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江宇琦

傍晚时分，打开斗鱼TV，一名名为“威海大叔”的户外主播已经开始了他当天的直播。他拿着手机，走在海鲜市场里，准备采购当晚直播所需要的食材，边走还要边和观众们互动、聊天。

与此同时，在距离威海市800公里的北京，比威海大叔小了将近二十岁的某秀场平台主播Cathy（化名）则刚刚结束一天的直播。“我一般六点半起床，九点上播，公司要求我们每天播够四个小时，我一般都会播超过四个小时。”Cathy说。

这两人，相隔甚远，年龄差距较大，生活的圈子也没有任何交集，但直播平台赋予了他们一个相同的身份——东北籍主播，他们都来自东北，有着相似的口音和豪爽。

事实上，他们只是万千“东北主播”大军里，普普通通的两人。据了解，包括YY在内的多家主流平台中，排名靠前的主播里，超过半数都是来自东北；明星主播里，也以东北主播居多，例如被称为“YY第一男主播”的MC天佑，就来自辽宁锦州。就连中国小品之王、东北喜剧最高段位的赵本山，也破天荒地发布微博，帮自己的女儿在映客参加的直播选拔比赛拉票。

有业内人士认为，直播在东北的兴起，和日渐衰退的东北经济之间有一定的关系。

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从2014年起，辽宁、吉林、黑龙江等东北三省经济增长速度整体滑落。当年全年增长速度分别为5.8%、6.5%和5.6%，全部低于全国平均水平。进入2015年，东北经济没有明显改观，增长速度进一步下滑，仍然处于落后地位。

2016年第一季度，东北三省的GDP增速排名依然位列倒数后5位，其中黑龙江、吉林增速分别为5.1%、6.2%，比去年同期分别加快0.3、0.4个百分点。辽宁经济增速则继续下探，为全国唯一经济增速负增长地区，只有-1.3%，去年同期则是1.9%。

实际上，东北的经济结构调整等困境由来已久，长达十年的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战略并未彻底解决。从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80年代，充足的人口资源、能源使东北在1945年成为亚洲最发达的地区，并在新中国建国后成为“中国工业的摇篮”。但是，改革开放后，由于计划经济体制的终结，国企普遍经营困难。1990年代末，东北实施国有企业改革，全国3000万下岗职工中有四分之一左右在东北。

经济的日渐衰退，工作岗位的缺失，让东北三省逐渐由原来的人口大省，成了中国人口流失的重灾区。调查显示，到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时，每年东三省净流出的人口就已达到200万人，而这些净流出的人口，主要去向就是北京、天津、河北。

直播主播，正在成为外出寻找出路的东北人的一种新职业。一方面，爽朗、健谈的个性，多样化的才艺，让东北的主播得以迅速吸引大量的粉丝。另一方面，正如热度传媒沈阳分部的负责人文文所言，直播为他们提供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一种新的选择。

重要的是，“以直播为代表的互联网经济模式的兴起，也许能给年轻一代留在东北，提供一个理由。”

1 威海大叔的“草根逆袭”

“威海大叔”算得上是移动直播时代最早的一批受益者。虽然叫“大叔”，但原名越成的这位主播年纪并不算大，如今只有39岁。

“威海的天蓝海蓝，路面特别干净。”2003年，他因为工作第一次来到威海，这是威海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可当真正扎根下来后，越成并没有太多精力来享受这怡人的环境——为了生计，他在十多年的时间里，先后换过八份工作。

“在网吧当过网管、给别人修过摩托车、在工地上当过装卸工，还开过服装店……”到最后，他做起了空调安装工。

闲暇之余，越成的一大爱好就是看直播。彼时直播刚刚兴起，很多人对于主播的印象还停留在“俊男美女”“网红大咖”的阶段，说到直播，任谁也不会将其和越成这样的大叔划上联系——包括越成他自己。

2015年，因为老板一直拖欠工资，越成最终决定放弃安装工这份朝不保夕的工作，另谋出路。而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位朋友向他提出了做户外主播的建议。

随着移动直播平台的兴起，直播渐渐走出了原来狭窄的直播间，直播的内容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越来越多的户外主播成为了受众们热捧的焦点，户外生存、逛街、夜市小吃等，都逐渐成为了直播平台的热门内容。主播的群体也不仅仅局限于原来的帅哥美女，很多平凡的草根，也靠着自己的特长成为了网络达人。

