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周刊 编辑部 | 李壮

“人生（工作）的结果=思维方式×热情×能力。”

——稻盛和夫

稻盛和夫走了。这位创造了两家世界500强企业，一年多时间就让日航扭亏的企业家，于2022年8月24日在日本京都家中安然离世。

对于稻盛和夫的离去，企业家圈和知识界纷纷缅怀，对他的成就、精神和哲学思想致以最后的敬意。

稻盛和夫的人生虽然画上句号，但他留下的阿米巴经营方式和“人生方程式”依然影响着后来者。特别是人生方程式中的“思维方式”，稻盛回答过“人为什么活着？”这个终极问题，他的答案是：“是为了比出生时有一点点的进步，或者说是为了带着更美一点、更崇高一点的灵魂死去。”

农民之子

稻盛和夫的家位于鹿儿岛市，父母既是工人也是农民——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家里连一本书都没有。

1944年，稻盛和夫“小升初”，报考了当地的重点中学——鹿儿岛第一中学，但因为之前是“孩子王”、疏于学习，考试失败。接着他患了结核病，因为家里穷，只能靠硬扛、靠命运的垂青。13岁的稻盛和夫知道自己的家境，并陷入了关于来世什么样的焦虑中，因为他的二叔、二婶也患了这个病，并在之后双双去世。

也是那时，住在他家隔壁的一个租客看他可怜，送了他一本书，希望帮他解除烦恼，书的名字是《生命的真相》。在这本书里，稻盛和夫习得了一句话：“我们内心有个吸引灾难的磁石。生病是因为有一颗吸引生病的羸弱的心。”

稻盛和夫回想自己为什么会患这个病，之前叔叔婶婶得病的时候，都是稻盛和夫父母照顾，父母和哥哥对这个病都是坦然面对，只有稻盛和夫小心回避以免被感染，但只有他被传染了。他认为自己“想回避、逃避的心，非常厌恶生病的那颗羸弱的心吸引了病灾”。

在病魔、战争双重打击之下，稻盛的升学依然是难题。他的老师请求稻盛父母支持稻盛继续考重点中学，但稻盛二次考试依然失败。老师又帮他报考了鹿儿岛中学，这一次他终于成功。

之后稻盛和夫扭转了“躲着不幸走”的胆怯想法，而是要接受包括学习在内的所有挑战，他很快就靠努力成为优等生。不过，挫折依然会不请自来。在报考大学时，他原本报考大阪大学医学系，没能考上，被迫考取了当地的县立鹿儿岛大学（后成为国立大学），读有机化学。

对稻盛和夫更大的考验还是在他大学毕业之后。1954年，稻盛和夫大学毕业，他计划到石油公司求职，一路走下来却处处碰壁。他感觉这个社会实在不公平，命运一直在嘲弄他，他已经走投无路，他甚至跑去帮派招揽小弟的地方徘徊。但冷静下来后，他知道他不能给5个弟妹带这样的头，他需要通过努力赚来的钱，养活弟弟妹妹们。

这一次又是老师出面帮忙，帮他介绍进了京都的松风工业，一家电瓷制造工厂。这家公司当时经营不善、常常欠发工资。和稻盛一起进入这家公司的大学生还有4人，半年后，那4人纷纷辞职离开，稻盛也找了退路，只是没有跳槽成功，因此成了惟一一个留下来的大学生。

一个人孤军奋战，反而让稻盛和夫在思想上有了180度大转变。他认为，自己眼前只有一条路，就是干好工作、做出研究成果，闯出一条活路。于是，他把锅碗瓢盆都搬进了实验室，强迫自己每天从早到晚坚持实验研究。

他的转变带来了好的回报。因为天天忙于实验，成果开始一点一滴地累积，他的上司对他越发看重。后来，松下公司向松风工业下了一笔订单，是关于电视机显像管中的电子枪所使用的绝缘陶瓷部件以及U字型绝缘体的产品。

这种产品原进口自荷兰飞利浦公司，日本没有同类产品。稻盛和夫负责攻关这项技术，他用了一年左右的时间，通过独特方法，首次在日本成功合成了这种精密陶瓷材料。这不仅给他带来了极高的评价，同时也让他体会到了工作的乐趣和人生的意义。

