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琼宇 吴欣怡 左蘅 小肥人
摄影|崔神 王晴
编辑|席维安
采访|刘琼宇 吴欣怡 左蘅 小肥人
1
易快修双桥店与它所在的北京东五环外金家村的气息是割裂的。村里的主干道叫金卫路，马路两边净是些电线杆，大量用途不同、粗细各异的电线随性地在低空中搭配、纠缠在一起，以至于交管部门不得不在马路当中架设了一个限高2.5米的路障——否则若有大车不慎闯入，那真得叫有去无回。
某个去易快修双桥店补充采访的周六下午，我从东五环下来时遭遇堵车，绕道京通快速路后，又陷入车海，它们分别耗时一个半小时和一个半小时。该店是易快修公司成立后，开设的第一家直营店铺，从交通的角度来说，创始人王正坤算是做出了一个「离哪儿都远」的选址，据说初衷是为了避开成熟社区与商圈，给其互联网业务导流做评估。
但章力来做店长之后，生生把线下业务量拉了起来。双桥店服务顾问韩宝亚记得，章店长来了之后，店铺人手砍掉了2/3，但营业额翻了番。这事在章力看来不算什么，他把一部分原因归结于自然增长，「一家店铺开业以后，流水随着口碑本来就应该往上走。」
可这家只有三个修车工位、营业面积不过150平米的店铺，月度流水突破了50万元，在公司内部，包括直营与直控的几百家门店里是拔尖的；即便放在全行业看，其经营效率也很说得过去。王老板也下来跟章力聊过，希望他「能做个标杆出来。」
金家村街道上为数不少的店铺安置在简易房里，但在名为「村东头小卖部」的店铺对面，你终于被拉回现代，黑黄色调的主视觉，搭配颇具压迫感的LOGO字样，让章力的店鹤立鸡群，这为他在区域内带来好口碑，却也意外地拉远了一些人的距离感。
章力的店拴住了一批方圆数公里之内高档小区里的车主们，日常总有BBA（宝马、奔驰、奥迪）以及路虎等豪华品牌车在此做维修保养，「结果附近很多开十来万块钱车的车主不敢来，觉得肯定不便宜，可你上易快修App查查就知道，我这真不贵。」
总的来说，这家1号店铺在章力手里，给易快修证明了一个可能性——只要经营得法，接入互联网的社区化汽修店大有搞头。在标准化的流程和店铺里，客人可以获得水准之上的服务，以及远低于4S店的价格。
年近不惑的章力也终于藉此在事业上找到了一些方向感。
往前数十年，他一直在石家庄一家大众4S店工作，从技师到车间主任，再到服务团队主管，他把4S店售后的业务团队带了一个遍，在不断风传该集团在石市新店即将开业的当口，章力居然选择了离职——尤其他原本也知道，自己这种全能型干部一定会在新店受到重用。
做此选择的原因在于，在体系内实在有点待烦了，以售后的服务体系为例，顾问们需要捋清楚规定内的118项接待流程，并且随时提神准备应付来自厂家聘请的「神秘顾客」，一个手势一项登记的疏忽，就可能在得分和最终效益上大受影响。
固化的流程和体系令人厌倦，也让他慢慢丧失追求目标。章力记得，2008年在该集团的一个职工活动上，他当众许了一个愿，希望自己成为「业内最优秀的技师」，以至于后来当公司给他升职做车间主任时，他拒绝了好几次。半推半就走上管理岗后，他状态一直有点混沌，直到一位同行旧识从北京打来电话，邀他加入易快修。
年轻时作为修车技师从汽修厂跳槽到4S店时，章力只是在寻求一份更有保障的工作与生活。来到易快修，似乎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为职业发展前景而做出的选择。几年前，他第一次看到某洗车软件的电动三轮车竟开到自己4S店院内时，颇感新奇，「他还带了一个放脏水的槽，还不收费，我也不能说什么，那你就洗吧。」
