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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 | 【调查】一个“跑路者”背后的不正当政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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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 | 【调查】一个“跑路者”背后的不正当政商关系

这只是近年来发生在中国的众多“跑路者”故事中的一个,这个故事背后是地方复杂混乱的政商关系。

图片摄影:刘向南

蓄一缕髭须、不近视但喜欢戴一副平光眼镜、身高1.6米左右、微胖、讲着一口“灌县(都江堰市旧称)话”的53岁男子罗大平,乍看上去给人一种“儒商”的印象。现在,这位“儒商”却成了中国公安部海外“猎狐”行动的对象,在公安部2014年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发布的“红色通缉令”中,他大名在列。

罗大平原是四川都江堰市金都村镇银行(下称“金都银行”)监事长,同时也是成都光大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光大地产”)与成都光大典当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光大典当”)的实际控制人,2013年9月,他突然在都江堰人的视野中消失,后来被发现是以移民方式与其夫人邹世君一起“跑路”到地中海岛国塞浦路斯,据坊间传言,夫妇二人“跑路”时携款2亿多元。

“跑路”之后,罗大平被举报利用金都银行监事长身份,以金都银行与光大典当为平台,并利用其市人大代表、商会副会长的光环,进行巨额诈骗。从2014年1月起,警方对罗大平事件立案侦查,但至今无果。由于牵涉众多,此事在都江堰市民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以都江堰古水利工程与青城山闻名于世的都江堰市,是辖于成都市的一个约61万人口的县级市,方位成都西北,距离成都约一个小时车程。2016年4月,界面新闻记者在都江堰市调查发现,罗大平事件并非简单的诈骗案件。该案有着明显的特殊性:其所“诈骗”的群体,并非普通民众,主体是其交游甚广的上游政商群体,罗利用光大典当进行“集资”,更被指有“官银”参与逐利。此事深深影响着小城都江堰的政商生态。

跑路者:一个有关李春城的谎言

罗大平是在2013年9月3日离开的都江堰。

此前一天,他专门去了原都江堰市政协副主席、原商会会长彭伟家里一趟。今年70岁的彭伟是都江堰市资深政商界人士,曾担任罗的“政治顾问”。

当天下午14时,罗大平来到彭伟家,他告诉彭伟,自己“要走一下”,因为原四川省委副书记李春城被抓后,李的秘书陈某也被抓了,陈某的弟弟跑到马来西亚去了。当时,罗大平正在对外宣称他参与了成都市启动于2012年的规模庞大的“北改”工程,宣称自己买下了2000亩地来建一个商业城,并得以从都江堰政商圈中借了大量资金来“投资这个项目”。

罗还告诉彭伟,为了买这块地,他送给李春城秘书陈某的弟弟1.5亿元人民币,以获得其帮助,在李春城落马后,陈某的弟弟在马来西亚躲了一年,前天回来后即被抓。

罗大平说,他现在要到北京去,筹措8000万元,再到广东去筹措几千万,把这1.5亿元的窟隆“填起来”。

彭伟之前已有耳闻,罗大平手里的钱,主要来自于他“经营”光大典当所得,多为高息“借”来,现在突然卷入到李春城案件中,他并未怀疑真实性,只是很同情罗。因为他们私交一向不错。

作为罗大平的“政治顾问”,彭伟还责问罗为何事前不把这1.5亿元的事情告诉他。当时给罗当“政治顾问”的还有都江堰市原工商联党组书记廖伦安,罗说他也沒有把此事告知廖,但是,他告知过都江堰市交通局原副局长陈某(非上述李春城的秘书陈某),陈后来在都江堰市交通局任调研员。

界面新闻记者在都江堰采访期间,至少三个以上信源都曾提及此陈某,称陈才是罗大平的光大典当的真正“总经理”,掌控着大局,虽然相关公司文件中从未出现他的名字。

那天,罗大平告诉彭伟,他之前还把送钱的事情告知过黄某,黄是都江堰市的名律师,是罗的常年法律顾问。

对于罗大平的这些说辞,彭伟信以为真,“我当时对他说,你出去后,必须每天给我来一个电话,我给你’顾问’。我是怕他牵涉到非法集资里去,也怕他牵涉到行贿受贿、卷入到李春城秘书的弟弟的事情里去。”

