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副愚蠢的可笑模样，只为亲爱的，亲爱的兄弟们开怀一场。

作者：邱清月

编辑：白苏

摄影：王晴

采访：邱清月 梁浩 李冰 小肥人

现场「Encore」声几乎刺破耳膜，灯光随着音乐的结束渐渐暗淡，他立在人群边缘，与台上的摇滚偶像保持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头微微后仰，把身体放空，张大嘴巴，猛地吸了一口混着青草的泥土味。

随即，吐出一口浊气，H觉得舒坦多了。

2009年8月末的一个晚上，奥体中心舞台前一片喧嚣，近三年未登台演出的超载乐队，点燃了飞行者夏日领航音乐节最后一波高潮，山羊之角手势排山倒海，直指前方跳跃的人浪。

这是个再未出现过的音乐节品牌，其主办方飞行者唱片的创办人，是知名音乐制作团队火星电台的吉他手曾宇。

这次音乐节，是乐迷H人生中第二次与曾宇产生短暂交集，并「再次」戛然而止。此前，H读书期间曾因购买周迅的唱片而对火星电台产生浓厚兴趣，但终未等到这支组合发片。

尽管其本人未明确有此意识，但客观地看，曾宇的音乐生涯总在迂回中展开，他与H的两次交集，恰好是其距离公众前沿最近的两次尝试，但无论出版唱片还是举办音乐节，都因为种种原因，被搁置了下来。

曾宇在蛰伏期花了几年时间，为飞行者唱片公司搭了个全套音乐产业的框架，并在恰当的时机遇到了人生中第二个搭档、如今的飞行者音乐科技CEO李戈。在接受博望志采访时，飞行者已经是一家员工百十来人、初具规模的企业，并签下了艺人身份的火星电台。

「是时候，重出江湖了。」

小样儿

主打30组乐队、12条线路、32座城市、52个周末、30000公里行程的「YAO音乐计划」，被称为目前国内体量最大的年度音乐巡演项目，也是飞行者音乐科技整合营销的又一次尝试。曾宇希望把它打造成为独立音乐人与其发展平台的媒介。

淡蓝色音符图案的「小样儿」APP 3.0版是这一计划的线上通道。飞行者音乐科技联合创始人兼CEO李戈告诉博望志，YAO音乐计划中的所有巡演音乐人都将通过「小样儿」APP进行征集，参与巡演项目过程中，「小样儿」平台会帮助独立音乐人进行曝光传播，并通过线上音乐版权交易功能为独立音乐人提供变现的可能。

成为国内首个真正「让音乐变现」的移动端音乐APP，这个想象有点大胆，但完全是计划外的产物。

「小样儿」APP是2013年曾宇和两个朋友投资做的，曾最早把它定义为私密性质的音乐人Demo交流工具。上一代音乐人经历了唱片时代的动荡，突围之后，迫切希望利用现有资源搭建一个低门槛音乐市场，新生代音乐人能够在此交换资源，沟通合作。

前两年，曾宇帮郑钧做了《风马》那张专辑的编曲，某次在郑钧家忙活时，郑十分神秘地把曾宇拉到一边，透露了自己做「合音量APP」的计划——哥们儿有一事，已经如何如何了。

曾宇乐了，当场拿出手机，「我已经做了个APP，你看看。」

郑钧看了看，没表态。

打拼多年的音乐人碰上移动互联网时，选择不可避免地趋同，从曾宇的「小样儿」，郑钧的「合音量」乃至广受关注的「阿里星球」，产业结构与切入口有区别，但思维逻辑与洞察类似。

「小样儿」算是一个设计上比较克制的APP，从曾宇一个音乐人的角度出发，始终不愿意为其赋予FM等更加大众化的功能，「我们还是一个小团队，也没有钱去做市场，所以你不能那么冲。」

「我是音乐人出身，最想做的事就是，能给所有喜欢音乐或者做音乐的人一条路，不说这个路管不管用，但是起码路在这儿！」曾宇提高音量，「我跟黄少（「火星电台」的搭档黄少峰）的不幸是，之前没有这些东西，我们的才华和能力其实是被现实状况压低了。」

他吃过时代的亏。

*曾宇近年在合成器上找到了更多电子音乐里的表达方式

行驶缓慢

「阳光多灿烂，可我的自由行驶地缓慢。

欲望难躲闪，我终於还是失去了判断。」——《娱乐天空》

曾宇说，与周迅的《幸福花园》一样，《娱乐天空》也是当时留给自己出专辑的歌，却被陈奕迅挑去，放在他2014年5月发布的国语概念专辑《米·闪》中。借此，曾宇和他的火星电台重新回到聚光灯下。