自那之后，他便一直在琢磨汽修O2O这事，如今车后市场的互联网公司刷掉一波又一波，他为自己选了易快修这家从实体店反推到互联网上的企业。接手这家店之后，他上手也挺快，公司内部搭建的SaaS平台适应也不成问题，来北京以后，他跟店里的员工们吃住在一起，也不给自个安排业余生活。韩宝亚也曾纳闷，就没怎么见过章店长休假。
金卫路上，几乎每家店铺里的伙计和老板的脸上都敷着一层经验，甚至连门口纳凉的马扎，都有它的固定位置，大家都在舒适区里从容应对着每一位过客，可易快修的十几个小伙子显然状态更新鲜一些，每天需要处理不同品牌车辆的不同问题，多数也处在一个「长能耐」的阶段。
章力也没闲着，金家村这家店买卖不错，也难免被同行盯上过来抢饭碗，他时刻琢磨着进退之道，「再来开新店的也不怕，应对办法我都想好了。」他站在路口，背着手，腼腆地跟我笑了一下。
*章力身材瘦削，日常总是眼镜配白衬衫，说话不急不缓，像个学究
2
此前几年，吴海川在某汽车经销商集团任运营总监，管理着103家4S店和分公司。去年开始就有人要拉他进汽车后市场的互联网公司，吴看着类似公司一批批倒下，心想再等一年，他要知道「还能死掉多少」。
如今来易快修2个多月，他跟着公司节奏「7天一迭代」：一开始做咨询，几天后接手直营店，半个多月后又迎来「店长班」，再后来随着联合创始人张杰「跑项目」。某次在内蒙古，他一天喝了一斤多白酒。迭代至此，直营店的工作大概只占其全部工作的10%。
与传统行业的「在其位，谋其事」不同，在易快修，吴海川常听到的是「海川，这个事你能干吗？能干，去干吧。」
「刚好符合我的需求，」他说。
大学时学汽车工程，吴任班长，为了提高班级的专业课考试通过率，他通常在考试前两三天找老师答疑，然后在考试前一天给几十号同学「培训」3小时。「老师希望自己的通过率高的，不是作弊的那种……他需要一个途径，那途径就是我。」
当时他们住教师宿舍楼，因为离澡堂太远，吴开始习惯洗冷水澡，「大冬天也洗。我洗冷水澡连续洗了6年。」他还健身，「满身都是疙瘩肉，（胸肌）这块儿能夹支笔。」
大学刚毕业，因为父亲病重，他放弃了留学的机会，进了一家既可以拿到北京户口也能学到东西的研究所，拿900元月薪，住单位宿舍。其所在的技术部不仅负责技术设计，也肩负售后服务的工作，「（抽）烟也是当时在那学会的」。两年后，部门80%的项目都在他手上。但是即便担任所长，年薪也不到20万，「我觉得我再熬，也就是到他那种程度吧。」
之后，吴去了宝马4S店当助理，月薪4500元。轮岗一个月后，他听说售后总监月薪2万多，「当时我就给我自己设了一个目标，我说三年一定要干到这个岗位」。他把售后总监所需的素质、能力罗列在纸上，贴在床头。
三个月不到，吴就转正了，月薪调到7000元。三个月后，又涨到11000元。吴的妻子就是当时那家店的财务，她后来开玩笑说那时候就盯上他了，「从来没有见到（工资）涨得这么快的人。」
一年半以后，因为老员工特别多，考虑到自己的前景，吴决定离开。他去了保时捷4S店。当时没有行政，在很多应急的情况下，吴做了一堆杂活，比如换灯泡，比如掏厕所。2010年，28岁的吴海川通过了保时捷售后经理认证。他回忆当时小组讨论的情形，别人讲话时，他不吱声，也不挑错。轮到自己时再把观点摆出来。最后，他从小组讨论中胜出，「因为，最终其实只有那个正确的判断才是最重要的。」
在保时捷4S店，吴开始拿年薪，最多拿到了100万。2012年底，他想着应该去汽车集团，「因为在店里头的视角跟在集团里的视角是不一样的」。
当时的一家集团给他开出30万年薪，吴答应了。「30万也够我用，80万也够我用，一样的。」只不过他原来开保时捷911，到集团后他就把那辆车卖了。
