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冠疫情暴发快六个月时，我在一个深夜接到了他的电话。“我知道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告诉我，他在一个月前遇到的那个人是他的真命天女。真的！他很有可能会和她结婚。他继续道：“我知道这个决定听起来很疯狂。我知道大家会说我结婚的打算是因为疫情的关系。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听起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在不断地快跑。

我信他。我向他保证我信他。但我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想让他好好喘口气。我说，他的爱情在我听来很真诚，我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人生。然后，我温柔地加了一句，我们是不是可以探讨一下，这场爱情恰好发生在这个特殊时期背后是不是太过巧合？万一生活在这场前所未有的灾难之中已经彻底改变了你，并且由此改变了你对亲密关系是如何在生活中形成的看法呢？疫情在改变你的同时也改变了你对刻骨的爱情做出的承诺的这一说法会不会贬低了这份感情？

疫情在改变你的同时也改变了你对刻骨的爱情做出的承诺的这一说法会不会贬低了这份感情？

在疫情暴发的最初几个月，我和很多人有过很多这样的对话，内容各种各样，但都是关于我们现在面临的危机。我们谈到了住在长期护理机构的父母，被城市管理部门抛弃、不得不留在家中的邻居（我们还曾聊过天），等待第一个孩子降生的朋友，即将迎来最后一次化疗的朋友，以及最后突然被测出新冠病毒阳性的熟人。每个人的恐惧各有不同，但这些恐惧的情感归纳起来就是同一句话：谁来照顾我们？

这种想法一旦被大声说出来，它的回响就会绕梁不绝。也许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它还会带出下一个稍微温和一些的问题，一个即使在非常时期也难以动摇的常见的问题：疫情对我们的亲密关系将产生什么影响？人们去咨询专家，社交媒体上充斥着各种数据。在意识到封城这事有可能会遥遥无期后，会不会有更多人决定离婚？情比金坚的爱侣们是否会觉得他们租借的公寓看起来越来越拥挤逼仄？

朋友们来和我聊天的原因很显而易见：我已经离婚四年了；在过去的三年里，我一直在写一本关于离婚的个人、文化和社会历史的书。我写作的灵感和素材来源于我们家的生意―我的母亲是一名离婚调解员。在我小时候，家里的地下室就是她的办公室。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当她的接线生。

离婚的决定往往都是理性的决策而不是意气用事的冲动，因为许多婚姻在很久以前就已终结，它们形同虚设的存在就是为了发现到底是什么在影响或者迫使困境中的人们作出决定。

当人们表示担心他们的婚姻和长期亲密关系可能会受到考验时，我并不感到惊讶；当我从传闻中听到很多人的这种担心被证明是完全不正确的时候，我也并不感到奇怪。过去，在社会和政治的动荡时期，离婚率经常飙升，但这些离婚的决定往往都是理性的决策而不是意气用事的冲动，因为许多婚姻在很久以前就已终结，它们形同虚设的存在就是为了发现到底是什么在影响或者迫使困境中的人们作出决定。

但我只是个离了婚、努力生活的女人，我又懂些什么呢？当我回想起人们因为疫情到来不断提出那些紧迫的、无法回答的问题的日子―也是在那之后，这位男士打来电话对我说，他找到了答案，我就会想起春天变为夏天，以及不断爆发的炎热。我会在深夜冲个凉，在舌头下含一枚冷冻的葡萄，然后拨通他的电话，听着我们尚未做出过的承诺飘荡在每一声铃声之间。在一个夜里，我问他：“家里怎么样？”想试探他对我这句话的反应。“家就在这里等着你呢。”他回答道。在那一刻我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好，简直难以描述。那种感觉好似我肺里吸入一股来自户外的纯净空气，或是咽下一杯冰凉的水。在那样一个汗流浃背的季节里，这些才是最珍贵的，而相信自己也是一个有人等待、有家可归的人的感觉同样美好。

早在十多年前，我们就通过朋友的介绍相识了。他比我大几岁，我们都很年轻，所以年龄的差异是很重要的。他有一间漂亮的公寓，里面有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书。我第一次去他家做客是和朋友一起的。大家抽着他的香烟、喝着他的威士忌，流连忘返直到天亮。我还向他借了一件毛衣。在我们共度的唯一一个夜晚，他对我说：“有人告诉我说，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迷上了我。”“这太荒谬了。”我说。怎么可能只有这一个人这么说呢。

尽管如此，当我长到当初我们见面时他的年岁时，我开始对事情有了不同的看法。我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品位，开始觉得他的品位有点儿老土了。他不爱和别人交换意见，而是更喜欢别人听他讲，更甚者，喜欢一场激烈的辩论。他有一个打断女人说话的坏习惯，而那些女人原本有好多有趣的事情要说。

当我长到当初我们见面时他的年岁时，我开始对事情有了不同的看法。我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品位，开始觉得他的品位有点儿老土了。