后来彭伟才清楚,罗大平所言不过是借以“跑路”的谎言——他根本就没有给李春城秘书的弟弟送1.5亿元。

跑路者罗大平。

“跑路”前夕,罗大平还到过都江堰市宏力企业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宏力企业公司”)董事长钱守维的家里,钱守维的妻子廖小平时为都江堰市人大副主任,2014年末钱守维因涉行贿被抓,2015年初,廖小平也以“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落马。

据一位熟悉内情的都江堰政界人士介绍,2013年9月1日晚20时左右,罗大平开着他的奔驰车来到钱守维家,一直呆到次日凌晨2点多,才被廖小平赶走。“罗大平在市农行借款800万,让钱守维帮忙担保,或是做贷款延期的担保,廖小平不同意。”结果,罗大平就把车停在钱家楼下,他在车里睡了一夜。次日凌晨6时半,罗在楼下几次三番给钱守维打电话。

都江堰市政商两界的很多人都知道,钱、罗两家关系亲密,廖小平与罗大平的妻子邹世君曾结成“干姐妹”,罗大平的儿子平时都称呼廖小平为“姨妈”,称呼钱守维为“姨爹”,这种关系在当地被称为“结亲家”。

上述不愿具名的人士说,钱守维“为人老实、心软、义气”,他见罗大平不断打电话来,就下楼来,见罗大平在车里睡了一晚,便给他签了字,这时廖小平还没有起床。

在罗大平事件中,据这位熟悉内情的人士称,钱守维除为罗大平担保800万元农行借款外,还曾借钱给罗,两项共涉资金2250万元,罗大平“跑路”时,这些钱都还没有归还。

罗大平其人:从泥瓦匠到“银行家”

在都江堰市经营酒店生意的宋确林认识罗大平是在1993年,那时宋还在阿坝州的地方大型国企黃龙电力公司任财务科长,罗大平在房地产领域的事业则刚刚起步。

当时,黃龙电力公司需要在都江堰建一个基地,宋确林负责此事。黄龙电力公司与阿坝州的另一个大型企业岷江水电公司组建了一个联营公司,宋确林兼任联营公司的财务经理。

当时,岷江水电也要在都江堰建基地,经宋介绍,罗大平给岷江水电的都江堰基地建了几万平方米的房子。

“这是罗赚到的第一桶金。”宋确林说,就在这期间,因为彼此关系越走越近,罗大平的女儿拜宋为“干爹”,兩家也结成了“亲家”。之后,又经宋确林介绍,罗大平在茂县等地修建电厂工程,又賺了一些钱。

罗大平是都江堰人,出生于崇义镇乡下,“早年是泥瓦匠”。在宋确林的印象里,罗大平应该连小学都沒毕业,但罗“脑壳很聪明,感觉对朋友也好”,自罗的女儿拜宋为干爹后,罗大平总是“亲家”、“亲家”地喊,兩家人经常在一起。

2000年前后,罗大平有得到一个好“机会”,都江堰一家名叫“还珠”的典当行要转手,罗通过包工程,当时已积累了两三千万元的财富,就把它买了下来,改名“光大典当”。

宋确林回忆说:“罗大平把光大典当公司做起来后,都江堰一些有权势的人也就进来了,或是隐形股东,或是化名股东。”

宋确林估计,前前后后,主要是通过经营光大典当公司,罗大平积累了六七千万元的财富。宋分析说,“罗大平思想出问题,是出于经营典当公司的后期。他操作典当公司,都是打法律的擦边球,主要是放高利贷。他思想膨胀了。”

宋确林注意到,就是在经营典当公司的后期,罗大平到四川大学读了个MBA(工商管理硕士),之后就戴起了眼镜。“他不近视,戴的是平光眼镜。他连小学都沒毕业,’罗大平’三个字都写不清楚,却裝起知识分子来了。我对他说过,你这是虚荣心。”

彭伟与罗大平认识,也可以回溯到1993年,当时彭伟在代理四川省两家国企在都江堰的投资,某位乡镇官员找到他,让他划8亩土地给罗开发,原来这位官员也是罗的“亲家”。

当时,四川省的这两家国企在都江堰共买了136亩土地用以开发房地产,1992年拿地时的价格是9万/亩,到1993年底就涨到13万/亩了,彭伟被要求以原购买价给罗。罗大平拿到这些土地后,计划修建8-12栋别墅,后因故只修了两个半栋就停了下来,这块土地不得不再次转手。

