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禾子
“那你也是困在自己的‘房间’啰?”The Tic Tac乐队主唱徐元彦坐在我的面前,和我玩笑道。他留着一头蓬乱的中长发,讲起话来慢条斯理,给人感觉亲切而慵懒。
两周前,这支来自台湾的乐队展开了自己的第一次内地巡演,上海一场、北京三场,在几乎零宣传的情况下,他们的演出更像是对内地市场的一种试探。诚如他们自己所言,尽管现场就来三、四十人也会觉得不错,很容易就满足了,毕竟这一次来内地巡演就是为了来看看市场。对于乐队未来的发展,他们则说:“不急于向唱片公司投怀送抱,蛮想去大陆许多城市演出。”
去年10月,The Tic Tac发表了乐队的首张专辑《正常的生活》,元彦提到的“房间”正是专辑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意象。“当每一个人在追求他的理想或者目标的时候,都可能会把自己困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所以有时候你越想追求,就越困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然后就越追求不到……”元彦说起专辑想要传达给听众的感觉。
2008年,The Tic Tac成立于台湾,目前由主唱元彦、鼓手雨洁、吉他手辉彦、键盘手Gary以及和声小四、柏舒六人组成。之所以叫做The Tic Tac,元彦觉得,“tic tac”是时钟的滴答声,但时间的流动本身是没有声音的,唯一可以记录时间的只有人的感觉,所以“时钟在发出声音时,往往还有一种复古怀旧感。”在无形无限的时间之中,The Tic Tac希望能去留住一些东西。
现在,成员们都并非全职在做乐队,而是有一份别的工作,元彦在学校当助教,雨洁在华视坐主播,柏舒做平面设计师,小四、辉彦和Gary还都兼做其他乐队。元彦形容说The Tic Tac是一个“家庭式的组合”,大家有空就来,所以成员也并不固定。周二到周五的晚上,大家便会聚在台北艺术特区的工作室排练,和音乐在一起的时间也成为了每个人最享受的时刻。
目前The Tic Tac的全部事务也都由乐队成员自己打理,虽然除了音乐之外还有许多需要操心的事,但The Tic Tac依旧有着自己的节奏,他们也并不急着去投送唱片公司的怀抱,“一味把一切都委托公司,我们只顾音乐,这也有一点不太好……透过现在自己执行各个层面的事情,我们会更能了解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的方向,或者说我们的需求在哪里。”
作为乐队的灵魂人物,元彦自称是一个“具有毁灭个性”的人,辅仁大学哲学系毕业的他对于音乐和创作有着近乎偏执的严苛。他曾在2012年为了找到自己想要的音乐而独自前往英国游学,看了很多演出,接触到了很多不同的音乐。那是The Tic Tac在2010年发行完EP《U Have to Go》之后,“就感觉做出来之后觉得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元彦这段为了寻找理想而出国取经的经历,在雨洁看来却一点都不浪漫,“当时觉得要和这个人失去联系了,他去英国去那么久,谁也不知道他要干嘛。”
也多亏了这段经历,现在的The Tic Tac才逐渐找到了自己的风格。它比以前更加注重对声音质感的表现了。在《正常的生活》中,乐队放弃了爵士鼓的编排,而换作更有力的打击乐,“更能表现The Tic Tac音乐上的动态”;整张专辑的录制也没有选在传统录音室,而是选择了乐队工作室的一个开放空间,“这里录制的声音可能不像录音室那样干净,那样富丽堂皇,而是更能还原声音的粗糙和真实感,更能表现‘正常的生活’。”
不过,在被问及是否满意新专辑时,元彦还是觉得,“身为创作者,可能永远都不会有满意的时候。”但他也表示,“《正常的生活》算是一个乐队的一个milestone(里程碑),算是对自己历程的一个梳理。另外也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把这件事情做下去,接下来就是朝对的方向,希望以后会出来比自己的预期还好的结果。”
作为一张概念专辑,《正常的生活》好像讲了一个超现实的故事,给人以魔幻而抽象的感觉。专辑中所有歌曲的曲序也都经过了精心的安排,“我们希望通过这个曲序,让它成为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虽然现在数位(注:即数字)发达,大家听歌都是单曲式的,我们还是特别希望大家从第一首听到最后一首,有一个完整故事连接的感觉。”元彦说。
Wilco(照办)和Arcade Fire(拱廊之火)是The Tic Tac非常欣赏的两支乐队,元彦说The Tic Tac的音乐风格也或多或少受到了这两支北美独立摇滚乐队的影响。今年5月,乐队受邀前往加拿大CMW(Canadian Music Week)音乐节演出时,曾被外媒和乐迷评价说“很像北美乐队的风格”。这也让成员们感到十分惊喜,“因为可能也有如实地呈现我们的喜好,而不是只是我们自己说自己像这样的风格,觉得还是蛮开心、蛮特别的经验。”受到外界肯定的The Tic Tac,在未来的音乐道路上也一定会走得更加坚定。
The Tic Tac同样表示,希望在将来能够多来大陆演出,“其实还蛮想去大陆的很多城市演出的……从加拿大演出回来之后我们会有一些反省,那就是为什么我们去加拿大,而不回来亚洲,就觉得好像也不能太不顾本,所以我们也觉得应该多回来亚洲看看。”
《正常的生活》作为一张概念专辑,整张专辑的整体设想和创作灵感是什么样的呢?
