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清月

摄影|邱清月

采访|邱清月 小肥人

「他不可能亏待我们」

5月下旬，望京某栋写字楼11层的公共卫生间内，洗脸台上搁着几支洗面奶，三个穿拖鞋的姑娘围成一团，正挨个洗脸刷牙，嘴里的牙膏，并未影响在「哪种职业的人爱养狗」问题的讨论。通红的眼睛和略浮肿的脸说明——这又是个彻夜加班后的上午。

不光是姑娘。距产品「小白养宠」上线还剩两周，技术和运营团队的十几个年轻男女全部把家搬到了办公室。仅有的几小时休息交给了大通铺，姑娘们睡这头，小伙子们挤那头。

刘晓阳的团队是创业圈一朵奇葩，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成年后难得的集体生活像短暂狂欢，其间，生活气味交织着商业压力，结成化不开的革命友谊。在办公室里，常会见到已完成工作的人，出于情谊选择加班陪伴，与留守团队半夜来一场头脑风暴。

策划这一切的是刘晓阳，作为创始人，他又可算得公司的首席体验官，擅长以出人意表的行为实现团队激励，传达的过程，则是极为传统的方式——聊，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这家企业也是「聊」出来的。

谈话，成为他取下八年多的记者身份后，留下傍身的核心技能，这一能力总会在新员工培训期发挥到极致，并形成过滤作用，使得留在公司内的员工，多数秉持着对颇具特色的企业文化的极高认同。

令记者惊讶的是，无论职级高低，这家企业内的几乎所有受访者，都会在谈话中自觉回避个人利益问题，甚至在多数创业公司中被用作重要谈判筹码的股份与期权，也仍然全数握在刘晓阳一人手中，多数员工的反馈是，不需要谈，「时间到了，他不可能亏待我们。」

很有趣的一点是，这家公司尽管此前曾因现金流压力暂时停发工资，但刘晓阳并不认为这是作为企业管理者的失职，事实上，这一决议是来自当时全体十几位员工的集体商讨，刘晓阳透露，直到现在，小白养宠的企业财务状况对所有内部员工都是全透明的。在利益与经营上，创始人都与员工们做了紧密的捆绑，可能是凝聚力的来源，同时也是体现之一。

与此同时，刘晓阳否认自己在管理手腕上的才华，他以常见的「无为」论调来定义自己的工作，「我没有什么管理，每个人有自己角色，就干这个角色该干的事，需要什么管理？」

刘显然深谙举重若轻之道，在颇为关键的环节上，毋庸置疑的论调使他看上去更加从容，似乎轻易地便能创造难得的团队凝聚力。当然，在凝聚力这一点上，团队初创期就是独特优势，不过那个时候，场面更挣扎一些。

很容易地「活着」

2014年年末，在老家郑州创业失败后，债务尚未还清，刘晓阳一行五人便来了北京，搬着两箱泡面，跑去顺义郊区租了个两室一厅。刘晓阳喜欢在朋友圈刷新动态，但那个时期，近5个月的时间里，他毫无声息。

来京之后，原大河报社的老上级给他介绍了一个人：「挖漏儿」创始人赵峥。面对更加前沿的互联网环境，刘马上去跟刚拿到徐小平投资的赵老板讨经验，然后，擅长交流的他，在这次会面中有点「懵」。

问题首先出在语境上，「当时连LP、PR这些词，我都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刘晓阳两手一摊，第一跤跌在基础的沟通门槛上，无论如何也不显得体面。塞满文字的50页商业计划书，捏在手里发烫。

熬到年后，市场总监李明来了，大家开始狂喜，因为他会做饭，吃到肠胃反酸的泡面终于可以丢弃了。然而，愉悦没有持续太久，据运营总监王亚果回忆，过完年那几个月，几乎就是馒头、咸菜做主打，电视上的《非诚勿扰》成了下饭佐料。

