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望志会是最好的创业人物媒体

 

文 | 丁小杆儿

编辑 | 刘琼宇

摄影 | 邱清月

采访 | 丁小杆儿 刘琼宇

周自强申请要抽根烟，攒了很长的烟灰弹到不用的水杯里，接着又抽了一根。与博望志的访谈已经持续了六个小时，他把烟头熄灭，说，虽然是不惑之年，但创业以来，惑越来越多。

把时间拨回到五四青年节那天，周自强送给自己一份「大礼物」，酝酿了近一年的创业项目落地，取名星空时间，一个专注于给创业者提供孵化服务的共享空间。

当天开完发布会，他和四面八方赶来为他「庆生」的老男人们去公司不远处的望京小腰撸串，啤酒、肚腩、扯淡，你能想象到那种紧张、兴奋后的释放。

但其实周自强对望京并不熟悉，中关村才是他过去十多年的主场。

他脱掉在联想工作时必需的衬衣和领带，穿的是更自在的黑色T恤、牛仔裤。过去的12年，他贴身在柳传志身边，被这位企业家教父耳濡目染着，他努力地完成柳传志勾画的「联想之星」的蓝图。

「人过四十需放胆，熬过苦夏是秋收。柳传志亲信12载，如今单干二房东……」

朋友发在微博上的寥寥几句打油诗解构了周自强的创业心路，但他却说自己不是为了创业而创业——一句似乎很烧脑的表达。

后青春期

入职联想那年，周自强28岁。一个几近而立、换过5份工作的青年，在联想的面试人那里却得到了「一张白纸」的评价。「往好了说就是我有很强的可塑性，往差了说，就是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对远方懵懂地向往，几乎是青春期的标配。在周自强身上，这种渴望表现得尤其强烈。

周在杭州外国语学校读了6年中学，在上世纪80年代，早早接受到西化的教育，感受到自由的校风：看原版《荆棘鸟》、《ET》，练一口正宗「伦敦腔」，课上与外教「吵架」…

高考后，向往高山大海的周自强远离江南，考入国际关系学院。荷尔蒙迸发的大学时代，没有考试的压力，他把自己扔进了图书馆和书市。人文、美学、自然科学、哲学……成套的大部头，竟将衣柜堆满。

「上大学学过一篇课文，很多人不喜欢纽约，纽约很indifferent，冷漠，但恰恰这个词很吸引我。每个人彼此独立，我尊重你，你尊重我，我不干涉你，你也不干涉我。我能过上什么样的生活是我的本事。很轻松。」

象牙塔里的青年，把多年来对西方文化的认同，化为实打实的目标：出国。然而，托福能考满分的周自强，却因讨厌背单词，考不过GRE。

眼看毕业在即，为拿到北京户口，周来到中科院，做了国际合作局的科员。干活麻利的他，在机关里舒舒坦坦当了2年大男孩，上班之余自学电脑，建网站、混论坛、学PS，还结交了在大陆几乎是第一批的网友。

不过，想出国的念头一直在敲打他。1999年，周自强没和任何人商量，任性地扔掉了铁碗饭，投身市场。谁料，接连就职的两家外企，一家是皮包公司，另一家则随着全球互联网泡沫一齐炸裂。2000年，他在阿里巴巴工作半年后，因为爱情回到北京，被介绍去了一家日本公司。

生活上大大咧咧的周自强，受日本同事的影响，养成了每天换衬衣和领带的职业习惯，在工作细节上做到一丝不苟。可这仍不是周自强想要的工作——他每天都把辞职信装在包里，最终再次裸辞。

他继续做着出国的努力，目标从北美移至北欧，三次申请，签证却无一例外地被拒。拉了这么久的战线一无所获，周自强默默地放弃了出国读书的愿望。

这时，他口中「人生最大幸事」发生了——1999年他离开科学院时一度有机会去联想又最终错过，直到4年后，人事通过中科院同事再次找到他，问他是否愿意来联想工作。

2003年10月份，来北京的第十个秋天。经过6轮面试、见了7个考官，周自强入职联想，他获得了一个给柳传志当翻译的机会。

*这个夏天，无论你在哪个场合见到周自强，都能见到其身着星空时间文化衫

方向感

周自强被放到联想公关外联部，工作热情像水碰着油。周不怵上台，观众越多，他才越来劲！张罗公司年会，做主持人，主动写报告对公司产品进行建言……「这个公司给我的感觉是凭本事吃饭，年轻人重视这个东西，我特别喜欢。」

