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1月，我顶着寒风走进了北爱尔兰首府贝尔法斯特的球场，很快，这座校园球场变得人声鼎沸，洋溢着足球的热情。随着爱尔兰共和国和北爱尔兰踢成了平局，1994年美国世界杯的入场券归属也尘埃落定，北爱尔兰在世界杯欧预赛中被淘汰出局。当是我只是个六岁的小孩，也并非出生于这个国家，因此我感受不到这场比赛中球迷们的情绪变化。最终，一支爱尔兰人组成的球队挺进足球圈的最高舞台，而另一支球队黯然离开。

我的父亲出生于爱尔兰首都都柏林，因此我会每年定期地去那座城市和家人团聚。年幼的我对政治不太敏感，这反而成为了保护我的铠甲，让那些树立在贝尔法斯特东部的英国旗帜和身边人对我“叛变”行为的斥责难以造成真正的伤害。我只是单纯地喜欢看比赛，完全无视了两支球队对抗背后隐藏的政治冲突。

1994年的夏天，我像过去一样来到都柏林，陪着我的祖母在海滩边度假。祖母帮我从当地超市收集了不少球星卡，包括出生于爱尔兰科克、具备出色任意球技术的中后卫丹尼斯·埃尔文，和出生于利物浦、在美国世界杯中表现糟糕的前锋约翰·奥尔德里奇。

整个夏天，我都密切地关注着爱尔兰共和国的国家队，从带来的破旧的收音机中听球队的报道。我会躲在卧室里，自说自话地扮演球场英雄的角色，想象着自己能在绿茵场上自如地控球、杂耍般地过人。我想在生日之际买一件爱尔兰的球衣，用于庆祝球队在世界杯的亮相，但我的父母告诫我，决不能在贝尔法斯特的家里穿爱尔兰的球衣，因此这个计划搁浅了。当时的我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缘由，也不能接受父母的劝说。七岁的小孩的确无法理解，出生于贝尔法斯特东部的居民一旦穿上了爱尔兰共和国的球衣，将会被视作政治立场的动摇，在紧张的局势中成为视线的焦点。

当我进入中学后，局面出现了变化。我和贝尔法斯特出生的男孩们整天一起玩耍，因此和朋友们逐渐达成了共识，都开始支持北爱尔兰的足球队。我依旧关注着爱尔兰共和国足球队的消息，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当地的足球队上，和南方的英格兰球员进行比较，寻找差距和不足。每周，《贝尔法斯特电讯报》都会为即将到来国家队比赛进行宣传，譬如对阵摩尔多瓦和拉脱维亚。那段时间，制作广告的工作人员们一定很苦恼，即使是最狂热的球迷也不会愿意在寒冷的夜晚跑到温莎公园球场，目睹球队败给这些小国的足球队。

这支球队的英雄是伊恩·道伊，这位出生于英国的中锋站在泥泞的草地里，耐心地等待长传球的到来。球队的中场实力很弱，因此他没有浪费机会的余地，他的身板偏瘦长，却依旧高效。从对方球员脚上抢下球后，他用一粒进球暖化了整座球场冰冷的氛围，也重新激发起了球迷们的热情和信心。

我的父亲很担心我在球场遇到危险，因为1990年代的贝尔法斯特依旧是个局势紧张的城市。不同阶层之间很容易在政治压力下爆发冲突。最终我说服了父亲，买了球票，并在现场观看了北爱尔兰在1996年欧洲杯预选赛中和拉脱维亚的对决。

在前往温莎公园球场的路上，充斥着喧闹声和浓郁的油炸食品味道。我紧紧拉着父亲的手，穿过喧闹的大街，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主队的球迷被安排在了视野宽广、外形宏伟壮观的北看台，而对方的球迷们只能坐在南边的小看台上——对此，我觉得有些愧疚。我还给尤尔根·克林斯曼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在贝尔法斯特一切顺利。克林斯曼从柏林写了回信给我，还附赠了一份签名。

温莎公园球场的设备并不齐全，但球迷们的热情高涨，弥漫着喧闹的声音。球场中最显著的标记就是数量众多的英国旗帜，球迷们憋足了劲高唱《天佑女王》，意在表达自己“决不放弃”的态度。当听到满场的赞歌时，许多球员都低下了脑袋、不敢抬头，他们不敢对自己抱有太大的期望。这支球队没有世界级的攻击手，而球迷们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纯粹地希望球队能够在贝尔法斯特战胜拉脱维亚。当道伊在半场比赛结束前破门得分时，我们的乐观态度得到了回馈，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拉脱维亚用两粒进球击碎了球场里所有北爱尔兰球迷的梦想。这支球队中有许多天主教徒，他们通常会团结起来排斥异教徒。格里·塔加特是一名来自博尔顿的强壮中卫，他成为了这场失利的最大集火目标，在大部分人眼中，塔加特的错误时失利的直接原因，他被斥责为“一无是处的芬尼亚会的混蛋”（芬尼亚会是爱尔兰民族主义者团体，致力于推翻英国人对爱尔兰的统治）。这些球场上的宗教仇恨和蔓延的沮丧情绪并没有帮助球队成长，反而对场边观赛的孩子和他的父亲造成了深刻的影响。

那时的我可以流畅地背诵出北爱尔兰队中球员的名字，迫切地渴望能和父亲一起在温莎公园球场欣赏比赛。但爱尔兰北部六郡的紧张局势在球场上完全爆发了，我的父亲也卷入其中，并且毫无脱身的念头。在听了广播评论的煽动性话语之后，他选择支持北爱尔兰自治区，再也不愿意回到贝尔法斯特南部。我只能独自回到温莎公园球场来支持自己喜爱的球队，即使他们依旧战斗力低下，连进一个球都只能是奢望。

在那场比赛的二十年之后，爱尔兰共和国和北爱尔兰共同来到法国，首次在大型赛事中聚首。时间会改变一切，不仅仅改变了温莎公园球场的气氛，还有球迷们的期待。穿着白绿相间队服的球员们不再互相敌视，极少数的球迷还会在场地里高唱那首《天佑女王》，但更多的人不会愿意回首这段令人尴尬的历史。

今年夏天，我依旧和我的父亲共同来到法国看球，支持北爱尔兰足球队。我相信球队能够展示这个版图很小、饱受风霜磨砺的城市的优点和独特气质。球队中大部分的球员都名不见经传，来自于英格兰和苏格兰的低级别联赛，但他们凝聚起来的团队足以和欧洲的顶级球队较量。北爱尔兰历经磨难，重新返回了欧洲足坛的最高舞台上，在主教练迈克尔·奥尼尔的带领下，球队创造了奇迹，实现了球员们毕生追求的梦想。这一荣耀来源于球员和主教练的努力，更来源于球迷们矢志不渝的信念和对球队、国家无比真挚的感情。

（翻译：徐展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