屋里有些小型的健身器材，到了晚上，大家会做些运动，试图用它来冲淡等待中的焦躁。青年们正值精力过剩时期，通过肉体的消耗来转移内心的迷茫，算是一种有效的排解方式。

刘晓阳习惯于在对话中以自洽的逻辑来解释问题，无论这套价值体系与常规认知距离如何。例如，当时这支团队每日花销上限为100元，一行5人每天从顺义最后一站俸伯上车，坐到中关村7块钱。来35，回去35，伙食费稳定在30块钱左右，因此宿舍的厨房里，顿顿都会传来火锅底料熬菜的味道。但他坚称日子过得「很容易」。

怎么解释？「我们都没有饿肚子，所以活着是很容易的。」

中关村创业大街总是一行人的终点，这条不过200余米长的街道是创业者，尤其是初到北京的创业者们的圣地。这条以前属于「海淀图书城」的小巷子，如今除了仅存的两家书店之外，几乎全是创投机构分支和咖啡馆，当然，这里的咖啡从不会成为任何一个人的目标。

流连在创业大街上的多数人，把创业当作平庸生活与财富分配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天接一天晃荡着他们的梦。刘晓阳他们也来这里，很快聊出了完整的项目轮廓，一份15页图表的商业计划书也随之出炉。

2015年4月，3W咖啡给了小白养宠一个路演机会，并顺利对接到了种子投资。

咸菜馒头的日子也就此叫停，但没有改变的是长期集体生活模式，地点换成了中关村。

*刘晓阳有一个典型退役运动员的体型，略微发福

16岁赚到16万

刘晓阳1980年生在郑州一个普通家庭，母亲早前在文工团唱样本戏，父亲在部队当首长秘书。因家住在省体育馆附近，刘晓阳6岁就被教练丢进游泳池，在家人期待中，他会成为运动健儿。

过早被投入专业训练的少年没能在单调的体育项目中坚持多久，他在小学毕业前夕被选中，改练足球，但在恶劣的行业环境里，最终没有等来上位的机会，并在20岁伤退。

由于从未处于一个稳定的求学环境中，刘晓阳在经商方面就显得无师自通。初中时候，母亲做生意去批发市场进货，他在附近闲逛，发现平日里同学们玩的红白机游戏卡，在这里的价钱比专卖店便宜得多。

于是顺势做起倒爷生意，批发价30块，卖给同学50。为了提高销量，少年体育生还自创了一套促销手段，向急切拿到游戏卡的玩家宣称无货，需要预约购买，先付款先得，这样一来，批来的游戏卡几乎没有尾货滞留。由一个个像素方块组成的游戏画面使无数少年痴迷，刘一个月卖掉170多张，盆满钵盈。

慢慢游戏卡带来的低利润已经不能满足商人胃口，游戏机、传呼机也纳入产品线，渠道方面，他则着手发展下线，扩大规模。初三时，刘晓阳走到了同龄人中的财富巅峰，「16岁的时候，现金就有16万了。」

90年代初，贫富差距已开始显现，他明显感知到，自己身边有买的起2000多块钱的游戏机的校友，也有连饭都吃不起的同学。「生意」越做越大，名气也越来越大，此时刘晓阳被倒逼着练就了一身体育生特有的本事——打架。

被仇富的目光盯上后，刘晓阳时常会遭遇混混们的勒索,瞄着他抢。「我觉得身边没人就不能出门，每次出门逛街都是二三十人的队伍。」

自建体系后，刘晓阳在毕业前在学校内「打出巅峰」，那次涉案数百人的事件中，带头的几位学生都被领进派出所，结果，这些人中，除了刘晓阳，其他人进去全「撂了」。

「当时我就觉得，人心太特么险恶了。」他捋捋头发。

刘的幸运之处在于，荒唐时光在此次事件后被动地戛然而止，从广泛的教学环境来看，体育生在校园内本身往往会无差别地莽撞，可神奇的是时间，有时会让一些问题学生在成长中掉队，也能洗礼出一家科技企业的创始人。

文化流氓

如果说一个人的基因源自父亲和母亲的结合，那么刘晓阳除了经母亲启蒙的经商头脑以外，还有遗传自父亲的文化意识。家里有几万册书，自小便涉猎广泛，初中又常年代同学写情书，他自认为有点文学素养，动了进报社的念头。

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大门不让进，刘晓阳翻墙跳入大河报报社，表明来意后，领导破例收下他的简历。父亲得知刘晓阳的行为后，通过私人关系助力，令他最终幸运地成为《大河报》实习生。