打下京瓷、KDDI和日航成功基因

在稻盛和夫以技术驱动松风工业渐渐脱离破败的境地时，松风工业的管理层却昏招儿频出，先是调走了对稻盛和夫开放管理的上司，又调来了一个完全不懂陶瓷、不懂技术的主管。新主管蛮横干涉稻盛和夫的研究过程，使他的工作变得空前困难，而一句“你到底懂不懂新型陶瓷啊？”彻底激怒26岁的稻盛和夫。

1958年12月，稻盛和夫离开松风工业，在几位朋友的资助下，他创办了京瓷公司（京都陶瓷株式会社）。而在他离职的第二天，他就和“前同事”须永朝子结为夫妻。

在京瓷创办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因为创业者大多是20多岁的年轻人，稻盛和夫对这些朋友和前同事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提议“血印盟誓”，有同事写下誓言：“我们团结一心，必将成就为社会、为世人的事业，以此血印为证。”

在1959年4月1日京瓷正式开始工作的庆祝宴会上，稻盛点出了公司的发展愿景：“我们的目标就是成为原町第一、西之京第一、中京区第一、京都第一、日本第一，最终是世界第一。”

那时候的京瓷，所使用的厂房是借用的股东的仓库。稻盛的宏大愿景，在几个同事来看也只是一时冲动。但他常常提这个目标，后来所有人都相信他真的是那么想的。

京瓷公司最初的核心产品是“精密陶瓷”，也就是稻盛之前取得的研发成果。他对自己的这项成果继续在市场上取得成功充满自信。

稻盛和夫当时的工作方法是没日没夜地工作，他也请求员工也这样努力工作。他认为，今天努力了才看到明天，明天努力了才会看到一周，一个月努力了才会看到下一个月，全年努力了才看到下一年，所以“每时每刻都努力，是最重要的”。京瓷公司员工的疯狂工作，在公司创办第一年就迎来硕果，公司净赚300多万日元。这超出了所有股东的预期。

之后，京瓷公司虽然也出现过一些波折，但总体上一直保持产品扩张、市场扩张和管理升级的步调，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企业发展为到纽交所上市的综合性的全球500强企业。

稻盛和夫是技术出身，也一直谋求公司在各产品线上能做到全球领先甚至是惟一。不过，随着公司从偏居一地的几个人的小厂陆续扩大到全球设厂员工几万名的规模，稻盛和夫的管理持续升级，并总结出了“阿米巴经营模式”。这种模式的核心是“敬天爱人”，就是做正确的事，有底线，有利他之心等。

如果说京瓷公司的历史写满了稻盛和夫创立和发展企业的摸索经验及成果，那么他创立KDDI则是他深思熟虑、“利他之心”的结果。

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前，日本的通信领域被国营公司垄断，政府希望以市场化方式降低国内相比国际要高的通信资费。稻盛和夫认为，国民享受优惠的通信费是合理、正当的，同时，他也认为，京瓷公司本身的风险企业特质是可以迎接这种新挑战的。不过，他没有马上成立公司，而是反复自省自问，自己的动机“是否混杂了为公司或个人谋利益的私心”，如此自省半年，确认自己确实没有邪念，才成立了第二电电企划株式会社（DDI，1984年创立）。

稻盛和夫和DDI公司心心念念的就是如何降低国民通信费，所有员工统一的思想和行动是“工作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国民”。这种追求让DDI公司取得了代理商和客户的广泛认同和支持，公司发展十分迅速。

为了让自己的私心不会膨胀，稻盛和夫在DDI公司没有股份，应属于他的股份全部以票面价格陆续转给了普通员工。稻盛和夫认为，公司迟早会上市，辛苦为国民付出的员工理应获得合理回报。

正是因为处处与众不同，DDI公司不仅带动日本通信资费的持续下降，还逼迫最大的竞争对手日本电报电话公司（NTT）跟着降资费。2000年10月，KDD（国际电信电话株式会社）、DDI、IDO（日本移动通信株式会社）三家公司合并为KDDI公司，稻盛和夫担任名誉会长。