元彦:应该说专辑中的所有歌曲都不是同一时期创作的。对我而言,整个创作分成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歌词,第二部分是歌曲,第三个部分是编曲。这个看似是切得蛮细的三个标题,但是又必须互相有连接上的关系。我希望歌词都能够反映出这张专辑的重点概念,写差不多(感觉)的东西,歌曲的方向也是一致的,编曲的话当然要服侍词和曲,所以也必须要一致。
专辑在构思的时候,是拆开来三个很大的部分来想,我们就先从歌词开始。歌词最初我们是希望符合一个“Nutshell”的概念,《Nutshell》是一首我们决定要做专辑之前就已经写好的歌。它刚好就是形容一个人,这个人可能有梦想、有理想,但他会遇到一些困境,这个困境可能会不断地把他打回原点,使他处于一个停滞不前的状态,但是他又必须得到疏解。有很多很有梦想的人,但如果想实现自己的梦想,就一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碍。所以我们希望所有的歌词都是以这个情境开头,去形容这一类人会发生的事情。
但后来我们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就是当我们开始着手歌词的创作时,我发现其实这些都是生活中的事情,这样的状态其实是每个人生活中都会遇到的,因为每个人都会面临很多不一样的关系,比如说与父母的关系、工作中的关系。所以我们才换了一个名字叫做“正常的生活”,因为每个人在这个社会里都是在这样很“正常”地生活。
专辑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元彦:就叫“Nutshell”,后来我们才把它改做“正常的生活”。其实所有生活的故事都很正常,当一个人在看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也是有故事的,而故事的主角觉得他是在生活里的。
像我们玩音乐,或者是从事创作,可能也有这样的感觉。我每天很正常的生活,8点钟起床,开始读一点东西,写一点东西;然后趁早上10点到11点耳朵最好的时候,听一些音乐,做一些资料;然后中午吃饭休息,下午又开始做同样的事情。对我而言,这就是我的生活,但可能对别人而言,他往往会有一个想象,觉得我们做表演或者做创作,生活应该是多彩多姿的。
但其实有时候没那么浪漫,我们必须要很严谨地去面对创作这件事情。因为它是我们的职业,我们必须把它做长久。
在歌词上我们希望说是往这个方向走的,每一首歌可能都是不同的生活,比如说《在两栖类之前》就是对某一种生活故事的展现,然后每一首歌从歌词上说都是我们对生活的观察。
曲跟编曲(与歌词相比)可能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想法。曲比较像是会跟着创作,或者是跟着词,比如说对于生活的观察,可能它们会比较贴合,只是曲相对于词又形而上了一点。应该说编曲在这一张中是我们更想要强调的,我们是希望可以把这几年对音乐,对声音的观察,收录在这一张专辑里面。比如说我们没有编爵士鼓手,都是雨洁在打,她可能比较像打击乐,更能表现The Tic Tac音乐上的动态。我们希望这是很大声的,但是那个大声可能不是只是在音量上很大声,我们希望它能传递很大的能量。
所以在这一张的声音录制上面我们也花了一些心思,没有选在一般的录音室来表现“正常的生活”,我们也不用正常的鼓来表现“正常的生活”。我们用了蛮多可以说不太正常的编制,就是希望可以凸显这种感觉。
《大象》这首歌是取自一句英语谚语,原本是指某种巨大而又无可回避的真相,那么在创作这首歌时,你们认为的“大象”是什么呢?
