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自有天意。这两天，全世界都在为一位自由斗士的离去而哀悼。他的名字，叫穆罕默德·阿里。

穆罕默德·阿里。穆罕默德·阿里。穆罕默德·阿里。

之所以要连续说三遍，因为名字对阿里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1967年1月，阿里作为卫冕冠军迎战挑战者特莱尔。这场大战火药味十足，一周之前的新闻发布会上，阿里几乎提前跟特莱尔动起手来。在记者面前唇枪舌剑，这本是拳击手们造势的惯用套路，但阿里那次动了真火，因为特莱尔一直叫他的原名卡休斯·克莱（Cassius Clay）。

正式比赛中，阿里施展开蝴蝶舞步，以凌厉的攻势将特莱尔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他完全可以击倒对方，但阿里没有痛下杀手，而是把特莱尔留在场上，不停地向他大吼：“说！我叫什么名字！！我到底叫什么！！！”

你叫穆罕默德·阿里。

卡休斯·克莱，你说，这是个奴隶的名字。

克莱是黑人民权领袖马尔科姆·X的追随者，马尔科姆·X曾说过：黑人原有的非洲姓氏已经被剥夺，美国黑人的姓氏其实是不清楚的，在摆脱白人强加的烙印化姓氏，重新找到自己的“灵魂的姓氏”之前，黑人的姓应该是X。

1960年，18岁的卡休斯·克莱代表美国参加罗马奥运会，用他蝴蝶一般灵活翩跹的脚步和蜜蜂针刺般的直拳，获得了81公斤级拳击金牌。回国之后，克莱脖子上挂着金牌，去家乡路易斯维尔市中心的一家饭店吃饭。然而因为他是黑人，奉行种族歧视主义、只招待白人顾客的饭馆拒绝为他提供服务。

年轻的克莱举着金牌吼道：“我是奥运冠军！我是金牌得主！”

种族歧视者回答：“我们才不管你是谁呢！”

那个夜晚漆黑无比，大雨如注，被赶出餐馆的克莱爬上杰弗逊县大桥桥顶，将自己的金牌扔进了俄亥俄河的急流之中。

他说，我再也不愿意为这样的国家效力了。

1964年1月，克莱战胜利斯顿，夺得平生第一个职业拳击世界冠军，戴上金腰带的第二天，他便宣布，改名为“穆罕默德·阿里”。黑人穆斯林是美国弱势群体中的弱势群体，克莱皈依伊斯兰教并改名，意味着他向所有的主流偏见伸出拳头，发起挑战。

他说：“我不是和一个人战斗，我是和很多人在战斗，为美国三千万黑人带来自由是我的使命。”

以往他是最受欢迎的拳击手。但改名之后，在1964年5月份与利斯顿的第二场比赛中，尽管阿里只用一个回合就打倒了对手，擂台四周的观众却向他发出了嘘声。

在观众眼中，黑人拳击手跟古罗马斗兽场上的奴隶差不多，但穆罕默德·阿里，想成为和他们平等的人。他对自由和尊重的渴求，让他成为了美国的叛逆。

阿里的下一位挑战者，前重量级拳王弗洛伊德·帕特森的话，几乎代表了美国人的心声：

“我只想和他打，不是为了钱，就是想夺回冠军，让它属于全美国，而不仅仅属于穆斯林黑人。”

1960年代中期，美国在越南战场上越陷越深。阿里多次发表反战言论，引起了美国政府的不满。

1966年2月，伊利诺伊州运动员委员会召开记者会，要求阿里对自己的反战言行公开道歉。

阿里：“我在此不准备像新闻界给我安排好道歉的那样去表示歉意。”

记者：“那么你说的那些非爱国的言论怎么办？”

阿里：“必要的时候，我会向政府或者有关人士直接说明。”

记者：“那么这次你不打算对你的讲话表示歉意吗？”

阿里：“这得向政府说清。”

记者：“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说过你是人民的冠军，对吗？”

阿里：“是的，先生。”

记者：“你认为你的行为符合一个人民的冠军吗？”

阿里：“是的，先生。”

1967年10月21日，阿里宣布，他拒绝美国政府的征召，绝不参加越南战争。

“为什么他们要我穿上军装，跑到离家1万英里的地方朝越南那些褐色皮肤的人们扔下炸弹和子弹，同时所谓的黑人在路易斯维尔被像狗一样对待着？我想要自由，你们不给；我想要公正，你们不给；我想要平等，你们也不给。你们却让我去别处替你们作战！在美国，你们都没有站出来保护我的权益和信仰，你们在自己的国家都做不到这些！”

最终，美国政府以拒服兵役的罪名，判阿里5年徒刑，并处以巨额罚款。后来，他虽然走出了监狱，却被吊销拳击执照，同时剥夺了WBA重量级拳王的称号。阿里被迫赋闲在家，作为运动家的黄金时光被浪费了两年多。

1968年，阿里拍摄一张了著名的照片，照片上的阿里身上插着数支箭，鲜血淋漓。毫无疑问，那些箭是对种族歧视和非正义战争的隐喻。这两种恶所欺凌迫害的，何止阿里一人。照片上的阿里表情痛苦，但谁都能看到他背后如山的怒涛，听到阿里所代表的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的怒号。

这张极具冲击力的照片，被《Esquire》杂志作为封面推出后，震撼了美国人的心灵，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在美国结束越南战争的过程中，阿里和这张照片留下了特殊的印记，这印记永远不会被流逝的时光磨灭，相反，每当自由陷入困境，他们经常会照亮和温暖人们的心灵。

1970年，美国最高法院作出裁决，恢复阿里的拳手资格。1975年，越战结束。复出之后，阿里又六夺世界冠军，包括战胜福尔曼和两次击败弗雷泽的经典战役，成为拳击史上最伟大的拳王。

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上，罹患帕金森氏症多年的阿里用颤颤巍巍的手点燃奥运会开幕式圣火。在阿里离开体育馆之前，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告诉他说，“他们没有告诉我谁将点燃圣火，但是，当我看到是你时，我哭了。”

为什么时间过去了20多年，阿里仍让美国总统为之落泪？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拳头。当美国政府以爱国的名义侵犯人们的自由，对内实行种族歧视政策，对外让美国人民远赴异国他乡送死时，阿里以他的独立思考和抗争，成为一个时代的旗帜。他始终保持着精神的自由，不会被爱国之类的大词吓倒：“我知道我在往哪儿去，也知道真相，但我不想成为你所期望的人，我有自由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斗士永远不会被时间埋葬。人们不会忘记阿里，就像他们不会忘记其他为了自由而牺牲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