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们生活在怎样的年纪,人类总是愿意在自己过往的时间里漫无目的地回溯,对那些往日时光里的事物感慨万分--我们是活在怀旧情愫中的生物。在过去的半年中,克雷格·大卫发表了两支Top 40单曲,《俄罗斯方块》电影三部曲开始筹划制作,德雷克(Drake)对自己的双白金唱片《Views》自吹自擂,并称它是"对自己过往生涯的追忆",而《荒唐阿姨大电影》(Absolutely Fabulous)在英国票房榜上一路凯歌。
同时,我们可以在各种渠道看到那些唧唧歪歪今日生活,书写美好旧日时光的文章--这些文章往往植根于这样的"怀旧基调":"还记得那些我们的文化没有被'自我反思'的风向掣肘的时候么?朋友,想想过去那些好日子吧。"
为什么我们总是会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过去的时光里呢?要得出这个答案并不困难。网络让我们往往不停地追逐新的东西,但同时又将那些往日的东西保存得很好,以便我们进行重温。怀旧不是那些我们在灵光一闪中发现的琐屑,它更像是我们刻意地去找寻的东西:下次你和朋友出去玩耍的时候,不妨描述一下你童年时在动画片里看到的,那个手持魔法笔,戴着贝雷帽的卡通女孩。当天晚上,我就敢打赌有人会把《蜡笔佩妮》(Penny Crayon)设为自己的手机主题。无论那些时光消逝得再久,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三五个关键词,就可以很快地将尘封已久的记忆从你的怀旧症中拉扯出来。
而即使是最为不问人事的人们,在最近一段时间也会注意到一个劲爆的消息,《捉鬼敢死队》重拍版即将来临,虽然它并不像原作那样原汁原味:导演是个男人,而主角则是四位女性。这一改变并没有得到诸如"反性别歧视"一类的赞赏,反而因为改动过大而受到原作粉丝的抨击,甚至有人称这是一部"厌男"(misandrist)电影。更关键的是,这部电影下周就会在欧美上映了。
YouTube播主詹姆斯·洛夫(James Rolfe)在网上掀起了一阵热潮,他号称自己将不会去观赏重拍版的《捉鬼敢死队》,原因并非电影使用了女性主角,而是因为它"玷污了"原作的名声。关于这个问题,网络上早有不少荒唐的争论。考虑到1984年上映的《捉鬼敢死队》本身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业片,周边贩卖的热潮至少持续到了1986年,此外还有两个动画片得益于其大红大紫。又三年之后,一部令人难以直视的续集才总算终结了系列的流行。与此同时,洛夫将《捉鬼敢死队》看作旧时光象征的行为,实际上只是让它在怀旧症的白纸上,戳一个图章而已。
最近,我重新看了1984年版的《捉鬼敢死队》,当时我心中泛起了孩提时代初看这部电影的感觉,但我也看到了这部经典电影里的不足之处。至少有两个地方(即使在时光加成之后)我还是不太满意:配乐有些杂乱,有些像是卡祖笛与交响乐的古怪结合;厄尼·哈德森(Ernie Hudson)饰演的温斯顿·雷德莫尔(Winston Zeddemore)本身在电影里应当非常出彩,结果实际出场时间并不长--在片尾字幕中,他的名字甚至被打错了。电影里还有一个特别出名的少儿不宜场面(一个女鬼和丹·艾克罗伊德,嗯),我并不想对其进行过多描述,不过它可能可以解释为什么一代喜欢《捉鬼敢死队》的直男最终只能孤独终老。

网络调查证明,观众们对于这部重制电影的观感是有好有坏的,换句话说,《捉鬼敢死队》承载了人们太多的怀旧情绪,单单这个名字就能让人想起旧日的时光,并愿意为此而努力奋斗--但他们并不真正记得以前他们看到了些什么。去年,一个大众文化网站极客巢穴(Den Of Geek)的作者就曾经重温了一集老版的《托马斯和朋友们》,结果却因为剧情的猎奇而大惊失色:臭屁的机车亨利(Henry)因为自私自利,被胖总管(Fat Controller)用砖头砌在了隧道里面。这位作者的经历证明了一件讽刺的事情:我们已经"老"到可以开始怀旧,但却没有足够"老"到充分地消化(或云接受)那些让我们怀念的作品里那些,会让我们遭到心理冲击的情节。
这次荒谬经历的背后其实一则简单明了的道理:怀旧总是同时包含着甜蜜与苦涩。对于一些人来说,发现胖总管其实残酷无情,只不过是对自己童年的"再发现":只有小孩子才能从低幼节目中体会到它们的魅力,成年重温或许更像是庸人自扰。
在一个我一直很喜欢的YouTube视频里,一位名为保罗·约瑟夫·沃森(Paul Joseph Watson)的,自称是理性主义者的博主对"当下的流行音乐要比过去的好"这一观点进行了辩驳。"这与你的听歌口味或是主观体验不大有关,"他解释说,"这其实是客观事实。"在引用了一大堆科学研究之后,他运用了一些实证案例来反对碧昂丝,Lady Gaga以及一些当代的,他不大喜欢的其他歌星。
这是怀旧症状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要做到它,比之前说的一种"自我怀旧"要更难一些,但也更给人满足感,批评者拥抱怀旧情绪的两面,并从中学得新知。游戏评论家阿妮塔·萨克伊西恩(Anita Sarkeesian)同样是个例子。她经常通过女权主义话语来批评玩家们喜闻乐见的游戏(诸如《吃豆人》或是《塞尔达传说》),而这些批评往往会激怒玩家。不过,她的工作让不少人意识到,"虽然我们能从媒体中享受各种事物,但它们至今仍然存在大量有疑问或是有害的内容,这些内容有可能,而且有必要受到批判"。

