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李安6月13日现身上海电影节电影论坛，当被问到如何看待当今中国电影市场热钱涌入，各方人士都深陷浮躁之中，李安用自己的例子激励年轻导演，我三十六岁才拍片，别着急。

论坛由腾讯娱乐主办，主题为“票房即将超美，成为‘老大’还差几件事？”参加论坛的除了李安，还有导演徐峥，博纳影业集团总裁于冬，华谊兄弟电影有限公司CEO叶宁，复星投资Studio 8 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杰夫·罗宾诺夫（Jeff Robinov），腾讯公司副总裁、企鹅影业CEO孙忠怀。

论坛主题虽然是“票房即将超美国，成为老大还差几件事”。但李安导演无疑成为论坛的中心，而话题也多围绕着他如何支招年轻电影制作人，使他们少走弯路？

对此话题，李安直言，“我的意见是不要让他们长得太快，不要秧苗助长。成长是很自然的事情。在中国这是一个新兴行业，这是一个黄金时代的开始。年轻人怎么接棒，我是36岁才开张，很晚熟的人。我现在回想起来，蛮感恩我是晚熟的人，是一个幼稚期比较长的。任何东西要感人、成立，本身有自然的力量。生长本身需要孕育的，年轻人要准许自己被孕育。我鼓励你们不要急功近切，这个花花世界很诱人，很多东西不是触手可及。医药那么发达，我们活那么长，急什么呢？我现在61岁，我看我爸爸61岁的时候像神一样什么都知道，我摸摸良心，我还是小孩，他也是唬人的。我儿子要做演员，我和他说日子长的是，你先学好中文不要急。”

李安也知道现在中国电影市场增速飞快，很多人都希望赶上这股直线上市的趋势，可他觉得这样的态势，对年轻导演来说并非好事，“现在市场好，大家争相出风头，做生意很容易给人家印象抢钱。对于幼苗工业会揠苗助长，可能会泡沫化、明星化，电影资源不平均，大家抢明星。过去香港、台湾都经过这个路子，大家不要重蹈覆辙。要珍惜黄金机会，要千万把握住，不要像港台走到恶性巡回，抢明星抢题材恶性跟风，但是观众品味欣赏素质、整个文化的强度、厚度（没有提升）。”

对于中国电影票房，李安讲起大实话：“我们现在说超越美国票房，我们人多嘛当然可以超越。我看美国片长大，是很崇拜的，他们流行文化非常强大的，这个力道是什么我们要琢磨出来。中国文化比美国文化悠久很多，东方民族有自己的情怀和表达方式，但还没有变成世界语言。不要用掠夺市场去思考，而是去想可以提供给世界什么。这个世界不是去做一个英雄，世界就变成迪士尼乐园了。我们要找到门路，你内中需要充实了，大家能了解共通的语言了，这时候你走出全世界是很自然的事情。晚熟没什么不好，不要太急。其实我讲的是一个慢速成长，感觉像在唱反调。每个人成长是自然的，你突然有一个超英赶美的目标在前面，好像速食面。”

长年在好莱坞拍片的李安导演也讲到他在好莱坞的体会，“好莱坞作业方式确实有值得学习的地方，我做国片要扒三层皮，什么都要下去做。但做好莱坞片子，任何细节都在学习，哪怕混音的人都有很多故事在后面。电影本身很扎实的。我拜托大家好好把握黄金时代，年轻人不要浮躁，学好基本功，也不要看不起技术，技术为人服务。电影是一个整体、自然、健康、多样性的发展。电影起伏，能延续，不要一下子泡沫化。”

而谈到中国的电影机制，李安说：“过去中国电影不成熟，机制能否顺利运转需要时间。现在不会这样，我拍《色，戒》时已经非常不一样。我说扒几层皮，是因为在这边做皇帝以权力感来讲是好的，但是对于创作人来说是很吃力的。做《色，戒》时我很忐忑、很害怕，因为距离太近，心里挣扎多，比较难做艺术发挥。他引用朱光潜的话：艺术是一种冷静以后的回味，不是近距离的。所以拍国片伤元气，有切身之痛，对自己折磨多。我讲那些话在发牢骚，你不要理我。”

李安认为中国电影第一个要规避的陷阱就是“抢钱陷阱”，这就导致很多人不断制造重复的东西，他回忆道：“我在拍《卧虎藏龙》的武术指导袁和平，每天吃两颗安眠药都睡不着，因为他要创新。但是人就两个胳膊两个腿，怎么创新啊？观众容易疲乏，观众会疲乏到电影都不想看了，你要把观众拉到戏院好难啊。当然现在市场好是个好现象，我不会觉得里面都是铜臭味。因为电影有生机，这是好事。但是不能忽视，观众负面疲乏的情绪在滋长。”