2001年,彭伟任都江堰市商会会长时,罗大平任市工商联常委。彭伟回忆:“他当时对工商联的工作也比较热心,除了交纳会费,每次都能参会。为了他的企业发展,他还特聘了一位很有水平的博士担任经济顾问,这让我对他印象很好。”

2006年,彭伟退休,卸任了市政协副主席、工商联(商会)会长职务,以后同罗断了联系。2008年“5.12”大地震后,他从外地回到都江堰,原工商联党组书记廖伦安约他一同去看望受灾的民营企业,当时廖伦安已是罗大平的“政治顾问”。随后,廖也拉上彭伟给罗大平当了“政治顾问”,这时的罗还沒有牵头组建金都银行,还主要是经营光大典当和光大地产。

彭伟回忆,他主要给罗大平“顾问”了两件事。

一是罗大平在崇义镇老家弄到2500亩土地,要修建“地主庄园”,“这是罗大平定的名字,他打算根据一些企业老板的具体需要,分别用两三亩地给他们建庄园,连丫环都要配齐,以享受地主式的生活。这是在大地震发生后不久,他说市委书记刘俊林同意了,李春城也同意了。”彭伟认为此项目不可行,进行劝阻,罗大平后来沒有继续这个项目,前期投入的100多万元打了水漂。

二是彭伟给罗大平介绍了北京、香港等地的多位名人朋友。“罗很有野心,想把他的事情做大,当时我也希望他们能把罗推出去。”彭伟说。

“地主庄园”项目流产后,罗大平很快牵头组建了金都银行,成为当地知名的“银行家”。宋确林回忆,2007年前后,国家进行村镇银行试点,已经经营多年典当公司的罗大平表示“想做金融”,当时罗在都江堰市颇有些份量,已是商会副会长、市政协委员。在罗大平的牵头之下,都江堰金都村镇银行于2008年末成立,罗出任监事长。

以典当之名:高利贷与“官银”

界面新闻查询罗大平曾经实际控制的光大地产与光大典当的工商资料,发现这两个公司依然存在,但状态各异。其中光大地产已于2015年7月14日被都江堰市工商局列入经营异常名录,原因是未能如期公示年度报告,但直到此时,其法人仍是罗妻邹世君。

工商资料显示,罗大平的光大典当成立于2002年7月,自成立之日起,罗一直是法人,直至2009年1月,金都银行成立不久,由于罗“工作变动”,法人变更为典当行核心高管马金富。2010年4月,公司住所由都江堰市变更到成都金牛区。在罗“跑路”前一年,2012年10月29日,马金富召集股东会,光大地产代表陈霞、四川省都江堰市君博科技有限公司代表邹世君及其他五名自然人参会。会议形成决议:由于目前经济市场发生变化导致公司在经营管理上出现严重困难,继续经营会使股东利益受到重大损失。会议决定解散典当公司,成立以陈霞为代表的公司清算组。

但是,光大典当并未就此解散,就在罗大平夫妇“跑路”沒几天,2013年9月9日,马金富再次召集股东会,形成决议:公司继续经营,撤销2012年10月29日关于解散公司成立清算组的股东会决议;免去马金富的法人、罗大平的公司经理、邹世君的监事诸职务;作为股东的成都光大地产將其持有的512万股权转让,以罗妻邹世君为法人的另一股东四川省都江堰市君博科技有限公司將其持有的100万股权也进行转让。此后,分别在2014年8月与2015年7月,光大典当公司又作过两次投资人信息变更。

从2002年成立起,至2013年“跑路”,罗大平共经营了光大典当11年。“罗大平的典当公司就是’吸低息,放高息’,就是放高利贷。罗在都江堰经营这么多年,在各部门都有朋友,他是大款,周围围着一帮有权有势的人,他在都江堰做什么事情,基本上都是一路绿灯,畅通无阻。”宋确林说,把钱放在罗大平的典当行,比银行利息要高得多,可以达到2分、3分,最高能到1角2。“比如,我有100万,让罗拿去,在春节这个节点能到1角利息,这是什么概念?100万元,一个月的利息就是10万元。”