元彦:应该说我们在创作时,都是先会有一个事件来触发灵感。因为我本身大学是学哲学史的,具体去讲这件事情的话有我觉得些无趣,没有那么能给听众带来想象。所以我希望把这个事件抽象化,透过这个事件看到它背后传达给我们的、可以思考的东西。所以说《大象》这首歌,那只大象是我想表达的社会实践,可能每一个人都会遇到。
就好比今天的网络,网络也许就是我们的那一只大象。大家现在用微信都很方便,可以付钱,可以聊天。现在是资讯爆炸的时代,每个人都可以很便利地使用网络,每个人都很容易获得大量的资讯,但是其实以前资讯没有那么容易获得的时候,每个人是会强迫自己去整理的。现在这个整理的过程没有了,我可以很容易就听到很多的乐团,就不会去整理。所以这就是一个问题,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这就是我们的大象。
所以每个人的人生当中可能都会有一两只大象,我是希望大家可以听完歌自己去寻找的,如果我们跟大家讲出了那个具体的事件,那他就会缺乏寻找的过程了,他也成为了那只大象了。所以我们希望鼓励大家,自己去完成这些过程。
每一个故事都是一个表象,抽象出来之后大家可以放进自己的人生,说不定就会有一些共鸣,甚至引发自己的思考,思考自己会不会遇到这些问题。
这张专辑中有四首歌是用英文写的,你们会觉得这两种语言在表达上有一些不同吗?
元彦:我觉得蛮不同的。如果想要写一个故事的感觉,我就会用中文,中文叙事感很强烈,文字也很适合说故事;那英文的话就会比较适合表现一种氛围,表达一种心境。英文对我来讲,一个单词就可以表达一个事件,比较不像中文需要完整的结构,英文的结构性比较没有那么严谨。所以如果来表达心境,或者是一个氛围的话,英文就会蛮适合的。
中文就很适合说个古怪或者离奇的故事,虽然英文说个离奇的故事也可以,只是它不是我擅长的。比如说像我刚才讲的专辑中的一首歌《在两栖类之前》,其实就有一点魔幻写实的味道,讲的是有一个人,他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成为了一条鱼。然后他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人开始贩卖他的故事,很多人把他拍成电影之类的,我觉得用中文来表现这些的话还是蛮有趣的。
为什么又会想到写两首纯音乐呢?
元彦:这个也是为了符合整张专辑的概念。我们先讲最后一首《I Just Hope》好了,它的前一首唱的是《Hope You Sleep Well》,就是说“希望你睡得好”,其实最后一首歌和这首歌是连在一起的。
我觉得音乐可以表达的好像比歌词更多,所以音乐对我来说成了一个有歌词的歌的注解。所以这两首歌如果要完整表达的话,是《Hope You Sleep Well》后面括号“I Just Hope”,这一段吉他独奏就成为了上一首歌的注解。“我希望你可以睡好一点”,用音乐来下一个注解,“但我只是希望”,没有办法构成什么实质的效果,“我”也知道没有办法,但还是希望。
所以说所有的曲目还是有精心安排过顺序的
元彦:对,它们可能会有一个连接,通过这个连接就可以传达我们的故事。就好像有一阵子,90年代流行一种小说叫扑克牌小说,就是把小说的每一个章节写在一张纸上,然后你可以洗牌,不管你怎么洗都可以成为一个故事,只是需要观众自己去把这些故事连接起来。
我们当然也是希望这样,每次都会给很多不同的版本。像《正常的生活》这一张专辑,每一首歌都看似是独立的,但是我们也希望通过这个曲序,让它成为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其实我们也了解,因为现在数位(注:即数字)发达嘛,现在大家听音乐的习惯都是单曲式的,我觉得听这一首就是听这一首。我们决定把第一张专辑做成实体CD,就是特别希望大家从第一首听到最后一首,有一个完整故事连接的感觉。
所以现在回过头来讲第四首歌《Comet 67p》,它出现在《People’s Key》后面,这是有一个故事的。彗星67p是确实存在的,有一个叫做“罗塞塔”的计划花了十年的时间,要把探测器放在这颗彗星上,去研究这颗彗星。这些科学家希望可以通过“罗塞塔”这个计划去揭开彗星的秘密,解开一些地球之谜。叫做“罗塞塔”刚好是因为在研究楔形文字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石碑,因为这个石碑有楔形文字,有希腊文字和古埃及文字,人类通过研究“罗塞塔石碑”解开了古埃及历史,这就可以理解成“People’s Key”。
另外一方面我们也觉得,在“罗塞塔”这个计划中,这些科学家花了十年时间,只为了做这一件事情。这个想想是蛮笨的,但是这种精神我们特别喜欢,因为我们也是在做一样的事情。我也花了可能有5、6年,去经营乐团、寻找自己。
《正常的生活》这张专辑是发行了实体CD的,但现在大家都说唱片工业式微,你们对于数字专辑的态度是怎样的呢?