三个月后，他选择去另外一家集团，因为「总裁领导都见不着，跟我们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在某销售集团时，因为经历过行业的爆炸式增长，并且管理粗犷，集团很多年的预产值都是拍脑袋想出来的。吴海川相信产值的源头，「钱是客户掏的。有多少个客户？你客户的激活度是什么样的状态？你单客贡献度是什么样的状态？这样子你去做，你才可以得到一个实际的东西。」他知道很多事业部的老总会觉得自己定的预产值过高。所以，在找他们之前，吴拿着自己整理的数据去见董事长和总裁，征求他们的意见，再带着反馈找各个事业部老总。
这看似简单，但在他之前的领导却刚好相反，「他先跟下面打架，打完架上面老板一巴掌拍过来了，就是这样的。好多就是无用功。」
今年张杰面试吴时，吴就坦陈自己是慢热型的人，张说会给大家时间，并以销售总监为例，说其刚开始几个月也毫无产出，张的解决方法就是找对方聊天，「一到周末就把他逼到那个什么大觉寺还是哪啊去聊。」7月份，咨询师张驰宇也应聘进易快修，他曾把一份PPT前后修改了14次，周末的时候吴海川会骑车直接去他家。
去年倒下一大批汽车后市场公司，其中多以洗车为入口。但吴认为，汽修是低频需求，这个市场的最大需求是「车能好好地用」。「传统的洗车，它只是洗车，大家洗完车就走了。我在（易快修）洗车里头加了一项东西就是23项检测……包括切面玻璃、内饰什么的……其实就是眼睛一扫全部都出来了……后续可能沟通的时候，我就能告诉他你前杠刮了，你过来上一个保险，我送你一块喷漆。」
7月初接手易快修直营店后，吴穿着工作服在店里找店长和员工聊天。别人不知道其具体职务，他说自己来「学习学习」。他明白管理一家店的核心无非就是「收入」和「成本」。而其中最大的变动因素就是「人员成本」。他先掌握常态数据，比如基础的客户保有量、每个业务模块的业务量、频次以及工作效率等等，再找员工一个一个地聊，「给它揉到一起去，再找一个另外对这个店相对了解的人，跟他一聊就出来了。」跟常态数据对照后，基本就摸清一家店存在哪些问题了。
之前他找出一家店的问题是员工可控度比较差。他在店里开了一个会，说要是再搞一些「小动作」，他就「追杀到底」。他自己编了一个故事，描述曾如何处理类似员工，「一直追查他到三个公司，都把他给干掉了。」
但也因地制宜。对双桥店来说，他就以鼓励为主，「因为大家比较累，经常干到10点、11点的。到那主要是跟他们喝喝酒。」
采访前几天吴刚面试一位应聘者，对方之前也是在一家汽车后市场的互联网公司，主要工作是将4S店的优惠产品拿到自己平台上出售。吴觉得这还是传统的思维，「层次还是停留在原有的状态上。」
吴海川希望跟团队一起将汽车后市场做到「成气候的生态」，主要针对B端店老板，他将其定义为B2B2C。「让合作伙伴生活得更好，这样客户也会更好。然后再把上游的一些供应链，包括金融、保险、配件各个方面的供应链打通，去形成真正的生态圈。」
3
王正坤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划到「个人收藏」，指着第一个名字，「他就在我这儿嘛，第一个嘛。」
那个名字是「张杰」，易快修联合创始人。
「我喜欢晚上给张杰打电话，全公司都知道。因为什么，那时候思绪才开始爆发，第二天万一忘了怎么办？而且他有个规律，他如果12点多睡着了，大概3点半左右会醒，会回复的。我们两个人的睡眠大概四五个小时，长年形成的默契……夫妻店嘛，哈哈哈哈哈……」
王的笑声极具感染力，从第一个「哈」到最后一个「哈」逐字升调，持续数秒，中气十足。
不只是和张杰，王正坤重要的晚间活动之一就是Social——他总在夜里10点至凌晨一两点，乃至天亮前这段时间与人约见，只因为白天太忙了。「有串撸就撸串，没串撸找个肯德基也无所谓，我的朋友都不讲究……像我们（一个）股东，真的是白天电话都打不进去，今天我们约，又是晚上11点，基本都这个点。」