《米·闪》借鉴十四年前陈奕迅经典大碟《The Line Up》双制作人的模式，由曾宇、黄少峰创立的火星电台和创作才子林俊杰各自负责半张碟的制作。

曾宇说，当时他给陈奕迅发了20多首Demo，陈挑出5首放进新碟——这5首歌恰好是火星电台准备私藏的作品。陈奕迅形容，「这20多首歌简直有让我重生的感觉。」

曾宇和黄少峰一开始并不是奔着制作人来的。二人都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录音系，曾擅长编曲，黄长于词曲创作。大学期间，二人和几个同学组建了一支乐队，名曰「缓冲」。后被时任华纳麦田高管的宋柯发掘，签下他们并许诺发一张专辑。乐队迟迟没有收到录制通知，他和黄却集结在宋柯那儿，开始给叶蓓、老狼等歌手提供词曲和编曲。

2003年，火星电台为周迅制作其首张个人音乐专辑《夏天》。这是火星电台第一次担任制作人，两人紧张又兴奋，卯足了力气，把自己留着做专辑的歌都放进了《夏天》。

《夏天》一炮打响。上市不到一月，销量即突破28万张，连续三周雄踞北京音像大世界销量排行榜的冠军位置。

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名声大噪。每天来拜访、求歌的艺人和经纪人络绎不绝，很多艺人找上门来，只求一首类似《求佛》《嘻唰唰》的热门歌曲。

「我们干不了，我不是干那活儿的人！」

担任制作人六年之后，给火星电台出专辑终于提上了麦田音乐的日程。这个消息让他们兴奋不已——翻找当年的备用歌曲，还上手写了新歌，《娱乐天空》就是那时候的作品，歌词里明显带着些浓烈的情绪——「阳光多灿烂，可我的理想在慢慢腐烂」。

那几句歌词似乎是一个强烈的暗示，意外的困惑不期而至。火星电台习惯了命题作文，突如其来的自由，竟让新专辑制作落入了无底的深渊。按当时宋柯给的空间和预算看，二人想录就去录，拿出作品就能发行专辑。

「可我们写不出歌了。」曾宇笑得有点尴尬，「做制作人时间长了，很难再像一个单纯的艺人去表达自己的东西。」

年轻时候的曾宇是自由而浪漫的。转向幕后以后，他不得不开始学习怎么配合艺人，创作的中心点也由自我慢慢倾向他人。成为优秀制作人后更甚，火星电台不得不抛掉原先的主观看法，紧跟时代，去找当下艺人的闪光点大做文章。

想唱的却唱不出口，唱出来的也凌乱涣散，甚至凑不齐一整张专辑。他们将发专辑的日子无限拖延，两人合作也变得索然无味。

随之而来的唱片业低潮期里，曾宇花了一年多，坐在家里琢磨这个已经濒临崩溃的工业体系，他发现无论作为艺人还是幕后制作人都丧失了话语权，体系内的个体被逐一割裂，「谁和谁都挂不上了。」

由于工作长期停滞，他与火星电台的搭档黄少峰也慢慢失去联络，「其实火星电台就等于解散了，当时已经死心了。」

困惑的领航者

2006年，曾宇的角色也在发生变化。他成立了名为飞行者音乐的唱片公司，并签下咖啡因乐队和自己所在的乐队糖果枪。

「每个音乐人都想做一个自己的label（厂牌）。」在最迷茫的时候，曾做了一个基于最原始兴趣的选择。

2009年，飞行者唱片在北京奥体中心主办了一场为期三天的摇滚音乐节。观众不多，口碑不错，之后算账，利润为负。此后三年，由飞行者主办的世界城市音乐节财务报表都「不太好看」。

曾宇解释说，自己本质上还是音乐匠人，不太懂经营。「我还是挺有追求的，但是追求就变成了成本，我又不忍心花特少的钱，结果被大家骂得一塌糊涂。」

搭档黄少峰作为演出嘉宾，好几次为音乐节站台，他回忆说：「曾宇（音乐节）办得太诚恳了。」

曾宇重金请来的海外摇滚乐队，除了死忠粉丝狂热之外，得不到大众关注，音乐节赔了钱，吆喝也没赚到，「老百姓对好听的和声和结构形式，没有嗨点——这个现实挺让你崩溃的。」

此后，曾宇开始专注于做音乐节和演唱会的执行。奇怪的是，那两年他承办的迷笛、张北音乐节反倒很成功。

摩登天空火了，张北火了，但曾宇自己的音乐节死了。曾现在的合作伙伴，飞行者音乐科技CEO李戈评价这是「一个实现音乐理想的项目」。

「回头看，好像你起得早，却赶了晚集？」

「没有，我不觉得错过了什么。」

2009年，曾宇第一次到美国参加Namm Show，面对这场世界级的音乐产品展览会，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让他差点崩溃。站在这块全球流行文化中心的土壤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浅薄，甚至开始有些自卑。