这样的变化，喜爱直播的越成自然也看在眼里。“说不定我也可以靠直播来养活自己呢？”2015年底，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拿着妻子给的一万元“启动资金”，开始了自己的主播生涯。

一开始，他直播的主要内容就是外出游玩，介绍威海当地的风景。但他所喜爱的威海风光，并没有吸引到足够多的观众，几个月下来，关注量还是只有几百，想要借此来盈利，几乎是天方夜谭。

2月份的一天，越成在夜市直播海鲜大排档，当镜头里出现“10元5个烤生蚝”时，直播间一下热闹起来，观众们纷纷刷屏让他多拍点海鲜的镜头。满屏的弹幕让越成在兴奋之余，也有了新的直播方向。

第二天，他去市场买了一大堆海鲜，回到家开始直播吃海鲜。“那天晚上，看我直播的观众第一次过万。”

此后，越成就把直播吃海鲜作为主要内容，美味的海鲜搭配上越成作为东北人天生的豪气，让“威海大叔”一跃成为夜间斗鱼TV“元气领域”里最火爆的直播间。2016年3月19日晚上，他的直播更是创下52.6万人围观的记录。

风光的背后，却也有着外人看不到的艰辛。越成说，自从开始直播之后，要直播的晚上，他就没有和妻儿们一起吃过饭。常常下午就需要去海鲜市场采购当晚的食材，然后随便吃一点晚饭，等到晚上直播高峰期时，便要开始直播。从烹饪到吃再到吃完后的聊天互动，一次直播下来，得好几个小时，往往结束直播时，就已经凌晨了。

即使拥有十几万的关注量，越成的收入依旧不够稳定。现阶段，他的收入主要靠粉丝打赏，每天能入账几百块，但每天光买海鲜就需要花掉两三百，所以有时候还需要他“倒贴”一些。

越成还是愿意将其一直做下去。“直播对我来说虽然是谋生之道，但是播着播着我也喜欢上了这份工作。我要把威海的美和特色展示给全国人民看，这也是我当初的诺言。”

2 北漂女孩：“做好自己就行了”

和越成相比，同样来自东北的北漂女孩Cathy要“幸运”很多。

初到北京的她，没有像越成一样经历太多波折，直接经由朋友的介绍，成为了秀场平台的签约主播。“我之前对这个行业一点了解也没有，甚至都没有看过直播，不过我有不少朋友在做这个，包括老家那边也是，所以我也想试一试。”

和很多新入行的主播一样，Cathy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关注度上不去，在经历了最开始的一个小幅度增长之后，她直播间关注度的增长也陷入了停滞。

“刚开始大家可能觉得，东北姑娘挺好玩的啊，喊麦什么放得开，也不矫情，挺能说的，所以很多人愿意来看，给你送礼物。但是平台上这样的主播太多了吧，所以你的关注度也不可能一直涨。”Cathy说，因为关注度始终上不去，很多主播在这个时间段就承受不住放弃了。

但她却在做了一段时间后，意外发现自己很擅长做这个，于是便主动增加了直播的时间，希望能够利用白天时间多往前冲一冲。

“我每天都播，一周七天，基本上也不休息，下播了就回去睡觉，也不想那么多，我就觉得做好自己就行了。”Cathy说。

她告诉记者，除了直播，别的东西她一概不操心。平台间的竞争、主播间的矛盾、直播行业的千变万化，在她看来，都与她没有太多的关系。

“铁打的平台，流水的主播。这个行业变化得太快了，你要是每天都在想着这呀那呀的，你怎么可能专心做好你的事情嘛。当然这可能也和我个人的性格有关，我反正就是不搭理这些，不过问这些，我赚的钱够我花，我的直播有更多人看，这就够了。”

当被问到为什么直播平台上，最火热的主播里，有一大半都是东北人时，Cathy笑称，也许是因为他们东北人自带二人转和小品天赋。

这或许并不是一句玩笑话，因为据调查显示，东北主播的爽朗、率真、能说会道、表现力强等特点，是他们能够迅速成为直播圈最受欢迎的主播群体的原因。

“东北主播特有意思，我喜欢看的那几个主播，管谁都叫大哥大姐，说嗨了根本停不下来。”做艺人经纪的晓冬说，“很多主播刚开始做的时候都放不开，感觉有些扭捏、生硬，但我认识的几个东北主播好像都没有类似的困扰，感觉他们都像是直播老手一样，感觉和生活中我们认识的东北人一样，豪爽。”