2004年底，联想集团收购IBM，PC业务成为全球第一，霸占了各个财经媒体的头条。那段时间，周自强频频随柳传志进行商业谈判，「出国出到吐」。

也是在那时，柳传志开始注意身边这个踏实又聪明的年轻人。周自强记得，自己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问及「是否有意向去投资管理部」。他随口回应说想一想。

过了一阵，柳传志问他「想清楚了吗」。「我想坏了，我就没当真，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恰好要接待的外宾到了，给我解了围。」再次在电梯里碰到柳传志时，周自强表态「我愿意去」。

「那办公室走过去也就一分钟的事，他就那么着急，走到中间一个展厅，往桌子边一坐，我跟你讲讲，为什么让你去那，你要注意什么事。完了他说好，我找唐总说一下，把你调过去。」

当时，周自强在投资管理部负责投后管理，一边仍担任柳传志的翻译工作。

产业报国是柳传志的信条，他一直在思考如何让企业在科技产业化发挥作用。2007年，在联想控股10楼的一个会议室，柳传志提出，「我们办一个班吧，帮助中科院的科学家们创业。」这是「联想之星」最早的萌芽，柳传志对其的定位就是发现和培育创业者。

又一次被柳总点名参与到这个项目，周自强非常兴奋，「公司终于给我一个机会做事儿了，这个东西有多大能做多大要看我的本事」。

周自强在联想之星的角色头两年是班主任，「什么都做」，包括招生，设计课程，和老师对课，学员管理，培训组织，还有一些项目投资，第三年开始做教务长，除了做操一些战略、团队方面的心，还是「什么都做」。那时A股还在大牛市之中，二级市场很火爆，全民PE、全民VC，大量民营企业被忽悠着IPO，抓紧窗口期赚快钱，所有投资都是着眼于如何尽快套现。

联想之星就在这样「比较艰苦」的环境中起步。「报名动员，我们是一个所一个所地跑，跑了20多个所。跑到每个所就讲，为什么要做科技成果产业化，为什么要培养人，为什么要做培训班，为什么这个培训班是免费的！人家不理解，人家说联想你要干嘛？」

2008年联想之星开学仪式上，柳传志讲了一段致辞，标题叫「不获成功，决不罢休」。周自强问柳传志，这是什么意思？柳传志说，你们干得不行，我换一拨人接着干！这事儿一定要成！

发展到2009年，公司内部对于联想之星的发展没有统一的想法，最直接的反馈是第二期学员的的感受很不好，而那个时候联想集团也陷入了与洋高管的摩擦和业绩巨亏当中，柳传志的主要精力是带着杨元庆给联想集团灭火。

但他公开对媒体表示，「最放不下」的就是联想之星。当年2月份，在美国出差途中，柳传志问，这个培训完全让你来做，能做好吗？周自强顿了一下，脱口而出「要是拼命干，我能做好」。

随后，联想之星的社会影响力越来越大，从最开始聚焦于科学家到后来向TMT领域、制造业企业开放，公司内部也两条腿平衡，一边是早期投资，一边是孵化培训。「我做得很兴奋啊。这个事情一开始做，所有人都不看好，大家都觉得充满疑惑，但是咱们一块儿把这个充满疑惑的事儿干出来了。特别有成就感。」

作为教务长，周自强虽然也会参与投资决策，但主要精力还是与创业者们零距离打交道。他至今坚信，自己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一批又一批创业者，包括科学家、草根、海归，形形色色，跟做投资所接触的人全然不同。

以前缺少的方向感，在和创业者接触的过程中有了眉目。周自强开始发现，生意无处不在。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所谓的人生观、价值观是什么，但联想这段经历，让我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改变自己，是认清自己。」

*星空时间办公区装修风格有些科技感，并无大型LOGO

走出联想

五年前一篇来自柳传志视角的联想之星报道中，德高望重的企业家领袖曾对他的培训「教务长」有一番调侃。「今天你在联想之星做得有滋有味，做着做着没准就想，干脆办一个联想大学的了，对外收费，你要真的有这个本事，我就全面支持，就把它变成一个独立的公司。」

几句玩笑话，柳传志猜对了一半未来，周自强的确在联想之星的投资下自立门户，但第一刀切到了办公空间上。

虽然柳传志前瞻性地抓住了创投领域，也将周自强推到了联想之星的核心岗位上，可其实仔细推敲会发现，尽管真正从联想出来创业者不多，周的单飞，倒不算意外。

联想之星算得金字招牌，尤其是拿到地方上来考量时，周自强曾在规划培训扩张时做了一个孵化器「遍地开花」的设想，「在各地政府非常受欢迎，只要一落地，能拿到的资源非常多。」