目前，KDDI已连续多年位居全球500强企业，日本民众也继续享受着优惠的通信资费。

相比京瓷公司和KDDI，拯救日航（JAL）一事，实际上不是稻盛和夫的“主动出击”。在2010年，稻盛和夫已经退休多年，但亏损难改、深陷泥潭的日航迫使日本首相出面邀请稻盛和夫出山。稻盛和夫提出两个要求，一是不带团队，二是不要薪酬。在满足这两个要求后，稻盛和夫以78岁高龄为日航服务，一年多后，日航扭亏为盈。

外界可以看到稻盛和夫在日航大幅裁员的方法，日航裁减了15700个工作岗位，降薪比例最高达30%。在这个直接的裁员降薪策略以外，稻盛和夫给所有员工指明了一个方向，就是员工应该充分认识自己的行为和公司的底线，这与他当年创办京瓷公司时要求类似，也取得了同样的效果，日航最终重回世界500强。

阿米巴与人生方程式

稻盛和夫的管理模式是阿米巴经营模式，又叫“变形虫”管理。所谓的“变形虫”就是生产过程中的一个个作业中心，或者说是工厂、车间里最小的生产单元，这样一个单元相当于一个变形虫。每个变形虫都独立核算，这样，每个变形虫在追求降低成本和提升利润中，最终让公司整体的成本降低以及利润提高。

实际上，每个变形虫还不算最小生产单元，“最小单元”应该是每个员工，只是当员工处在变形虫内部就势必要接受相互学习和督促的氛围。这其实也是稻盛和夫早期公司每个人每时每刻要努力工作的一个“实践成果”。

阿米巴经营模式至今仍有广泛影响，也有一些质疑。实际上，没有一种经营模式可以普遍适用或者长期有效。对于稻盛和夫，他的哲学思想要超过他创造的某项技术或模式。

对于自己的经营之道，稻盛和夫说，“每一位企业家都更应该思考企业存在的社会价值与责任是什么，有多少，并且永远持有一颗利他之心，为之不懈努力，这就是我的企业经营和人生经营的核心。”

在管理京瓷公司、DDI公司和日航的过程中，稻盛和夫其实一直是以利他之心做事，而且一次比一次要求更高。

稻盛和夫还提出“人生方程式”，就是“人生·工作的结果=思维方式×热情×能力”。他认为，这是人生过得更美好，收获更幸福的果实的方法。如果说能力和热情是0~100分区间，那么思维方式的区间是﹣100分~100分区间，即思维方法必须是正确的，人生才有美好的基础。思维方式就是生活的哲学、理念或者思想等，这是“人生方程式”中最重要的“变量”。

在2003年，稻盛和夫获卡内基协会授予“安德鲁·卡内基博爱奖”——比尔·盖茨、乔治·索罗斯也曾获得此奖，稻盛和夫致辞时说，“我对卡内基说的‘个人的财富应该用于社会的利益’这句话十分认同。因为我自己以前也有这样的想法，财富得自于天，应该奉献于社会、奉献于人类，因此我着手开展了许许多多的社会事业和慈善事业。”

稻盛和夫在早年规划人生时，划分了三个时期：一生80年，第一个时期是出生到20岁，这是自立谋生前时期；第二个时期是20岁~60岁，是进入社会、努力自我钻研，奉献于社会、奉献于人类的工作时期；第三个时期是60岁~80岁，为灵魂之旅做准备的时期。

早在65岁那年（1997年），稻盛和夫在胃癌治愈后到寺庙出家。他指出，工作现场就是最好的磨炼精神的地方，工作本身就是修行。这是最大的目的，这以外的所获得的财产、名誉、地位等没有多少意义。

如今，稻盛和夫走完了“我是我，我非我”的人生之旅。就像他之前所说的，“创办京瓷公司和DDI公司的人，其实并没有非我不可的必然性，只不过偶然上天赋予，由我扮演罢了。”

（本文已刊发于9月3日《红周刊》，文中提及个股仅为举例分析，不做买卖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