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威

“我公司认罪，没有什么可辩护的。”时隔八个月，快播公司当庭认罪。

“快播时代”的终结源自2013年11月，腾讯视频、乐视等多家视频网站及版权方向快播提起的诉讼。2014年5月20日，深圳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对快播进行行政处罚，拟对快播处以2.6亿元罚款。

实际上，“涉嫌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不过是文化执法大队查抄快播服务器时的连锁反应，却成为压倒快播的最后一根稻草。

“借这个机会，我对受到伤害的网民道歉，如果还有机会创业，我会把我所学到的技术专业服务于社会，希望快播的案例成为行业自律的警示。”在上一次庭审中坚持“技术无罪”的王欣在法庭上这样说道。

至此，快播传播淫秽物品牟利一案尘埃落定。然而，快播虽然死了，版权环境却并未因此得到明显改善。

快播与中小站长的利益共同体

在快播时代，快播与依赖其生存的中小站长们形成了一个稳固的利益共同体，以盗版内容为核心，为自身盈利。

在王欣的认识中，快播应该从用户的角度去研发，只要是用户能想到的，他就想把它实现。他是互联网免费的支持者，甚至曾经想过通过快播自己研发的盒子，让所有人都能免费通过电视看到互联网的视频内容。

在整个关系链中，快播是底层技术的提供者，为建立电影站的数以万计的中小站长提供以P2P技术和QVODCMS（内容管理系统）为核心的一整套运营体系，包括视音频内容在内的采集制作、编目存储、版权保护、审核发布、网络分发、认证播放等多个业务环节。中小站主则借此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内容流通网络。

这个网络上的内容都是免费的，快播和中小站主在借此获取大量的流量，并通过广告实现变现。一般电影站按IP点击量与联盟广告分成，每千次IP能分40—80元不等，做得较大的站则能吸引品牌厂商谈广告包月。在这段时间里，做得好的快播站长至少可以做到一个月两万到三万人民币的收入。

在获取收益的同时，却没有人为这些内容付费，也就是说，这些内容的版权方并未得到任何经济上的补偿，却在为别人的盈利买单。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中小网站分流了拥有版权的头部视频平台的流量。

后快播时代的版权乱局

随着视频网站进入版权时代而进行的版权维护，冠勇科技副总裁何涛认为已经解决了头部的网站和正规的网站90%以上的盗版问题。

2011年，土豆网买下了《康熙来了》的独家网络版权，却因为盗版众多而无法取得预想中的流量增长。无奈之下，找到冠勇科技帮助其取证，这也成为冠勇科技进入版权保护领域的契机。

实际上，在快播被查之后，再也没能再出现下一个像快播一样能够对优酷土豆、爱奇艺、腾讯视频、乐视网等头部视频平台形成足够威胁的单一产品。但是，另外一些相对细小和高度分散的盗版渠道，直到现在还没有更有效的监管措施，从而正在借助社交媒体、短视频、网盘、云存储和电商等工具相当快速地填补了快播留下的空缺。

“像这种个人下的片子，然后传到某网盘，自己把链接分享出来，特别是微信上收个红包，花两块钱看个片子这种，现在是比较难的一个事。”现在的BT种子下载、云盘、内容聚合平台等形式，依然是版权保护中最为麻烦的领域，因为在法律上并没有明确的司法解释，“以前聚合都是做不正当竞争的，没有做直接侵权。”

在自媒体《壹娱观察》进行的调查中，中国的影视盗版产业链正在呈现出一种微商化的趋势。任何院线的电影，在上线的两天内甚至是在影片公映之前，就会有偷拍的版本通过微商的形式在网上被人售卖，价格为3至6元，还能免费更新清晰度更高的片源。

“这些盗版售卖者，从流出片源到组织售卖、发展培训下线，已经自成组织与规模，卖家B更是表示，其团队参与代理盗版电影、电视剧网络售卖的人员已经超过了6000。”《壹娱观察》（微信ID:yiyuguancha）的文章显示，“他们还拥有大量的正在视频网站需要付费观看的电视剧资源。”

作为第三方版权监测与保护机构，何涛在进行版权保护的过程中发现，一些之前依赖快播生存的中小站长在快播被查封后并没有放弃这项谋生的手段。在何涛接触的原快播站长中，有人一边做网吧管理员，一边做一些微信公众号，“拿一些片子来维持生计”，在冠勇科技下线他的微信公众号上的《港囧》盗版资源时，他的公众号已经拥有两百万粉丝了。

“大量的，特别是原来在快播、西瓜影音这些平台做P2P视频的中小站长们，还有做微信公众大号的同志们，现在反而是盗版的重灾区。”何涛对《三声》（微信ID:Tosansheng）记者表示。虽然没有快播时代的风光，但是盗版资源正在这些新渠道相当隐秘和私人化地进行传播，为了避免因为关键词被删除，盗版资源往往会更改文件名称或文件扩展名。

甚至在下载一些上映时间相对比较久的影片时，都不用花费金钱。例如，我们在百度中搜索关键词“电影站”，在出现的网站列表中随便选择了一个网站，便很轻易的下载到了2016年8月初在国内开始上映的动画电影《爱宠大机密》，将从百度云盘中下载好的文件的扩展名从“mp41”更改为“mp4”，便可以在电脑的播放器上顺利播放，而且画质相当清晰。