Cathy也表达了类似的感受：“我没有过那种无话可说的困扰，感觉随时随刻都有话可以说，反正聊起来了整个人也挺嗨的。”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Cathy希望能将这份工作一直做下去。这符合她最开始选择来到北京的预期，这份工作能够提供给她较为稳定的收入，要比她留在家乡找一份安稳和平淡的工作度日对她来说更有吸引力。

“我不太想回去，也没想过要转行。我和我的一些朋友选择做主播，并不是因为这个行业来钱容易，图轻松没人会选择做主播，主播比大家想的要艰苦得多。这个行业确实是可以靠你实实在在踏踏实实打拼来赚钱，也确实能让你过得比较好。”

3 直播，东北年轻人的新选择？

“我毕业后不打算回到东北。”现如今正在读大三的学生刘昭白，三年前从老家牡丹江市考入了北京的一所211大学就读，她计划毕业之后留在北京工作。

“回去后也没有好的工作机会吧。我高中时是在一个重点班念书，班里的同学基本上都考到了外地，没啥人留在东北。”

标准排名（中国）研究院的调查则指出，越来越多的东北大学生不愿意留在东北工作，东北几所重点高校毕业的学生中，有四成流向了北上广等大城市。

“就业岗位不足、经济结构僵化，都是年轻人不愿留在东北的原因。留在东北，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尤其是一些学习金融、法律、传媒等专业的学生。而东北本地的人，很多也希望离开，去外地打工、谋生存。”有专家学者称。

对于失业率不断上涨、人口外流严重的东北三省来说，直播以及更多的互联网形态或许是一份新的可能。

“一名普通主播的一个月的收入，放在大城市里，并不算特别高，但在一些三四线城市里，却是很不错的了。就直播这个行业而言，在三四线的城市来做，也会比一二线好做。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年在东北，原来越多人加入到直播的行列里来，一方面东北主播受欢迎，钱相对好赚，另一方面就是相对的收益会很高。”热度传媒北京分部的负责人刘洋告诉记者。

资料显示，东北地区电子商务等新业态则严重滞后于全国，在谋求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的地区，差距也意味着提升空间和发展机遇。

东北各地都展开了一系列扶持政策，来推动互联网产业在东北的落地。以辽宁为例，辽宁省已经开展实施了电子商务四大工程建设，计划到2017年，引进1000家电商企业及服务电商的企业，以带动本地电商服务企业快速发展和提高。

“互联网+”的兴起，除了能带动当地产业的迅速转型，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好事一件。威海大叔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提过，有不少商家找到他，希望和他达成一系列合作，例如打广告等。但他都拒绝了，他希望先将自己的直播做大，然后在将来以此为基础打造属于自己的品牌。

在未来，或许会有越来越多像威海大叔这样的普通人，利用互联网，来改变自己的生活。

直播或许就是带动这一转变的契机。在过去，受限于渠道和资源，大量的UGC内容很难在互联网上找到理想的变现模式。随着视频平台的不断发展，当PGC成为了主流的时候，UGC更是难以有发展的空间。所以长久以来，普通草根在互联网上只能扮演一个自嗨者的角色，除非能够一夜成名，否则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简直是天方夜谭。

直播彻底打破了过去垄断互联网内容生产和传播的门槛。只需要一台手机，就能够成为一名主播，而庞大的用户基础让直播成为了时下最热门的行业。因此，无论是像威海大叔一样拥有一定资源优势从而向品牌化转移，还是像Cathy一样直接靠秀场打赏盈利，日趋多元化的直播盈利模式，正让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得以享受到好处。

重要的是，直播仅仅提供的是流量和粉丝的入口，某些主播可以基于这样的用户发展自己的淘宝店业务。在斗鱼等直播平台上，存在着类似于直播自己手工制作辣酱并且在线销售的主播群体，这种小规模的“直播＋电商”也是一种可行的获取收入的方式。

在更大范围上，直播已经成为促进电商购买最有效的手段。蘑菇街电商负责人洪波在介绍到他们“直播+电商”的模式时曾经说过：“我们最初尝试’直播+电商’模式的时候就发现数据比我们预期的要好。第一天UV超了10倍，许芸溪是从蘑菇街生长出来的一个网红，她在蘑菇街上面有店铺，我们看到她店铺整体的流量当天增长了一倍多，成交增长67.3%。”

文文在接受采访时告诉《三声》：“很多人还是想要留在东北，留在家里的。”或许，直播能为更多的东北年轻人，留在家乡，提供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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