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春晖

“如果对面走来一个人，我却没看清他长什么样，我就会不舒服。”杨苗指指自己的眼镜，“其实我只有200度，不戴也行。”

“旁边那桌的胖大哥，你说他是做什么的？”既然推理剧导演这么强调自己的观察力，我赶紧给他一个表现机会。

“他不是影视圈的，很可能是位投资人。他穿条纹衬衫和西装，身旁放着那样一只公文包，这个圈子不会如此打扮。圈子里，再牛逼的导演也会穿得很随意。他也不是制片人，制片人会穿POLO衫，而且多数都穿小脚裤。”杨苗扫了一眼隔壁桌，煞有介事的说。

“更重要的是，我认识坐在他对面的人。他正在做的app，很需要找B轮融资，所以我推测他们在谈融资。”杨苗得意道。

我们正身处的这家park square，影视圈人出没。才坐下，耳边就被灌满了IP、网剧、电影……

“影视圈两个聊事的地儿。一是亮马桥的金多宝茶餐厅，洪金宝开的，那里都是香港人在聊。还有就是这家park square，国产的都在这儿聊。”杨苗边说边乐。

但他这个人不能笑。不笑还是长发遮眼的文艺青年，一笑就像戴眼镜的黄渤。

杨苗

杨苗出生于1985年，北京电影学院编剧科班出身。2016年，他与壹酷文化创始人之一五百合拍了热门网剧《灭罪师》。五百也是《心理罪》的导演，入行已经超过10年，他发起了一个弧光联盟，杨苗就是成员之一。

推理悬疑网剧《灭罪师》由爱奇艺和中联传动出品、壹酷文化承制并联合出品，截止到8月17日，在爱奇艺平台独家播放18集，累计播放量破3亿。

“不可能实现”的本格推理

《灭罪师》是国内鲜见的“本格推理”。此前大热的《余罪》，虽大家同属“罪”字辈儿，但内里其实大相径庭。

“《余罪》比较写实，更家长里短，你能感觉这个人物真实活在我们的生活里，所以受众基数更大。《灭罪师》不是一个写实的剧。”杨苗说。

本格推理以逻辑至上的推理解谜为主，常有密室杀人等诡计类型。通常尽可能地让读者和侦探站在一个平面上，拥有相同数量线索，意在提供解谜乐趣。与注重社会写实、杀人动机的社会派相对。

简单来说，就是我设计了一个超复杂、高智商、甚至多此一举的手法来杀你，但杀人动机一笔带过，就是本格派。我就随便一刀捅了你，但是我的杀人动机要由侦探追溯到我幼儿园时受过的心理伤害，这是社会派。

“本格推理有很多复杂的杀人手法，比如你们第一集的钢丝密室杀人事件。依你看，在现实中，本格推理的密室杀人手法能实现吗？”我问。

“不能实现，我觉得所有本格推理在现实生活中都不能实现。这正本格推理的迷人之处。”杨苗说。

既然是不可能实现的犯罪，那么如何把其真实呈现呢。在杨苗看来，关键是先让自己相信它是真的。

“如果导演不信，就拍得不真，总觉得哪不对。本格推理要是较真起来，是有很多漏洞的。硬在这里较劲就没法拍了，所以我自动过滤那些不合理的地方，尽量拍得合理化。”

在《灭罪师》第一集中，一位应召女郎在电梯中被钢丝套环装置割头。但剧本中有个显而易见的bug，为什么应召女郎会刚好站在能够被割头的中间位置呢？

《灭罪师》剧照

“我们就设计电梯中间有个音乐装置，这女的一站在上面，就会发出音乐。但你要说现实生活中有没有这样的电梯，我也不知道。如果你再较真，她为什么一定要站在有音乐的地方，我也更没办法了。”杨苗说，很多推理细节都是在拍摄过程中反复修改。

“推理剧的导演本身是否需要看到很多线索？你看推理小说，一开始就能猜对嫌疑人吗？”

“其实作为创作者去骗观众很容易。但我作为观众去看别人的推理，也是很难猜到的。”杨苗说，“因为这是创作者自己的伎俩。”

犯罪推理剧，面对的监管压力总是格外大，《灭罪师》的另一位导演五百，在拍《心理罪》时已深有体会。“杀人的过程太接地气是不允许的，因为担心有人去效仿。但《灭罪师》这样就完全没问题，因为你学这个方法也杀不了人。”五百说。

出于规避监管的考量，《灭罪师》把惨无人道的犯罪场景和办案无能的警察系统都搬到了韩国，上演了一出中国侦探韩国破案的大戏。但同时中韩夹杂的对白也引发观众的强烈不适。

“我的电影观就是要真实。很多网友吐槽，不能全用中文吗？我觉得不行，那你的逼真性在哪呢？我讨厌译制片的感觉，我永远不会做那样的戏。”杨苗觉得，这是自己不能妥协的地方。