聊到有关如何在电影中展现中西文化的冲突和交融的话题，李安说：“我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东方文化中成长出来的人，到了美国我发现我的天分在西方的戏剧冲突性上，所以东西方冲击在我身上发生。我不会为了中西方交流而拍片，我本来就信手拈来。当然，我也有一点天分。我过去比较害羞，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我也不害羞了。你需要长期与观众实验找到共鸣，不然也没什么意义。我的天性敏感、温柔，我的片子里如果讲句粗话大家就要皱眉头。所以这一点要有自知之明。”

无论是《少年派》还是即将上映的新片《比利·林恩漫长的中场休息》，李安都是电影最新技术的尝试者，当被问到如何看待那些无法兼顾技术和艺术的创作者？李安老实作答：“只能自求多福吧。我能兼顾是因为和个人机遇、兴趣有关。我倒现在不会用电脑，但我用的是最先进的电影的事情。我对影像东西有好奇心，我耳聪目明。我对技术就像徐峥对票房一样不懂，我们都很无辜的对不对？”徐峥则开玩笑说：“票房方面我稍微懂。”

之后，徐峥又感慨说，“刚才李安导演讲的话，完全讲到从业者心里去了。很多人看我，变成这场很热闹游戏……正好踩到一个点上。我之前看你的《少年派》，没多久我的《泰囧》上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票房。每次说到唯票房论，我都有种被谴责的感觉。但现在的确越来越多人看电影了，这无论如何是好事情。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演戏，我拍第一部电影是38岁，比李安导演还要晚。我有个感觉，好不容易碰上一个特别好的，等到我找他，他说他要当导演了。好不容易有个制片特别好的，他现在要做公司老板了。行业里身边所有年轻人都在往更高级别追求。”

对于找不到合适人才的窘迫，徐峥深有感触，“我的确感觉到对于产业来说人才的匮乏，一下子感觉到资金很多。讲故事有两种，一个是拍电影，一个是讲资本市场的故事。我们公司有个小伙伴天天看剧本，他是书迷，基本100个剧本里只有一个好的。演员也是这样，我和很多演员接触，讲来讲去这几个人。可能也有别的，比如你看一个舞台剧演员很好，你想用，投资人说没有票房号召力啊。我们怎么解决一个演员演技好还能用他这是个问题。电影学院一些老师从没拍过电影，他教出来的学生又能适应我们的要求吗？有一些新秀通过自己的颜值，一下子红的不行，我都不认识，只要他出来，做任何事情就尖叫。来到现场他也很虚心，但他真的一点基础都没有，也没演过小品，这套机制我们怎么处理呢？韩国进入这个阶段，会把大量年轻人送出去学，从类型片开始一点点追上去。”

徐峥所说的市场逐利，大制片公司只愿意用人气明星的现状，李安也认为这股风气不可长，他说，“抢明星，抢到了市场定了，你心里安定了，交货就行不管好坏了。这也是一个陷阱，下面工资分配不均，你没有足够的钱把片子制作好，其实台湾最早发生这个情形，后来台湾世道下去了，把香港也搅乱了。香港业界拉紧手要自救，不要被台湾人搞下去结果……他们现在都来这边了，自救啊，不要被我们搞坏了。此风不可长。”

李安的新片《比利·林恩漫长的中场休息》以“3D、4K、120、HDR”的全新技术拍摄，将于今年11月11日在北美和中国同步上映，对于该片，出品方之一的博纳影业总裁于冬说，“导演为什么要拍120帧的技术，明明知道全世界放映市场没办法呈现这个技术，这样的努力，会是一个孤独求败的过程。我们很愿意支持他，也很努力希望在中国市场打开这个技术。我很尊敬导演。”李安听闻则说，“我没有求败，真的没有刻意求败，我只是保持冒险、活力。”

最后，李安又重新谈到创作的本质，他说，“我觉得故事是假象，不管什么样的旅程，最后你的心怎么带给观众看，这个是最重要的。我觉得故事好像工作，是一个技术。艺术艺术，毕竟还是术，人生找不到什么答案，一定要讲出所以然。把电影炒热是好事，但我们心里要有数，最后观众看的是打动他们的品质。电影跟MV不一样，电影两个小时，观众就是在看自己。一定要有和情感、思绪、情怀有关系的东西。有炫耀的科技没关系，只要讲到人心坎里就会得到回应。心里有什么话，想怎么表达，想怎么触摸观众，怎么透过故事的假象在黑屋子里默默沟通，这个最真诚可贵。”

此外，当天现场还有一个小花絮，在观众互动环节，有女观众激动的表示，“李安导演我喜欢你十年了。”

李安用温文尔雅的语调回答说：“我拍了25年了，我会继续努力。”

（内图摄影：吕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