但此时联想之星内部开始有一个微妙的变化，旗下项目乐逗游戏2014年8月份挂牌纳斯达克，成为投资部门一个阶段性里程碑。门槛看似更低的培训业务，则受制于竞争加剧和公益属性，此消彼长下，孵化器落地的计划无疾而终，一个细节是，与苏州、天津、成都三地合作的孵化基地均已挂牌，却没等来开业之日。

甚至如今在创业大街上的联想之星1800㎡办公室，最早的规划也是一半教室，一半孵化器。

联想文化下的内部业务博弈有一个优点，有话直说，有话好好说。周与投资业务负责人把现状掰开再揉碎了达成共识，培训与投资业务不能拆，「拆了就没意思了」，而在此之上附加孵化器业务纳入原有架构，又会让管理非常复杂。

结论显而易见，要么放弃，要么单飞。而对身心均已陷入其中的周自强，前者甚至称不上是一个选项。

「别人说你也创业了，我说我不是为了创业而创业，这件事情本身，你已经为他着魔了。我前后将近8个月的时间研究，调研，跑。想了很长时间，我把自己陷在其中，我已经无法出来了，所以这个怎么办，那我就自己干。」

2015年6月16日，联想控股在港交所挂牌，这个时候周自强也开始着手准备从联想离职。

从2014年开始掀起的双创浪潮，催生了很多的新的商业模式。创业孵化器、共享办公是其中的典型。国内最早的车库咖啡、3W咖啡，到毛大庆等拷贝wework模式做的优客工厂等等。

周自强坚信自己的优势更明显，同样是做二房东，「我更懂创业者」。

当然他有了创业的想法后便获得了联想之星、风云天使基金和十余位创始人共同出资的首轮千万级融资。

「怎么说服联想之星给你投资的？」

「这个不用说服，我出去创业，你还不投我？」

不惑而惑

周自强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了联想之星在星空时间里投资的问题，多年的联想从业经历让他在拿捏与老东家的关系上游刃有余。「对联想之星来讲，星空时间是不是最sexy的业务？一定不是，这个事情是不是值得投一把，做做看？那要看谁来做。」

双方的应对也有里有面，张淼是周自强创业后招入的第一个工作伙伴，甚至第一个月，张就坐在联想之星外面的工位上办公，一面等待周完成离职前交接期，一面完成网站、公司注册等准备工作。

「高管合伙人离职，我们会请他来喝酒、吃饭，讨论未来怎么样给支持，大概是这样的处理方式。」联想之星总经理王明耀说。

张淼看准了孵化器这个风口行业，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底，全国的孵化器已经超过5000多个，但慢慢会淘汰一批，死掉一批，真正能沉下心做这个事情的人，才能做成功。

最初，周自强也给张淼画过饼，「三年五年，我们也几板挂牌，上市，但他之后从来没提过」，真的走出大公司，从0开始创业的时候，事无巨细都要考虑。

那段时间，如果感觉有新的想法，他会奋笔疾书，写下来，然后抽烟，来回抽烟，就像有点什么情况的样子。一度，周自强有些沮丧，特别是在找合伙人这件事情上。周的转变，张淼都看在眼里。最直观的莫过于从最开始天天西服外套衬衫，到今年四月份搬到现在的星空时间后，T恤双肩包。

这位年过40创业高管，总会被恭维「高起点」，甚至王明耀也在星空时间开业的发布会上为其全力背书，称周自强是「全中国最适合做孵化器的人之一」。

事实上，正式离职之前，周自强经历过一个艰苦的寻找CEO的过程，但始终未果，与外在衣着形象的转变同步，周最近突然琢磨明白一个道理，一个无止境的创业，高1公里的起步优势，真有多大意义吗？

「找CEO那段时间，心态就跟过山车一样，原来创业是这么回事，我在台上老跟别人说，药苦，药苦，你现在才知道，苦原来是这种滋味啊！」

多年教务长的身份，让他一有顿悟，便会反射般联想到培训课堂，希望将其传递给学员们，但没人知道，每当此时，周自强会多想念自己的演讲台。

但其身边的人显然感同身受，王明耀不止一次与内部学员念叨，周自强创业几年后，回来肯定是更好的一个讲师。

眼下，周自强的热情也在培训业务上，春节前后，给企业高管们开了一次培训课，反馈上佳，接下来他想切入创业公司的员工培训业务，包括针对CEO及高管团队的准MBA式课程与培训，也会开发针对企业中层和职能员工的有针对性的课程。

星空时间孵化器业务走出几公里，第一个岔路口即将到达。

办公区的灯一盏一盏熄灭，星空时间里并没有很显著的LOGO，设计风格也很简单。「未来肯定还会要做选择」，把烟掐灭了，访谈即将结束的时候，周自强像是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