另据一位接近罗大平的人士称,罗大平“收储”资金,还会以官场职位高低来定息,“官职高的,就可以给到3分或5分利。”

自罗大平远遁塞浦路斯后,关于其典当公司存有各种“官银”的说法就在坊间流传。“罗走到今天,与政界一些人有很大关系,”一位要求匿名的熟知罗大平的商界人士在接受界面新闻记者采访时说,“实际上,他们也是变相地利用罗,钱放到他那儿,利息高一些。这些人看到钱,什么都忘了,对罗推波助澜。罗非常擅长’搞定’人,他也确实‘搞定’了一些人,深浅都有。”

这位人士说,有时候罗也难免得意忘形,会对人吹嘘说:“白天我是银行行长,晚上我是组织部长。”有一次在钱守维、廖小平夫妇家里,罗与钱守维等几个朋友喝酒,罗喝得大醉,“他口无遮拦,什么都讲,一蹋糊涂,我对他说,你说这种话,是遇到我,如果是其他人,你脱不了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举报者彭伟。摄影:刘向南。

 不过,罗大平确实非常善于“拉关系”,一位曾给罗当过一段时间“秘书”的人士告诉界面新闻,“他想拿下谁,一定能拿得下,这是他的’长处’。”在经营光大典当公司的后期,罗大平在成都金牛区开了一家豪华会所,就被认为是专门用来拉成都的关系。一位熟知罗的当地商界人士说,“罗说他搞定了刘俊林书记,还说搞定了李春城,我们认为他是在吹牛。”

罗大平在收储“官银”的同时,一些公司或个人需要借钱,也会来找罗大平。界面新闻记者了解到,向罗大平的典当公司借钱,都是采取“砍头息”方式。“比如借100万,1角利息,罗会把利息先收了,你只能拿走90万。”上述商界人士说,如果逾期未能还钱,“可以由法院直接执行,比如你抵押的房子,直接进入拍卖程序。因为在光大典当借钱,要签’公证书’,每份公证书上都有这么一条:可以由法院直接执行。”

界面新闻记者在都江堰采访期间,至少见过两份这样的公证书,都是由都江堰市公证处出具,公证书上明确:根据国家有关法律的规定,本公证书具有强制执行的效力,当债务方某某不能按时归还借款,保证人某某在保证期限范围內又未履行保证责任时,债权方某某有权持本公证书向本公证处申请出具强制执行证书,并持执行证书向有管辖权的人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另外一位熟知内情的政界人士向界面新闻透露,后期罗大平在都江堰官场已经搅得很深,他在公检法都有人。界面新闻记者在都江堰市采访期间,至少三个信源都曾提及,都江堰市法院一位负责案件执行的法官的女儿就在罗的典当公司里当办公室主任,同时在罗的“高参律师”黄某手下学习法律。

为了规避法律,在借钱程序上,罗有一套自己的操作模式。上述政界人士说,其程序是这样的:借钱人先找罗大平,若罗同意借款,他会告知操盘全局的陈某,陈某再让借款人去找副总马某,最终都是以马某的名义来贷款,“这样性质就是个人借款,与典当公司没有关系。”

监事长被指“监守自盗”

“金都银行增资扩股,”是另一个曾被罗大平一再提及的事情,这确有其事,只是它的发生,已是在罗大平夫妇“跑路”近一年后了。

界面新闻查询金都银行工商资料获知,该银行是于2008年12月被银监会四川监管局批复同意开业的,该村镇银行主要是为当地农民、农业及农村经济发展提供金融服务,注册资本为8000万元,出资人共12家,其中攀枝花市商业银行是最大股东,出资1600万元,作为都江堰政府融资平台的都江堰新城建设投资有限责任公司出资700万元,持股比例为20%,钱守维的宏力企业公司与罗大平实际控制的成都光大房地产公司也分別出资700万元,各占持股比例8.75%。都江堰新城建设投资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冯健出任金都银行法人、董事长,钱守维等任董事,罗大平任监事长。

界面记者得到一份由金都银行办公室于2013年10月17日编制的《金都银行简报(第十七期)》,其中提到,罗大平于2013年9月15日提出辞去监事会股东监事和监事长职务,皆获批准。至此,罗大平任金都银行监事长职前后长达4年半有余。