「翻墙」这种看似鲁莽的行为方式，在刘晓阳前半生的每一次转身中重复出现，在快速迭代的商品社会中，这种不讲理的切入，总能体现为强大的执行力。

媒体人头顶的光环紧紧裹住问题少年身上的刺，他开始触摸到正义感，乐于为弱势群体发声，这也为他今后的职业道路形成了背书作用,以其天使股东为例，泽厚资本合伙人刘国炜认为，「刘晓阳原来是个记者，有理想情怀，作恶的可能性很低。」

不过，他身上至今仍能嗅出明显的江湖气息，采访中，刘曾讲述一次冲突事件，在一个画展报道中，几个布展的民工跟他们动起手来，同去的老记者是柔道高手，他刚撂翻一人，发现前辈已经干倒一片。报警后，民警瞧着地上躺着的人，幽幽地问两位记者，「你们打人还是你们被打了？」

他话锋一转，「从一个野蛮人变成了一个文化流氓，至少还是文化在前，流氓在后面。」

刘晓阳做了近8年社会记者。流气在工作磨炼下淡去，当初的激情化为重复劳动的疲沓，恰逢纸媒生存状况不佳，他意识到，自己到了再次选择的当口。

*小白养宠进入到IOS版产品研发期，他有些不修边幅

攻心为上

刘晓阳28岁辞去了报社工作。他给了自己一年的间隔期，其间不断与郑州一些企业家接触，试图获得启发，这种无直接目的的泛泛交流，放在奔跑中的商人身上是浪费时间，但对刚刚放下铁饭碗的创业者而言，它无疑带来了更多思考维度。

走向实战时，刘晓阳却发现，自己更需要做的是「拥抱变化」，而非汲取老辈人的经验。过山车式的人生，似乎回到了原点。

近日，《魔兽》电影上映。对于大多数玩家而言，它的意义已远远超出一个游戏，承载了青春岁月和与之相关的记忆。刘晓阳就是在彷徨的那年加入联盟做一名圣骑士的。除了在艾泽拉斯拼杀一片天地，他也试着重构自己的现实生活。

刘晓阳家人酷爱养宠，最多时养过30多只狗、20多只猫。而一次不慎从狗贩子处买到几只「星期狗」的经历，令他难过又愤怒。「这个行业各种不规范，狗贩子横行，商品用品都是假货，大家都纯粹为了挣钱。（我）对这个行业认识比较清楚，想改变它。」

和几个老友聊起来，大家一拍即合。

理想主义者的月亮都很大，紧紧攥在手里的还是六便士。第一次创业，显然没有考虑太多：依靠微信公众号，搭建宠物行业电商模式，配以独创的「宠物早教师」训练服务，承办河南的宠物狗选美大赛……然而，郑州毕竟资本力量不够，没过多久，投资的钱就花完了，坚持了半年，宣布失败。

刘晓阳意识到，当宠物训练服务以一种可选的形式呈现时，他们的特色服务理念必然无法有效传达。这个擅长在聊天中直击对方弱点的「攻心者」，开始转换思路。

「我们提供的其实是一种美好的生活方式，我们选择养狗，其实也是在选择生活方式，我们想做的，就是把这种现在被用户当做麻烦的生活，变得简单。」刘晓阳反复强调，和带团队的风格如出一辙，他要先把用户「笼」在自己的周围，所谓「攻心为上」。

在与泽厚资本融资谈判时，刘国炜形容他有革命家气质，「他一走进来，就看见两眼冒着金星，走路就像‘闹一场革命’的人。」

不论一个理想主义者的风筝飞多远，线终究接着地平面。想要革宠物行业命的人，让一帮忠诚的追随者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所指的方向。可能是戏剧化的人生经历给他增添了神秘感，也拉长了与人之间的距离，一位刚入职两个月的女员工在与博望志交流时，思维从理想延伸出来，流露出类似对政治人物崇拜，在她的语境中，自己的老板甚至已称得上是「伟大的人」。

「任何人类的变化绝对是理想主义带来的，而不是现实主义……我们能活着就好了，剩下就是干理想主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