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水滴檐响,灯烛长明不灭,忧家国儿女,虑凡尘俗世。孤独者长思考,慎思笃行,在架空的人事情境中,为天下忧愁欢喜。而我们对孤独者的惯常印象却是:寡言少语,出尘绝爱。
有酒无朋,孤枕难眠,离异者,分居者,鳏、寡、孤、独皆有各自世情的寂寞。但“孤独”二字作为一个合成词,不再偏指一方,成为一个明确的标签时,孤独就是一种心境,是圆融的生活哲学。
寂寞者常有,而孤独者鲜寡。孤独需要在文化和精神上独自做长久的思辨,孤独的人,首先必须是个思考者。思考自己、他人、世界的角色定位,思考三者关系并建立出圆融处理的实操方法论。李二和在其散文《流浪的梦》中写到:
我所理解的孤独是指在个体生命过程中,所毅然持守的特立独行并具有出色价值理想的精神状态。
寂寞,是缺少他者存在,表现为生理和心理上的残缺不全;孤独,主体缺少被认同感,乐趣和思想曲高和寡无人分享。
寂寞是迫于无奈,而孤独则独善其身、自成世界。孤独者在自我世界与自身对话,涉及生命、世界,在熙熙市潮里竖起思考的孤岛,寻根溯源,从人的本真出发,叩问内心,思辨人与世界的和谐。
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而正是因为有了人的思考,人类才不止于宗教,才有了全人类的文明进化和科技勃发。孤独者囿于思考之境,绝非表象的自我束缚,而且这种隔离感也只是他者视觉上的错乱。源自人类初始的抵御防备,弱者好群居,所以才有芸芸众生。而强者强心,拒绝接受怜悯和同情,踽踽行迈之,近乎神圣。神被敬畏,被人远离甚至可能遭遇破坏,所以孤独的弊病在于少无知己,不被理解,形单影只。
神一直在,孤独者也未曾断绝。
孤独外延甚广,形象化的物态表现,我们能从书写文艺作品的思考者身上,看到他们颦蹙之间的孤独气质。
1、孤独者自怜。
孤独者自怜,怜爱大宇宙下小生命。感物伤怀,为人一世,如草芥如枯藤。孤独者常关照自身情感、情绪释放以及与世界交流的蛛丝马迹,为人生无聊、生命孤寂而思考冥想,如郁达夫旅日期间的抒情小说《沉沦》等。深感现世生存的压力无助,就只得通过怜爱自身来消解,爱自己虚化的灵魂,爱自己物欲的肉体。
怜惜亲朋少无,乐趣了无,人世间的悲欢,全都积郁心中,一时间,(予己)情不知所起,泪眼潮湿,想这人世间的匆匆一遭,心绪无人能懂,茕茕之感顿生,像个多余人,日本作家太宰在《生而为人》写道,“思绪渐感困惑之时,我越发惶恐不安,仿佛自己是这世上的异类。”觉得生而为人也心生歉意。
而蒋勋的自怜法则即是:将自己作为生命里的第一个爱恋对象,写诗给自己,与自己对话,在一个空间里安静下来,聆听自己的心跳与呼吸,我相信,这个生命走出去时不会慌张。
2、孤独者自省。
孤独者长于思考,分析外我与内我、自我与他者、人与世界的命题。台湾作家蒋勋所著《孤独六讲》剖析了我们人世生存的六类孤独:残酷青春里野兽般奔突的“情欲孤独”,众声喧哗却无人肯听的“语言孤独”,始于踌躇满志终于落寞虚无的“革命孤独”,潜藏于人性内在本质的“暴力孤独”,不可思不可议的“思维孤独”,以爱的名义捆缚与被捆缚的“伦理孤独”。
作为思考者,孤独的人常常以己入情入事,将思维和情感切入对人世生存的扣问。孤独者通过自省思索,将孤独的生命变得丰富而华丽。蒋勋写到:
作为一个不思考的社会里的一个思考者,他的心灵是最寂寞、最孤独的。因为他必须要先能够忍受,他所发出来的语言,可能是别人听不懂的、无法接受的,甚至是别人立刻要去指责的。
孤独者自省,承担着替社会思考的责任,但思考结论的表达又是基于起个人记忆,包含他们对美学的追问、对文化的反思以及对社会的批判,所以孤独者及其言说难以为人接受。这也正是孤独者孤独的原由。
3、孤独者自乐。
孤独者自有其乐趣。喝酒吃茶、赏月读书、观鸟兽散,看错失公交的乘客跺脚骂娘,噩梦初醒人健在时不慎欢喜,或着扶立栏杆看街头人来人往暴走的靓男美女。孤独者自乐于人间烟火,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何不来圈斗地主;独行采菊东篱下,抬头悠然见南山。处处皆是生活的小确幸,孤独者笑口常开,常常透出一股旁人难解的傻气。
孤独者喜热闹,只不过热闹的不是灯影霓虹,而是内心的安宁与独行的自在。贾平凹的新作《自在独行》写情感、聊爱好、谈社会、说人生,很好的应证了俗世有智慧,生活有趣味。所以,孤独者的乐趣来自对生活日常的敬爱,有敬无畏,乐以忘忧。贾平凹曾表示,《自在独行》是他写给孤独的行路人,写给生命的行者,愿其能懂得孤独的意义,在生活里多一点从容潇洒。
我所罗列的“孤独三境”,并非深浅的进阶超脱过程,而是孤独者生存状态的三个平行面,“自怜”、“自省”、“自乐”相互交融混合,和谐存在于孤独者一身。
从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
照顾着
历代的星辰
这是绵阳诗人白鹤林的短诗《孤独》,童年独守星空的独处视角,有“小王子”的即视感,这也正是“孤”为“王”的原本含义,而“独自一人”也并非简单视觉上的形影茕茕,而表达了一种遥远距离的孤独美感。贾平凹说:真正的孤独不言孤独,偶尔做些长啸,如我们看到的兽。我想,小王子亦是如此。
但台湾女作家简桢又有:
人与人接壤,能诉说的仅是片面辰光,一两桩人情世故而已。能说的,都不是最深的孤独。
孤独难以言明,什么是孤独?此处又开始反诘自己。我目前只能简简单单地物化几种生活的日常。孤独者说,本该孤独者自己来说,而孤独者独处,不滥言,所以外围的我们又无从知晓,只有远远地观望欣赏其孤独的美学。
那么说到底,孤独之境,最深最沉的,还是缄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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