正在被“招安”的中小站长

在强硬的“围剿”一时难以取得实质性进展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开始谋求通过比较柔和的“招抚”手段来解决问题。

在快播风光之时，56网等拥有版权内容的视频平台便已经推出了针对中小电影站的开放API接口，电影站不需要接入快播播放器就能直接调用56网的视频内容。这种做法的目的在于，在解决版权问题的同时，还能与56网进行广告分成。

这种招安的形式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缓解视频平台面临的盗版问题。对于中小站长来说，他们没有力量能用于服务器和带宽的升级，也很难去自己花钱购买正版的内容。重要的是，中小站长们依然会面临一个重要的问题：拥有一定级数的长尾流量，却缺少内容能够帮助他们进行流量的变现。

毫无疑问，打倒快播和有条件招安是“一双软硬手”。只要快播存在，它必然是中小站长的福音和首选——近乎廉价的内容供给、相对成熟的P2P技术和不参与广告分成，让他们的成本降至最低的同时收益最大化。在快播关闭之后，这些中小站长一个月的广告收入迅速降到仅仅几百，或者几千块钱。这反过来促使他们愿意接受商业视频网站和正规版权方的“招安”。

在这个过程中，同样酝酿着某些并不轻松的商业机会。冠勇科技正在试图建立一个包括中小站长和版权方在内的内容联盟，充分发挥中小站长的长尾流量优势，进行一些内容的分发，由己方共同进行收益的分成。“如果有一家机构，能够把这些内容，比方说一百部到两百部内容提供给他们，他们是很愿意来做这件事情的。”

何涛表示，他们的目标主要分成三个群体：做个人站的中小站长，微信公众号，还有就是各地的、地域性的社区网站、论坛。“像沂蒙在线，杭州比较有名的十九楼这些本地吃穿住用行的这些网站其实你让它采购，它根本没钱。”

“我们算了，一个地级县，就是一个四线城市的县级本地论坛，比如江苏徐州下面的一个县，就有五百万人，那么它日活就可能会有二、三十万。可能当地的微信公众号，一个大号也会有二、三十万人关注。我们测算了一下，这样的流量至少每天的日活有三千万。”

冠勇科技作为中间的连接者，从版权方拿到内容的授权，站长自助在后台选择他需要的内容，然后通过这些渠道将内容分发出去，在这个过程中与站长们五五分成广告利润。“假如说爱奇艺一个月的会员需要二十块钱，通过我的流量给他带来订购，连分三个月，第一个月60%，第二个月的40%，和第三个月的30%，后面的收入会全是他的。”

版权保护需要市场化运作

招抚的策略能够实现长尾流量的更有效的利用，但是在版权保护方面，这种策略能够起到作用却值得斟酌。特别是在视频平台越来越重视会员收入和内容付费的情况下，以满足人们免费观看内容，或者是以低于正常市场价格的费用观看内容的需求为主要功能的盗版渠道，在最初的产生动机上便是与内容付费的趋势相矛盾的。

在一定程度上，盗版与反盗版的矛盾正是互联网付费意识与互联网免费意识的矛盾，快播只是这个矛盾的集中爆发。随着视频平台版权费用的上升，并且面临着收入压力的增加，视频平台早已不愿通过烧钱来维持自己在竞争中的优势，对盗版的容忍程度会更为降低。

投入大量资金推出自制、独家内容，成为视频平台获取会员收入、建立壁垒的重要途径，也需要大量具有付费意识的人为此买单。虽然伴随着90后、00后在经济上开始建立自己的话语权，他们开始接受为喜欢的内容付费的观念。但是，网站的付费和会员内容依然是被盗版的热门。在过去时间里，当季热播的电影、自制剧和电视剧等，几乎都无法逃避被盗版的命运。

知识产权整体环境的改善，并不能完全依赖于一部分接受内容付费观念的人所起的带头作用，而制度完善和商业介入更为重要。

较为典型的是，曾利用各种下载链接而完成原始积累、并导致闭站的人人美剧，在2015年9月宣布获得来自盈动投资数千万人民币A轮融资，此前的2014年，人人美剧还获得来自创新工场的天使轮融资。关于未来的发展，人人美剧表示将打通并上线多种内容载体，使APP内容多元化展示，增添美剧用户观看阅读兴趣。

盗版盗链问题还是如同幽灵一样困扰着这些试图告别过去的人。至今，我们在采访中所接触到的视频网站的版权部门，依然视人人美剧等社区为“盗版集中地”。

就在9月1日的2018年世预赛亚洲区12强赛时，拥有该项赛事的独家全媒体版权的乐视在监控中发现，企鹅直播、懂球帝、蜜蜂视频等平台仍执意盗播该赛事。乐视法务部门透露已经对其盗播内容进行证据保全，将于近日诉诸法律，追究其法律责任。

“政府只要把市场的边界和市场的规矩讲好，我觉得剩下的事情就可以交给市场主体来运作。这并不是说政府不断去下禁令，我觉得政府把底线、规则讲好，之后一定是靠像律师、司法，像我们这些商业化的机构，做技术服务的人，按照市场的规矩自主来发展才比较合适。”何涛对《三声》（微信ID:Tosansheng）记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