王正坤很自信于拥有的人脉。早在读研究生时，他就带着一帮同学接外包，光是医院SaaS系统的外包就接了十几个，最少也是二十几万的项目，活儿都是他去拿的，「我的人脉是非常广的。比如说你在北京撞车了，我可能很快就能协调处理帮你。你着急赶飞机，那边的兄弟们帮你把登机牌全部办好，你过去直接登机，这种事情我都一个电话的事。」
但他强调这种性格并非天生，并讲了一段戏剧性的经历：自己刚上本科时「非常懦弱」，缺乏主见，很羡慕一些有自己观点的同学。「有一天我就觉醒了，自己把性格变掉了，」他开始坚持读《经济观察报》。不到半年，他发现以前崇拜的同学已经在听自己讲话，甚至吃饭去哪家饭馆这种小事，大家也爱听他的意见。「现在那些东西我都不看了，没有干货。这个leadership是真的刻意练的。」
谈及公司，他尤其乐于谈论易快修招人的本事，其中最得意的是挖来张杰。
张杰之前是做一对一培训学校的，比如小学生，六年学费一起收就是6万，公司流水过亿，因此他那时已经很有钱了。王正坤一心想拉他入伙，便就互联网教育产业「泼他冷水」。
有一天王觉得时机已到，便把张约到牡丹园一个咖啡店开聊。两人先聊到晚上11点，咖啡店打烊了，便移到张的奔驰车里；聊到次日凌晨2点，还没过瘾，于是开车去了望京一家通宵咖啡厅；天亮了，谁也不觉得困，干脆又回到牡丹园那家咖啡厅。
他们一般不去酒吧，王说是因为张杰酒量不好。他还记得张第一次喝多，回去给自己发来一条短信，「好兄弟，一辈子。」「我还是很感动，喝多了说这话。明显喝多了。那个短信可惜我没保存，还是很宝贵的对吧！」
张杰加入之后，两人又一起挖来不少得意的人才。「比较重要的兄弟姐妹进来的时候，我们一般都关掉手机，花很大量的时间先把感情培养起来。」比如招市场副总裁方勤时，他关掉手机，几个人从早晨到晚上聊了19个小时。
王与人聊天还有小秘诀：模仿对方语调，甚至快速学习其家乡话。他用这样的方式代入对方的语境，拉进距离。
这些花了心思招进公司的中高层，组成了一个被唤作「发改委」的小团体，即「易快修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目前共有「十八罗汉」，每周六定时团建，很少有人请假，否则要接受鄙视并在微信群里发红包。
王坦承，对这种工作与生活界限不够分明的团队文化，起初的确有人表现出排斥。「我非常尊重每一个人自己的文化，但公司肯定有主文化，这个没有办法，必须服从。」下一步，他还打算在公司建立政委制度，「张杰是典型的政委。」
博望志记者采访当天，和公司几个中层一起吃了午饭。席间气氛活跃，看得出他们有不少「内部笑话」；时不时还有人讲些王正坤的「梗」，似乎「挤兑」CEO也是公司文化的一部分。
其中有个公司内部广为流传的段子：王正坤去拜访一家保险公司的领导，聊天中发现两人是北京理工大学的校友。对方问王，你几几年的？王说我是83的。对方说同年啊，我也是83届的！王尴尬地说，我是83年生的。
王创业早期的个人形象，常被拿来与如今作对比——公司专门找为某大牌女明星服务的私人定制专家为他定制了西装的，衬衫还绣有易快修LOGO。「他愿意听我们的，愿意改变，」午饭时，方勤和品牌公关总监杨孟君聊到此事，也不忘先替老板自嘲一番。
甚至公司员工也爱开他玩笑。博望志同事给他拍照时，他扶着那个一米多高、以自己为原型的人偶，看向镜头。周围员工来来去去，「笑一个」「抬头45度」……几乎每个人都要调笑两句。
王正坤也习惯自嘲。他讲创业前一年被扎胎8次的经历，边讲边比划，一不小心触到自己的笑点，便又敞声大笑。