而如果有机会重新再拍一遍，他最希望把男二号的人物更立起来，变成两个人查案，彼此之间有对抗和挣扎。

男主（右）和男二

“确实，你们这剧都没CP，一个热血小狼狗和一个面瘫名侦探，本来应该有CP的。”我说。

“其实有……他们俩在屋里喝水那场戏，男主说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男二说还有我呢。只是他们俩感觉不来电。”杨苗语似遗憾。

突然有一天，张国荣死了

在上北影前，杨苗念的是一所很烂的专科学校，并且在那里“叱咤江湖”。

他组织社团，进学生会，带领大家谈判，和宿舍的校外管理者斗智斗勇，很是激情激进。

但这种火山高校的生活只持续了半年。

“突然有一天，张国荣死了。我觉得很空虚，不能再这么搞了。我到底要干什么。”杨苗回忆，“其实我小时候有个梦想，就是上电影学院。”

因为在90年代的录像厅时代看了大量港片，功夫片、喜剧片甚至三级片，杨苗最初想做演员，后来又想写小说，于是报考了北影的文学系。

电影学院的生活彻底改变了杨苗的生活轨迹。“以前只是喜欢而已。看电影越多，突然有种进到骨子里的热爱。”杨苗说，“于是也不想写小说了，影像的魅力太大了。一个风吹着树叶的镜头，一千个字也写不出这一刻的感受。”

最初触动杨苗的，是马丁.斯科塞斯的镜头语言。电影可以和社会产生对话，让观众有自省空间，同时又非常好看，不让投资方赔钱，马丁斯科塞斯也成为杨苗日后最欲效仿的偶像。

马丁.斯科塞斯

这点倒和彭浩翔电影《买凶拍人》中的倒霉副导演阿全一样。在电影里，从纽约电影学院学成归来的阿全，抱着成为马丁斯科塞斯的梦想，回到香港却只能去AV片场打下手。

“当年马丁斯科塞斯拍摄《蛮牛》，他花了八个星期做音效……”模仿起《买凶拍人》这段经典台词，杨苗这个河南人一秒钟粤语上身。

但杨苗比阿全幸运。国内网剧市场风起云涌，他很快等到了机会。

自信爆棚才拍推理剧

尽管本格推理听起来相当高端洋气，《灭罪师》也总与“烧脑”、“精良”、“口碑”等词并行。但事实上，即便在“本格推理”一词的诞生地日本，这也是一个相当式微的题材。

本格推理的盛行，总要伴随一个轻松惬意的黄金时代。日常生活不需要费脑，便在推理中找到游戏的乐趣。

而纷扰复杂的当下，每天应付生活已是不易，谁还有心思推理呢。如果是社会派推理，倒还可以看看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情感纠纷，也比较容易共鸣。

东野圭吾社会派推理代表作《白夜行》

“为什么会想拍一部本格推理剧？这在犯罪推理剧里算是很小众的题材，而且你们在剧中致敬的也是东野圭吾这样的社会派，为什么不拍更主流的社会派推理？”我问。

“功利一点说，首先是因为本格推理没人拍，所以我们才要拍。”杨苗说，当时五百导演拿着故事大纲找到他，他一看是本格推理，立马说这个好，没人拍过，这事儿太值得干了。

“你知道为什么拍推理剧的人少吗？因为费力又不讨好。”已经执导两部推理剧的五百说。

一个作案现场，因为要以罪犯、侦探、普通警察等人的视角分别呈现，需要来回拍七八遍。而一旦稍微细节有不合理，还很容易遭骂。《灭罪师》花了100天拍出了20集网剧。而这个工时，通常都能拍出40集电视剧了。

“那还坚持拍？”

“喜欢挑战嘛。我们是属于特别想突破自我的，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五百答道。

“做悬疑片对导演、编剧是非常好的训练。做其他剧不用这么费脑子，在现场睡觉都行。很多剧里你看不到导演的东西，但在本格推理里，你能看见导演的意图和表达。”

五百和杨苗

杨苗和五百也承认，悬疑推理剧的受众就是比较窄，“片子的口碑和影响符合我的预期，但点击量不符合。”五百说，“不过这个拍之前也预估到了。其实《心理罪》的点击也不好。”

但在五百看来，没有必要执着于分析市场。看故事的是人，拍故事的也是人，只要感受自己就可以。“因为我们的经历和别人也没太大差别，都是生老病死。我们也看过，经历过，成长过，只需要去感知，真正打动人的是什么。”

五百同时表示，《灭罪师》正计划投拍大电影，有望明年开机。

“现在资本看好这个行业，机会也更多了。”我说。

“现在这个市场太浮躁了，很多人看不清，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想赶紧炒热点，想赚完钱就走。但你问问这个市场里，有几个人是赚完钱跑掉的？没有，都还没变现呢，全是吹牛逼。”五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