确实如此。重温那些伴随我们成长的电影,音乐知识,我们总会从中发现青少年时候尴尬窘迫的自己,并从旧日的经历中看到脆弱感:我们的以及其他人的。你或许一度觉得《红粉佳人》里的达克(Duckie)是你的梦中情人而非惹祸精的话,那时候的你不大可能知道现在你是什么样子。而现在推特上不少人加入了#NotMyGhostbusters(不是我的《捉鬼敢死队》)活动,但他们总有一天会发现什么才是自己一直真正在乎的东西。
用文学化的叙述来讲,怀旧情绪是对过去的回溯,但它同样能成为鼓舞人心的力量。最近由阿兹·安萨里(Aziz Ansari)出演的Netflix节目《无为大师》(Master Of None)就是一个例子,这个片子由印度人本色出演,并且成为了去年最受欢迎的半小时节目之一。它的开头由各种备受欢迎的影视节目快速剪辑而成,用大量"超载"的怀旧梗让观众感到主创人员的情怀,并以宏大却细致入微的手法,论述了娱乐工业中的各种问题。
安萨里本人受1988年的喜剧《霹雳五号续集》(Short Circuit 2)影响颇深,他一直想在这样的电影看到一名印度裔角色。但他随即发现,这位印度裔角色实际上是由白人演员费舍·史蒂芬斯(Fisher Stevens)出演的。其他人或许会对一部八十年代的电影大开其恩,但也不会为费舍·史蒂芬斯的角色多加辩护:这显得不大开明。但安萨里选择将自己的感受进行加工,并将其放在节目中大家讽刺,以期待其成为更具建设性的批判--而一部成功的大众文化产品无疑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最好载体。按照这一标准,没有哪个人会在几年后想起两部《超凡蜘蛛侠》甚至有多烂;而那些无视了原版《捉鬼敢死队》里情色场面的人,同样不会承认重制一个女版《捉鬼敢死队》其实有其意义。
每一代人都会觉得,自己这拨人们所生产的东西独一无二,他们竭力地想向其他人证明,自己这一代的文艺产品空前绝后。但是,没有哪个笑星会跟安迪·考夫曼(Andy Kaufman)一模一样,也没有哪个歌星会跟凯特·布什(Kate Bush)一模一样--每个艺人都不应当像其他的艺人。文化是人类成就的集合,而在新事物出现之前,我们在脑海中会将这些集合化为怀旧情愫。换句话说,每个人都能从他们的怀旧症中找到病友,如果你和谁对某个作品有着一致的看法的话,尽管去交流吧!

让我们看看流行音乐界那些令人惊异的"怀旧"火花吧,最近伦敦的一些流行音乐厂牌就让我回想起了音乐组合Daphne & Celeste--不过是以两倍速度播放的她们--的感觉,非常美好。这些厂牌有着像是汉娜·戴梦得(Hannah Diamond)或是简单快乐(easyFun)这样的名字,并在访谈中坚持放空。他们用致敬而非鄙夷的方式,真诚而有效地向人们展现了九十年代那些浮夸的流行音乐的风格。
在怀旧与创新之间似乎存在一个平衡问题,但这并非不可解决。想想看去年引起轰动的恐怖片《神秘追随》(It Follows)吧,这部电影让那些熟悉了21世纪流水线恐怖片的人们重新回到了韦斯·克雷文以及约翰·卡朋特(两位都是恐怖片大师)的年代;或是听听The Avalanches乐队的新专辑《Wildflower》,它足够让你回忆起《音乐之声》(The Sound Of Music)到石器时代女王(Queens Of The Stone Age)的各种风格,但这张专辑仍有自己的特色。即使是去年的《星球大战》新篇章,它在同等程度上引起并颠覆了观众的期望。总而言之,这些作品让观众们回忆起了自己以为早已忘记的碎片,并让怀旧情绪重新点燃起人们的快感与陶醉,或许还掺杂着一些不安。
(翻译:刘言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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