据都江堰的一位政界人士向界面记者介绍,当初金都银行之所以能组建成功,罗大平的“能量”不可或缺。作为政策规定,组建村镇银行,必须有国有银行为大股东,攀枝花市商业银行之所以能加入进来,就是罗的关系。也正因为此,罗大平在担任金都银行监事长期间,对外总是宣称自己是金都银行行长。

在都江堰市都江堰大道上的那栋办公小楼里,一楼是服务大厅,二楼是各个部门,三楼是董事长、行长、监事长办公室,罗大平的监事长办公室比董事长、行长办公室的面积都要大,罗接待他的来自各地的政商界朋友,也都是在这间办公室里。

据一位知情者称,罗发起组建金都银行之后,罗在银行里安插了一些“他的人”,有些甚至任核心高管,比如在罗修建“地主庄园”时具体负责此项目的一位部下就做了信贷部主任,至今仍在该行任职高管。监事会的职权本来应是监督董事、高管执行职务情况,以避免发生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等方面之事,但由于罗有商会副会长、市政协委员等头衔,他在银行的实际权力比董事长、行长还要大,可以直接经手贷款业务。

有熟悉罗大平的人士注意到,自变身为当地“银行家”以后,罗大平也经常西装革履起来。“金都银行成了他发财的工具,他是监事长,监守自盗!”一位当地政界人士告诉界面记者,“起初,钱守维这些当地真正的商界大佬看不起他,他沒有文化,辈份又低,后来钱守维他们又依靠他,因为他有银行,有典当公司,需要钱,就用他这里来中转一下。”

工商资料显示,在罗大平夫妇“跑路”兩周后,2013年9月9日,金都银行董事长杨国荣召开股东会,形成决议,罗大平实际控制的成都光大房地产公司所持金都银行的共700万元股份被转让,其中96万转给钱守维的宏力企业公司,448万转给湖南中油光大燃气有限公司,156万转给攀枝花市商业银行股份有限公司。蹊跷的是,此时成都光大房地产公司法人邹世君已随罗大平一起“跑路”,在这份股东决议上,却仍盖上了一枚邹的个人印章。

2014年4月,金都银行増资扩股,注册资本由8000万元增加到1.6亿元,新吸收包括金都银行董事长杨国荣、行长刘沈华等在內的30人为新股东。

2015年3月27日,金都银行召开2015年第一次临时股东会,內容之一是转让钱守维的宏力企业公司所持金都银行1233.5万元股份。彼时,钱守维及其妻廖小平皆已被抓。

借“北改”项目骗钱

曾经关系密切、与罗彼此以“亲家”相称的宋确林也成了罗大平事件的受害者。

在阿坝州的黄龙电力公司被刘汉的汉龙集团收购之后,宋确林于2005年离开该公司,到都江堰做酒店生意。宋确林回忆,罗大平发起成立金都银行后,效益很好,罗几次对他说银行准备增资扩股,让他也来参加,宋表示没有钱,就没有参加。

2012年下半年,罗看到宋的酒店没什么债务,资产优良,还鼓动宋到金都银行贷款,宋确林没有把企业做大的野心,认为没必要贷款,就拒绝了。

随后的一天,罗大平拿出一份工程项目书给宋确林看,说他参与了成都市的“北改”工程,在某镇划了一大块地,要按国际化标准建一个生资/农资物流交易中心,罗告诉宋,这个项目要投资上百亿元,是个很好的机会,想让宋入个小股。

罗说“北改”工程是成都市一项规模庞大的建设项目,宋确林信以为真,这次动心了。

罗告诉宋,现在要前期工程要启动,需要一笔钱,因为宋没钱,罗就鼓动宋以自己的酒店做抵押,到金都银行贷款1000万元。2013年1月,宋确林以都江堰黄龙商务酒店有限公司的名义与金都银行签订了1000万元的抵押保证合同。

宋确林。摄影:刘向南。

贷到款后,宋确林并没有把这1000万元全部交给罗大平,“我说前期哪里会用1000万,就给了他500万。我们说好,以1年时间为限,项目上了,我再追加500万,共是1000万股本,1年时间内没有上,他把这500万连本带息归还我,我不参与了。”宋确林说,“结果没多久他就跑了。”