元彦:不管是对于拥抱数位,还是拥护实体,我都觉得应该提出相当性的批判。太过于拥抱数位的批判应该已经有很多人提出了,毕竟实体专辑有它存在的必要性。因为它的曲序,它给人建立的一种从头听到尾的机制,我觉得这个是可以认同的。
但是过于拥护实体去反对数位,我也是有一些批判的想法。因为音乐创作最重要的不只是专辑的制作,还有现场,如果过于去拥护这个载体,某种程度也削弱了对现场表演的注意。数位下载是有助于现场表演的,因为数位下载等于削弱了实体专辑的重要性,削弱实体的重要性势必就会使现场表演变得比以往重要,就这一点我会觉得是好的。
我们觉得现场的动态是CD、或者是任何载体都很难取代的。所以在某种程度上现场表演对我们而言可能是第一位的,虽然专辑录制我们也会非常认真、细心,也希望大家可以去品位。但最重要还是以现场为主。所以不管是拥抱数位,还是拥护实体专辑,我觉得都有相当程度可以讨论或者思考的地方。
《Nutshell》这首歌拍摄了VR版本的MV,The Tic Tac给人的感觉还是很愿意去拥抱新科技的,为什么会想到用VR来拍摄MV呢?
元彦:那还是要从我们专辑的概念开始讲起。对我们而言,《Nutshell》其实就是我们的唯心的哲学观,从“nutshell”来观察每一个人的生活,就称之为正常的生活。《Nutshell》这首歌在整张专辑里面是蛮重要的,我们也希望它的MV有一种窥探别人生活的感觉。观众在看这个MV时,感觉好像可以偷看别人的生活;但是我们后来发现在窥探别人的生活时,如果又可以生活在其中,有一种双重复杂的感觉似乎更适合我们。所以我们就启用了VR的技术,并不是因为它是一个新的技术我们就想用他。
雨洁:我们概念终于找到一个这么新的东西可以帮我们呈现。
元彦:对,这个技术就是如此,它让每一个人可以扮演其他人,可以透过这个技术去窥探别人,就好像是一个灵魂回到过去那样的感觉,或者是一个神在旁边全知全观地在看整件事情发生。所以我觉得这个拍摄技术本身在概念上蛮符合这首歌的。
前几天上海站的大陆首演有什么感受呢?
雨洁:其实一开始蛮紧张的,算是完全没有做宣传,因为不知道会怎么样。
元彦:我们有微博的努力。
雨洁:在微博做一些微薄的努力。(笑)不过我们也有请台湾的朋友帮忙,但是他帮忙的程度到底有多少我完全不知道。我们在上海表演完之后育音堂的老板就跟我们讲,建议我们应该以怎么样的方式宣传。
我一直觉得不会有人看,但也觉得没关系,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本来就是在体验,就是来看看这里的音乐市场怎么样。至于有没有办法这么快的时间做回收什么的,对于我们来讲可能现在比较不会去考虑。所以那一天有三、四十个人来,就觉得还不错,很容易满足。当天老板跟我们聊,他说很可惜我们没有做大量的宣传,不然他觉得一定会更好。
文中图片由采访对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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