢复期和急性发作，急性发作就是全身你挠完都是血呼呼的，恢复期的时候往下掉皮屑，你不可以洗澡，可以毛巾蘸，而且要用凉水，不可以用热水，生不如死。很多东西不能吃，吃任何东西又要开始了，一波又一波。

包括晚上睡觉，睡觉前捆上，你没有任何生活质量，哪儿也去不了。

你觉得洗澡，正常人很简单的事儿你洗不了，你原来觉得特别触手可及的一种快乐，你获得不了，所以为什么说你经历过这个之后，就会珍惜所有的东西。

那个阶段你会发现，得不到。洗澡这东西多简单？你就是得不到。捆上，也在那挠啊，只是挠不动而已。有几个晚上，觉得好像是撒旦在跟我讲，说你挠吧，挠了就舒服了。

为什么说捆得紧不紧很重要呢？有几次就是自己把它全解下来，然后就挠了，第二天发现，整个被单上都是血。

当初我做手术之前招待大家，请牧师也去了，后来他说，「在你的眼神里看到的都是死亡和绝望。」

我是2013年5月份被打动的，开始都是正面的嘛，他跟我说话，帮助我。从11月份开始出现这个问题，到第二年的6月份，最后完全得到重生，大概7-8个月。

所以包括有人问梦想，我说我的梦想就是想在北京建一个万人的教堂，让更多的人得救。

*于扬现场翻阅并讲解「以西结书」章节，他认为其中预言了生物与机器的结合

伍

最近谷歌科学家不是有一个，2029年人类进入永生（的预测）么？13年后。我们永远对未来的估计都太保守了。但圣经中已经预言了，你看以西结书注释，人和机器的结合，你看见没有，生物和机器的结合，这是写于2300年前的书啊，包括最后的启示录，这是预言了人类整个世界的末日，到今天很多人看不懂，我也很多没看懂，但当你看懂的时候，末日已经来了。

我成为基督徒太晚了，这里有太多的东西，你看马太效应都听说过吧，来自于马太福音。多得还要再给你，少的要给你拿走。

我认为人类越来越聪明，但是人类越来越不智慧了。聪明是说人类生存下去，让自己作为一个生命体生存下去，我觉得他生命的活法越来越多，越来越有效，越来越享受了。但是在围绕着人类的种族、社会的决策、抉择方面，我觉得越来越愚蠢，而不是智慧。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最重要的还是在你自己的内心。包括为什么，我跟我们总裁提了一个话题，我说，（易观智库）能不能未来三年永远是200人？你不要给我加，一超过这个人数，就外包，用技术，因为人一多了之后，每个人都要心理按摩。第二人多了之后就有可能有监管的疏忽。

大数据只是过渡状态，现在大家看到的易观是「大数据企业」是暂时的，易观不论什么形态，通过大数据、人工智能，其目的都是给用户带来价值。

第二，技术一定是最原生的驱动力，一定要在技术上投入很多。即便是有机会让人数更多，基于现在的品牌做变现，我也不会选择。因为，人的这样的一种投入，变现总有规模成长的天花板。

过去两年，分析师一个不能加，但营收必须还得涨，你不仅要涨，你还不能是那种不符合我规则的涨，只卖订阅，不卖定制服务，这个，我们高管跟我很生过气，跟我拍过桌子，但没办法。

过去我们底线是，即便做定制的报告，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但是这叫瓜田李下，我说不清楚。最好的办法，我不做了，行吧。所有的合同，我跟财务说，只要一写这个（定制服务），不做，不给他盖章。

去年曾经出现过，人家80万的合同，客户盖完章都寄过来了，我说退回去，我真的不方便提名字，很大的一个互联网公司，弄得他CEO给我打一电话，说怎么了咱们合作，我都签完字盖完章了，预付款都要打了。我说真抱歉，这个事儿不符合我们的规则，他说是嫌钱少么？我说真不是。

易观现在离我的想法还有很大距离，但现在讲，最后是不是能成就不在我，跟以前不太一样，以前没达成愿望，就特别焦虑，现在成事在神，我会全力以赴做，我也请他引导我，但最后的结果，交给神来安排。

我成为基督徒，学会的重要的一个词是surrender，这个词在中文里好像你是被打败了，我觉得不是，就是降服在神的话语中，学会交托。所以我没有设立长远的多少年后的目标，这也是不现实的，我会设一些短期的目标，三个月、六个月、一年…还是要从满足用户和客户需求的角度，根据他们的反馈来调整和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