界面记者了解到,在罗大平“出走”之前,他在多人面前提及的他参与了成都市“北改”工程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一位要求匿名的熟知罗大平的当地商界人士告诉界面新闻,他早就知道罗的话是骗人的,他曾通过关系亲眼看过“北改”工程的相关文件,上面并没有罗大平的名字,“罗给人看的那份,是他伪造的,目的是骗钱。”

“政治顾问”死不瞑目

在罗大平“跑路”那天,他与彭伟约定,每晚22时前打个电话。彭伟回忆,2013年9月3日,罗大平于电话中告知:到北京了,在找钱;4日,罗打电话来说,事情还没办好,报平安;5日,罗打电话来报平安;6日,事情出现反常,22时早过了,罗还沒打电话来,当晚24时左右,彭伟打电话过去,罗没有接,后来彭伟又打电话过去,罗接了,在电话中,罗大平说,事情很快就办好了。

7日晚,罗大平打来电话,说他人已到香港了。“当时李春城事件已经闹得很大了,我怕他卷进去,还给他支招,让他赶紧跑远一点,他女儿在美国,我让他去找她。”彭伟说。他同时还向罗建议,一定要让邹世君留在都江堰稳定军心。

随后,彭伟向罗要来邹的电话,电话打过去后,邹说她也在香港,与罗在一起,“她说李春城秘书的弟弟是她介绍给罗的,她还在电话里哭了起来。”彭伟说。

听说罗大平夫妇已经到了香港,彭伟说他当时也就放了心,2013年10月10日,他从外地回到都江堰,“这时全市已经议论纷纷了,都在讲有谁在罗大平的典当公司里存了钱,存了多少钱。”

此前几天,彭伟曾收到原市工商联党组书记廖伦安发来的一首诗,“他说不想活了,住进了医院,很悲观。”彭伟随即去医院看望廖,廖躺在床上,正在输液,但已经奄奄一息,“几天之间,头发眉毛全变白了。”

廖伦安在退休后一直是罗的“政治顾问”。从廖的口中,彭伟这才知道,原来廖家也在罗的典当公司里存了钱,700万的房产交他扺押外加200万现金,总共900万元。

廖伦安于2015年6月去世,彭伟说他“死不瞑目。”

彭伟也曾以自己的资产为罗大平做过1000万元的抵押贷款,彭伟回忆,2009年11月,彭伟朋友经营的一家公司做灾后重建项目需要资金,找到他,让他想办法筹措500万元。彭伟便找到罗大平,以彭伟经营的伟达公司和他的三栋房子、一座工厂在内的个人资产担保,帮朋友向罗大平贷款500万元,月息为3分5,2010年,此笔贷款已结清,但彭伟并未取回作抵押担保的房产证。2010年11月,彭伟另一位朋友也以彭伟的前述资产作担保,向罗贷款500万,月息3分,该笔贷款也于2011年末结清。

2011年11月,罗大平告诉彭伟,金都银行要扩股,他要增持股份,要彭把资产借给他,他要在金都银行抵押贷款1000万,彭伟同意了,由于当时彭伟个人及伟达公司资产不够抵押1000万,彭伟还拿出了他参与经营的另一家公司的土地证和房产证。2012年底,罗大平告诉彭伟,那1000万元的贷款合同要展期1年,担保也要展期1年,罗说他在金都银行增持的股份要两年后才能质押贷款,到时才能归还证件。彭伟不会想到罗大平此时已有跑路的打算,又一次答应了罗。

2013年10月11日,在彭伟从外地回到都江堰的第二天,在纷纷扬扬的各种传言中,他听说一家政府融资平台公司的老总已去广州追罗大平了。界面新闻记者在当地采访期间,多次听闻这位老总的名字,当地传言他放在罗大平典当公司的资金有4000万。

彭伟也于10月12日晚飞到广州,一到广州即打电话给这位老总,问是否到了广州,但对方否认了。当日晚,彭伟给罗大平发了短信,说他已到广州,要了解真相。13日晨,彭伟打罗电话,罗沒有接,晚上,罗回电话说,他已到塞浦路斯,正和朋友一起在考察投资房地产项目。罗大平还让彭伟不要听信传言,并说“把房地产搞开了,平稳了,风声过了,会回来的”。