然后是那个秋天的夜晚。我们是最后离开那个派对的两个人。这是一个任何暧昧情愫如果不趁机发芽那就永远不会有进展可能的瞬间。我心里没底，也不确定。我早就已经喝多了，喝醉了，以至于几乎都站不稳当，更不用说坚持原则了。“仅此一次。”我说。“我不这么认为。”他说。

虽然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以及是怎么回事，但事实证明我是对的，那就是一夜情。我飞回了我住的地方。直到3月，纽约大规模暴发新冠疫情的那一周，我们才恢复了联络。他打电话给我，问我情况如何，在干什么。他是我朋友中第一个在疫情暴发后联系我的。这是一种善意的姿态。也许正因为如此，为了保持这份善意，我们谁都没有提到那一夜的激情。不过，我还是认为那个电话将是另一个“仅此一次”。

又过了三个星期，我们又聊上了。我一边做晚饭，一边听他谈他的工作。之后，在听到一些他也会感兴趣的八卦时，我还给他发过几条短信。在另外一个周末，我们还不约而同地看了同一部电影。有段时间，我甚至觉得我的生活全都发生在免提电话上。我赤着脚在木地板上来回踱步，聊着我们的过去，努力相信我们可能拥有的未来。

我心里其实很犹豫，这主要是因为各种非常现实的原因。如果可以打个响指我就能出现在他的公寓里，我一定会这么做的。但是，疫情之外的其他需要考虑因素，比如距离，我们共同的朋友，我们甚至从未真正约会过的事实，都让我裹足不前。他也承认他对我有感觉，但到了关键时刻，他一定不会给我真正的承诺。我不愿承认我对他有感情，但如果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我会在刹那间做出承诺。“跟我说说，我们在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刚开始通话的那几次，他经常这么问。而我却经常沉默，我没办法描述那个幻想，因为我不认为我会拥有这样的生活。我想对他说：“我只想要一个会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的人。”

有时我们太容易被最简单的部分所吸引，对极端高潮和低谷的时刻产生过于浪漫的想法。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我和电话那头那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除了一位善于容忍我这种含糊不清的想法的朋友，我不曾与任何人提起过我俩的事。一段感情关系的开始和结束往往是故事的开端和结尾。有时我们太容易被最简单的部分所吸引，对极端高潮和低谷的时刻产生过于浪漫的想法。如果我们不知道如何解释所发生的事情，或者说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我们手里就只留下炙热梦魇的那抹滚烫。与之相反，在结婚或离婚时，那触手能及的证书却能将虚幻的情感和现实连接起来。

最后，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们没有联络。然后，又过了四个星期。当第五个星期来临时，我在手机通讯录里把他的名字改成了“不要给他发短信或打电话”。但一天后我们又通了一次电话，也就是在这次，他告诉我他知道了每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的他只是我的朋友，他将以合理但无法解释的理由娶另一个女人。他说他感到很抱歉，但却不后悔。他让我一定要理解他的苦衷，爱情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我理解，我向他保证，没有人比我更能理解。

我们结束了通话。我震惊了：不感到惊讶并不等于不震惊。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既不算恋情，也不算分手的恋人，但我们的对话让我久久不能成眠。我该如何解释我们之间的一切？我唯一能想到的是，在过去十年里，我们一直在练习如何离开对方，如何在开始考虑是否能为彼此停留之前离开对方。

根据我日常的观察，人们，也包括我自己，很快就知道哪些剧情不适合他们，但如果要他们放弃他们认为适合自己的剧情，那就很不容易了。他们为什么要放弃呢？谁会相信，坠入爱河是一系列微小的、不易察觉的、无法预料的变化的过程，是一个可以轻松地在不知不觉间消磨掉原本被用来定义你人生的棱角的缓慢过程？相反，我们更需要“永恒”这样的字眼，渴望那种能够迅速获得的安慰。当你坚定地说出誓言时，你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在那些瞬间步入了正轨。你觉得你得到了大家的理解，干净利落，简单轻松。有谁认为结婚和离婚可以看出我们相爱的方式往往与环境和选择相关？至少不是我。

我们更需要“永恒”这样的字眼，渴望那种能够迅速获得的安慰。当你坚定地说出誓言时，你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在那些瞬间步入了正轨。

有时候，当我回想起这段过往，感觉就像是正想穿马路，却发现绿灯还没亮，然后只能走回路边等待，那是一种我和不属于我的人生如此之近的感觉。另外一些时候，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我还在等着看这段关系将如何改变我感知世界的方向，以及我会如何对待那些我想要的和那些我有可能得到的。有一天，这可能会成为另一个故事的一部分。我会把这个故事讲给某个人，我希望他能理解我身上那些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地方。我会以“我知道每个人心里在想什么”作为开场白，以便我们双方都能对事情的结局有个了解。

撰文：Haley Mlotek

摄影：Jeremy Liebman

翻译：刘亭廷

美术编辑：火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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