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记者｜郑正

上海，静安，一位90岁的老人感到发愁。她眼睛无法看见，因病长期卧床，平日里只能依靠91岁的老伴、儿子和家政护理员照料生活起居。3月31日，老伴在家中不小心摔倒。大儿子身体不好，小儿子被封控在浦东。第二天，浦西就将实施严格封控管理，这对年老的夫妻该如何是好？

当晚，家政护理员谭光美住进了老人的家中。

她是静安区青凤老年生活护理服务中心（以下简称“青凤服务中心”）的护理员，照顾这对老人已长达8年，早已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他们不能脱离看护，如果我撒手不管了，他们怎么办？”谭光美说。

长久的陪伴和照顾，让家政护理员与老人互相信任。

平时，在约定的服务时长结束之后，谭光美会留下来义务帮老人擦身子、洗衣服。春节假期结束，她正月初五回到上海，发现老人生病了，便把其他工作都推掉，专门照顾老人，直至其有所好转。

上海是中国最早进入老龄化、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城市。有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底，上海的户籍人口中，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达533.5万人，占户籍总人口的36.1%。

深度老龄化的超大城市，在与奥密克戎变异株的突袭战中，如何保护老年人？

“老人的情况我们是最了解的。”青凤服务中心联合党支部书记方佩儿说。青凤服务中心是一个研究和解决社区养老问题的公益服务中心，如今拥有42名管理人员和200余名护理员。

在为老人提供服务方面，青凤服务中心经验丰富。

据方佩儿介绍，“青凤”的服务范围覆盖整个静安寺街道。近些年来，许多年轻人纷纷搬离，老人们留在这个中心老城区。据统计，静安寺街道拥有12000多名老年人口，占到居住地人口42%。

浦西封控之前，静安寺街道社区工作人员一户户敲开居民家门进行摸排。根据调查结果，居委会为老人们在核酸现场安排了“绿色通道”，帮助老人用手机预约、让老人更快速方便地完成检测。同时，各个社区按需，为失能失智老人和行动不便的人群安排了上门入户采样。

在物资采买方面，静安区新赵家宅居民区的志愿者在封控之前就组织居民区进行了蔬菜的团购。考虑到老年人口的比例很高，社区工作者们特地联系了老人的子女，让孩子帮老人在线上完成下单后，由志愿者挨家挨户送菜上门。

“老人需要你的时候，不管怎样一定要去。”这是方佩儿对家政护理员的要求。青凤服务中心组织家政护理员提前通过电话联系老人，了解需求，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帮助他们做好生活物资采购、配药的工作，减少疫情封控对老人带来的影响。

一旦进入封控期，青凤服务中心线下的上门服务必将被迫暂停。“离不开护理服务的老人一部分会在市场上雇护理员进行临时照理，一部分会联系其子女接去同住。”方佩尔说。

静安寺街道设置了7个乐龄助老站点，每个站点覆盖两个社区。青凤服务中心负责7个站点的运营，其重要服务之一便是为独居老人供餐，保障老人在两个小时内拿到餐食。

平日里，青凤每天的供餐数量都在1000客左右。受疫情影响，物资、人手的调配都变得更加困难，一些原先可以到站点自提餐食的老人不能出门，这对配餐上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为了保证供餐质量，青凤服务中心首先动员了一部分有自理能力的低龄老人自己解决吃饭问题。即便如此，有供餐刚需的高龄老人仍有665客。

为了避免“非战斗性减员”的发生，青凤服务中心的家政护理员每两天做一次核酸，但更大的挑战还是来了——一名员工核酸阳性，青凤服务中心被迫停止了大部分员工的工作，只在每个站点留下一人。

供餐不能停。

社区居委会组织志愿者，接下了一半送餐任务。青凤7人组，承担起了近400客一天两次的配送服务。

4月1日，浦西封控第一天，为了借调车辆，方佩儿联系了送餐员工葛青松，却得知几辆车全都被调配出去了，连他自己用的车都没有了。到了中午，葛青松手拎脚跑，把93客的餐食一家一家送上门。

葛青松从事送餐工作已有4年，经验丰富，但这段时间，不管是工作量还是遇到的问题，都比以往多：一些老人过去不需要送餐上门，现在得再一个个打电话联系，询问是否有送餐需求；送餐量负荷增加，为了保证速度，上下楼梯都要小跑；一些小区内部封控无法进入，要在门口联系社区志愿者接力送达……

这份工作和外卖员类似，但收入却无法与之相比。葛青松认为给老人服务是一种“荣幸”。他经常收到来自老人的善意。恰逢雨天，一个华山路的老人一定要他收下雨伞；盛夏炎热，老人会准备好冰水递给他。“上海的老人很好，特别客气。”葛青松说。

阳性员工的出现，几乎让整个机构陷入瘫痪。

过去，青凤服务中心每周会给行动不便但能自理的老人配送蔬菜，由于封控，配菜服务被迫停止。方佩尔还打算为更多老人争取长护险服务，即为长期失能者提供基本生活照料与基本医疗护理服务，如今也无法实现。每年服务14000人次的阳光助浴项目，同样无法开展……

方佩尔没有气馁，她向家政护理员提出：每天都要听到老人的声音，如有突发及时跟青凤服务中心联系，中心可以转告街道办事处，第一时间解决老人的问题。

家政护理员王银莲的服务对象中有一位98岁的独居老人高桂芳。3月20日，王银莲发现老人在家摔倒，之后每天自愿上门照顾。4月1日封控之后，老人的女婿负责陪护，王银莲便和老人保持通话联系，陪她聊聊天解解闷。

方佩儿今年也71岁了。从2005年退休以后，她就一直担任青凤服务中心联合党支部书记，还曾荣获2020年全国“敬老爱老助老模范人物”。在养老服务领域，她向来是探索者和先行者：最早为老人开展助浴服务；首创推出“喘息服务”，让老人家属在繁重的照护工作中脱身喘息……

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她无法割舍手里的养老事业。在上海，这种“小老人”服务“老老人”的现象十分常见。“我们的队伍也有年轻人，工作的智能化离不开他们。但是五六十岁的员工占了一半，主要提供服务的也是这批人。”方佩儿说。

这次出现员工感染事件之后，她感到“很惭愧”。“疫情期间，我们本来要做的项目比原来更多，但现在都不能做了，有力无处使。”

方佩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