「当时在IBM，不停地被扎胎，还有人拿着钥匙去划（我的）车。我尝试很多方法解决，我换了个小区停车不顶用，我换了一辆车不顶用。那时候形成一个习惯，只要一来到车跟前，做的动作就是（先绕一圈看看），又扎了又扎了。他扎很狠，都扎侧面，补胎补不了。我当时以为是普遍现象呢，每次我去修都开玩笑说，诶，现在扎胎可真多啊。他说，没有啊……你知道我当时那个崩溃。」
而这一年的点儿背也让他意识到，汽车维修是一个正在放大的市场。之后，他辞去IBM中层的位置，跑去北京南四环开了个汽修店，当起土老板，这是他在媒体上最广为人知的故事。他也正是在那里结识了张杰，2014年创立易快修。
采访中，易快修喂养的流浪猫「小七」全程陪同，王正坤把它抱出去，它又自己跟进来。公司很多人都喜欢猫，王也是其中一个。在他看来，容纳这只猫也是公司文化的一部分，小七还有专属工号「007」。「尊重每一个个体拥有自己的喜好和追求，这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博望志拍照期间，也不断有同事与王正坤打招呼或开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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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易快修之前，张驰宇为汽车厂商做了五年的咨询师。他的工作是，帮助经销商提升业务指标——为他们制定严格的销售方法和精准的服务流程，并提供系统的培训课程。几年下来，张驰宇习得了一套训练有素的说话方式，在采访中，他的表达仍然紧凑严密，讲师范儿十足。
采访中，在双方试图缓解固化的谈话气氛的过程中，聊到他喜欢的电影《夜·店》，「徐峥演的」，他猛一拍大腿，说，「对对，就这个！你知道吧，这里边还有王迅！」
《夜·店》是一个发生在超市夜班时间的喜剧故事——奔忙于生活的小人物，他们的命运在一个封闭空间里交织，发生令人啼笑皆非的连环效应。故事里，王迅是个配角，仅买一杯豆浆的功夫，便能对超市的服务质量发表一番锋利地品评。没三分钟，他就退场了。可这三分钟却让张驰宇琢磨良久，「你看王迅，他就是个分析型客户。我经常让学员看这个，这类客户对汽车的认识甚至比你都熟，都是技术控。你和这种客户交流的话，你得聊共同话题，才能相互融合得更好。」
张驰宇对汽车的认识毫不马虎。他出生在吉林长春，一个汽车工业重镇。九十年代，中国的汽车产业「刚有个小萌芽」。正预备高考的张驰宇在返乡的火车上和一个大学生聊天。大学生对他说，进入社会，一定要掌握一技之长，饿不死，说汽车是国家发展的支柱型产业，你学这个，以后就是「时代的弄潮儿」。四年后，张驰宇拿到了汽车制造专业毕业文凭，不但没能顺利弄潮，反而赶上那一年的大裁员。家乡呆不住了，一咬牙，他买了来北京的车票。
第一份工作是车间修车工，他话不多，只管卖力气。他回忆说：「我碰见了一位好师傅，年龄比我小，是技校毕业。他告诉我，你干活的话一定要形成自己的规律，分门别类地去做。」就这样，他从这位小师傅那里，慢慢学会了汽车拆装的真功夫。俩人在车间里改装过一辆高尔夫，把整辆车「统统拆没了，就剩一个壳」。就这样，张驰宇把车的各零部件都「吃透」了，很快，他被选拔到门店当销售员，训练嘴上的功夫。之后便是，销售经理，门店总经理，区域经理…
做了咨询师之后，年轻时候扎下的马步还起着作用。他经常会遇到与车间技师沟通的情况，一个故障过不去了，该怎么应对。有一回在天津的店里面，有辆车跑去东北，加回来一箱乙醇油。这车后来经常打不着，排气管直冒黑烟。汽修厂的人半天都没修好。张驰宇看了，把车内的硬件拆开了来回捣鼓，最后发现是一个遥控器里边堵了，问题解决，皆大欢喜。