展会上的人们，没有肤色、性别、职业之分，随时可以跟着节奏舞动，父亲可以带着孩子为偶像的出场歇斯底里地尖叫。「音乐在不同年龄阶段的人之间是共通的艺术。」反观国内，曾宇叹了口气：「我爸爱听俄罗斯歌曲，我听Michael Jackson的时候跟他是没有任何共同语言的。我们的（音乐）文化是断代的。」

曾宇说，东京有一万多支乐队，相比之下，北京才有两千到三千支乐队，且水平参差不齐。「不是说我们不行，日本跟我们就差几代人。不是说现在多努力，多刻苦就能怎么样，它其实是差距在这儿。」

差距里一个无法弥补的东西，是时间。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搁置了音乐节。他在等，等一代人的成长。2012年世界城市音乐节闭幕之后，飞行者科技一直没有打造自己音乐节品牌的计划。

*飞行者音乐科技公司内充斥着音乐元素，即便在会客室里，也堆放着大量器材

另一个搭档

「飞行者那会儿的状态，就是有想法，没办法。」6月28日晚上，在NEU China媒体酒会的后台，李戈对博望志说。

在李戈眼里，前几年的飞行者功能齐全，却不成气候，还只是音乐作坊的属性。

2010年左右，市场还不规范，飞行者立足自身，缺哪儿补哪儿，不经意间就拥有了学校、经纪、唱片等业务。等到资本一进来，盈利甚少的音乐作坊没得玩了。

长于音乐创作、疲于经营的曾宇纠结不已：卖掉公司，又或者放着自生自灭？

正在这时，有朋友给他推荐了还在乐视网担任整合营销高管的李戈。2013年夏天，曾宇约李在一家咖啡馆见面，他把飞行者现状和盘托出，希望得到对方专业的解读。

李戈对曾宇说，你缺的是整合。于是聊天的最后，曾含蓄地向李戈表达了合伙的意思，李戈当时未置可否。曾宇有心聘请李，并托人打听了对方在乐视的待遇。「我挺吃惊的，他那个位置的薪水能买一个唱片公司。」面对现实他有心无力，彻底打消了念头。

事后，李戈向博望志透露，他明白曾宇的意思，但一时半会儿放不下当时的工作，不好表态。两个大男人之间的相处与交流自有其门道，2014年峰回路转，李戈主动找到飞行者，寻求项目合作。「飞行者产业链布局基础好，但是缺一个验证全产业的机会，」李戈说，他认为飞行者执行力很强。

加入公司后，李戈重新梳理了飞行者的变现方向，开始进行大刀阔斧的整改，保留原来的制作、经纪、学校、录音棚和演出，增加市场业务。2015年，飞行者唱片正式更名为飞行者音乐科技有限公司。

此后，曾宇主管艺人创作和监控内容质量，除此之外的一切事务都由李戈打理。曾宇笑着说：「他就像我人生中另外一个搭档。」

不同于火星电台的搭档黄少峰，李与曾性格迥异，但很互补。曾宇以前要么只能给别人写歌，要么只能给自己写歌，很难做角色的转换。现在，李戈告诉他：「你可能有60%要放在工作上，40%放在自己。」问题迎刃而解。

2015年成为飞行者的分水岭。当年即完成2000万人民币的Pre-A轮融资，投资方为弘坤资产管理（上海）有限公司。至此，飞行者从原来「低成本赚钱」的传统音乐公司，成功转型为一家音乐科技公司。

李戈的到来让曾宇轻松许多。他打算从管理者的角色里脱身：「我希望再往后撤一些，单纯地做一个音乐人。」

恰好黄少峰来找他录吉他，曾想了想，决定还是拉上老搭档，写新歌。2006年创办唱片公司时，曾宇并未急于签约自己的火星电台，10年后，在飞行者音乐科技旗下，火星电台的首张专辑，终于开始启动录制。

飞行者旗下的录音棚就在开放式办公区域的过道边，一堵厚重的合金门隔出了两个世界。轻轻转动门上银色的一字把手，对面三盏暖色壁灯，紧贴在黑白的墙纸上。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屋里突然冒出各色按钮和几排键盘，立在桌上、架子上，排列整齐。坐在吧台椅上，静得只能听到自己胸膛里发出的声音。

「咔嚓」一声关上门，曾宇开始「休息」，他说这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调剂，「开一天会，回到电脑前，只想音乐。」

邱清月简介：苍茫的天涯是我地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