五年的咨询工作令张驰宇感到倦怠的，是高频次的出差。他几乎整年地奔波在路上或飞在空中，这项目刚了结，就立刻要赶往下一个项目去了。大家下了车就要开始不停地说话，以至于，回到办公室以后，个个都闷着脸，相互之间不交流——因为再也说不动了。摆脱了奔命似的工作方式，如今在，工作中的更多细节都让张弛宇感到愉悦。易快修的员工年龄层相对低一些，甚至午餐会上的聊天都能让他感觉新鲜。
在「易快修」新成立的咨询部，张驰宇把他多年练就的两样看家本事都派上了。他最近正在组织一个研修班，设计一套针对线下修理门店店长的培训课程。「易快修」以互联网为平台，为汽车后市场服务，这得在4S店和个体修理铺之间，找一条更专业更方便用户的道路。和之前服务于汽车厂商不同，张驰宇这回要更多地站在用户的这一边。
在他的设想中， 的线下门店虽然比不上4S店的硬件设施，但能保证在合理的价格上做好修车服务。「我们没有端果盘的小姑娘和按摩椅，但我们的车间整洁、卫生，小伙子都能干，精神面貌好，起码衣服不会油油的。」
张驰宇进公司是吴海川给他面试的。两人聊得投机，明确了出差问题后，张决定加入。不料，他在易快修头一个月的工作节奏是「方案两天一迭代」，PPT改了又改，一个月都没睡饱觉。
现在讲课，下面听着的是店铺的店长、投资人、车间主任等。相比张驰宇之前接触的、经过严格教育和选拔的职业经理，他们少有耐心来理解堂而皇之的学术和方法论。常常听不懂，就夹着一根烟出去了。
张驰宇调动自己的经验来应变，他把这种新的讲课方式称为「成人教育」。借着早年在修理车间当学徒的经历，他给店长们列了一张涵盖修理现场各细节工作的清单——每个项目后面都附有严格的工作指标，以规范管理工作。讲课中，他用实际操作案例代替理论，吸引店长们的注意力；抛出车间里真实可见的疑难杂症，让大家自发讨论。店长们一下觉得有参与感了，可算都拢到了一块儿。
咨询师的身份，有时候就像是老师。张驰宇以前带过的学员，后来有碰到业务上的疑问或工作上的变动，也都会跑来问问他的意见，再相互唠一会儿——这很让他感到满足和快乐。互联网行业，知识也以惊人的速度迭代，张也没闲着，得空就趴在网上看资料，在不涉及商业机密的前提下与同行切磋，互通有无。
5
齐海燕去纹眉那天，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定下眉形。她跟技师说得最多的要求是，千万不要厉害，千万不要显得厉害，怎么让面部平和怎么来。
她算是典型的「大五官」长相，尤其眼睛毛乎乎的，黑、聚神。采访那天，乍一看以为她的妆化得很浓，后来发现是长相本来显得浓烈。
当年齐海燕刚大学毕业，不到两个月就冲到联想通讯在郑州全市的销售亚军，不能说完全没有这副长相的功劳。「我不认为我是漂亮的姑娘，自恋一点，就是（长得）有特点而已。更多的是激情吧，我工作很投入。」
那个在柜台卖手机的活儿甚至不算正职，只是为熟悉业务，例行实习三个月。而她在第三个月就破格当上了区域经理。
闷头干了一年，齐注意到，通讯行业的女性似乎很难出头，身边一些女性前辈都是做到中不溜儿的职位就停住了。23岁的她很快跳槽，去了中鑫之宝——她喜欢汽车，特别喜欢《007》里那辆福特蒙迪欧。
中鑫之宝是河南第一家卖宝马的企业，后来转型做高端车售后服务。齐海燕刚去的时候，岗位是高端客服经理。
什么叫高端客服经理？齐解释为「花瓶」。公司把保时捷、路虎、宝马7系等豪车的售后服务单拎出来，交给10个女孩，负责维护客户黏性。
「企业已经把你定位为花瓶了，客户更会把你当花瓶。他开玩笑的尺度可能会超过你的承受范围。那种感觉就是……我是很敏感的人，我不喜欢。」
齐海燕找到领导，要求换岗。
她看中了服务顾问的岗位。类似银行大堂经理，但也承担销售任务，对外代表企业形象、对内代表客户诉求；因为需要较强的专业技能，该岗位男性居多。
领导对她的请求感到惊奇，说会很累，底薪也不高，怕她坚持不了。齐猜对方是考虑女员工易流失、培养成本高，便一边踏实干活，一边再去自荐。第三次时，领导同意了。而这距离她入职总共才二十多天，「说白了，我要成为核心，我只有在那个岗才能成为核心。」
那年大家还在用飞信，齐海燕的飞信签名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她是单亲的孩子，常被寄养在姑妈家，从小就要强。当上服务顾问后，她每天最晚下班，累得在路上哭，被同事叫「劳模」。她所在的宝马团队一共4个顾问，她一人的接车辆占去一半，投诉率又最低，还不包括她让给同事的小单子。
仅半年后，齐海燕又升职了。这次在整个公司都激起了涟漪。
她竞聘服务顾问主管，很多人不服气，甚至有人说闲话。关键时刻，那位调她换岗的领导表态，「我觉得这姑娘很有潜力，可以给她一个机会。」
于是，24岁的齐海燕成为公司中层。不久后，她真的买上了《007》里那辆车。
三四年后，她换了辆路虎。买车、买房、换车，她为自己定下的计划，一项项均按期实现。她也在郑州拥有了稳定的感情。
齐是为建设分店来到北京的，想着锻炼几年就回去，却被工作困住了脚。2014年，中鑫之宝总部想再调她去厦门，她放弃了，离开了这个呆了7年多的老东家，接受了宝马（中国）抛来的橄榄枝。
在那儿，她享受到了从没有过的双休，且薪水丰厚。然而，每天PPT、电子邮件的工作方式，让在一线奔波惯了的她总感觉抓不住、不踏实。互联网创业的风也吹进了汽车行业，她又想「折腾折腾」了。
「我骨子里还是很需要安全感，工作能带给我安全感。」
去年11月30日，她与易快修创始人王正坤、联合创始人张杰初次见面。中午吃了顿素斋，喝茶聊了3小时，王正坤说带你转店去！一气儿转到晚上9点多，转到了齐海燕家附近的店。那时北京已经很冷，齐打算回家，王却说再来趟公司吧。到公司一看，灯火通明，整个电销团队都在加班冲单，完成目标后，团队一起合影、庆祝。
这时，齐海燕回头一看，竟有两只猫，也正看向自己——是易快修喂养的流浪猫小七和小白。齐是个猫奴，接受采访时笑言，前面那些都是铺垫，猫才是重点。
「海燕，哎，觉得我们怎么样？明天干嘛？」
「明天……没什么。」
「入职吧。」
「……那好吧。」
12月1日，她来易快修上班，担任线下店运营总监。坐惯了大办公室，突然回到小工位，一度是个挑战，但她看张杰也坐在自己边上，便释然了。她对自己收入的下降也不讳言，但最花力气适应的，还是「变化」。
「迭代特别快，团队思维模式跟以前截然不同，我用了两个月时间适应，慢慢跟上节奏了。现在习惯了，要‘享受变化’，是吧？以前叫‘拥抱（变化）’，现在是享受。」
也有没变的东西，比如齐海燕的尖头高跟鞋。自打进入汽车行业，她只穿高跟，甚至穿平跟反而会崴脚。
还有她的一套管理方式。汽车是个「直男行业」，她做的又是接地气的运营工作，这要求她足够强势，必要时甚至得大起嗓门发火；如今在线下店也一样。「如果我是男性管理者，我可能不用这种方式；但因为我是女性，我琢磨这个可能有更好的效果。当时他们会很难受，但随后我会弥补。聊一聊，大家还是挺能体谅我的。」
选择留在北京，她失去了一段爱情。北京不比郑州，以前她住最好的小区，过着自认优渥的生活，而现在，身边满是牛人，危机感在追着她。压力大的时候，她也会想想过去的生活、过去的爱情。但只要睡上一觉，便会自动重启，涂好口红，踏上高跟，开起路虎，奔去新一天。
作者刘琼宇，博望志二姐，想去南极打豆豆的女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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