直到从广州回来,彭伟才从一位朋友那里得知,罗大平跑了,罗经营典当公司,要付高息,到期还不了,他是出去躲“水钱”了。

此后彭伟又跟罗大平通过一个电话,这一次,罗不得不告诉彭伟说,自己是沒办法才跑的,接人家的钱,金额在2亿元—2.2亿元之间,再加上邹世君的几千万,共2.5亿元左右。

罗大平还说,他是因为担心走不了,才对彭伟撒了谎。

彭伟很气愤,他在电话中对罗嚷到:“我要宰你了!”

这次通话时间是在2013年10月底,罗大平请求彭伟愿谅,“他说如果不愿谅他,回来就死在我面前。”彭伟让罗马上买机票回来,说可以再等他一天,“罗没反应,说要与邹世君商量一下。”

这一商量,就直到今天。

举报者

在彭伟看来,罗大平的行为不仅仅是背言弃义——“他骗的几十个人,都可以说是他圈子里的’恩人'”——还涉及刑事诈骗。彭伟自己之前也曾帮助过罗,在接受界面记者采访时,彭伟说他对罗也有一个逐渐认清的过程。

彭伟决定举报罗,在采取行动前,他发短信息给之前由他介绍给罗认识的一位北京的朋友:“彭伟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在与罗大平通话的次日,彭伟即到四川省公安厅找到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告诉他,罗大平事件是典型的刑事诈骗,但是最近正忙于李春城案件,省厅和成都市局都抽调了大批骨干,警力不够,所以建议他争取在都江堰市立案。

彭伟回到都江堰,2013年10月27日,立即给都江堰四大班子领导写了关于罗大平出逃的情况报告,28日又写了一份“紧急报告”,意在让他们赶紧采取行动——当时彭伟还以为罗尚未办好投资移民塞浦路斯的手续。

当时,都江堰新任市委书记张余松刚到任10天,他接任的是刚调任成都市人民政府市长助理的刘俊林。次年10月,在都江堰官场深耕了10年的刘俊林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

张余松在彭伟的报告上做了批示。后都江堰警方听取了彭伟的情况反映,并于10月30日受理了彭伟的报案。

为了能够引起警方更足够重视,壮大力量,彭伟决定和其他另两人一起举报罗大平,并约了都江堰市公安局主管经侦的一位副局长于2013年10月31日在某茶楼见面。彭伟决定联合的这两个人,一个是被“骗”2250万元的钱守维,另一人是某担保公司的总经理H,H当时还有一个身份,是都江堰一家政府融资平台公司的副总,H在罗“跑路”前几天也被骗了。

2013年7月,罗大平向H的担保公司贷款850万,利息3.5分,罗只用了半个月就还了这笔钱,同年8月20日前后,罗又要借1500万元,仍只用半个月,利息5分,这一次,H从自己的担保公司以3分利息贷款850万,又以担保公司名义拿出650万,经扣掉“砍头息”后,共1460万元,交给了罗,这笔钱在罗“跑路”前也未还上。

但是,就在他们几人就要见面的前夕,H打电话给彭伟,表示抱歉,说“别没能揭发罗大平,反而把自己给弄进去了,”临场退出了。

彭伟回忆,当时本来约定由钱守维开车接彭伟去赴约,甚至之前还是彭伟和钱守维一起给公安局副局长打的电话,说要见面谈举报罗,当钱看到H不参加,他也退出了,钱表示他的婆娘还在台上,他的企业还在都江堰,他如果被推到第一线,揭开罗大平的事情,要得罪很多人。

最后,只剩下彭伟一人举报罗大平了。彭伟回忆,2014年5月1日,在一个婚宴上,他与廖小平同桌而坐,廖小平说:“是我叫守维不参加举报的,举报要得罪很多人。”

2015年成都市召开廉政警示教育大会,廖小平出现在宣传片上,她痛哭流涕,画面打出的字幕说其利用权力影响对家族企业谋取利益、受贿。

尽管有都江堰市新任市委书记张余松的批示,彭伟的报案也在之后很快被受理,但是,直到2014年2月,警方才对彭伟的报案正式立案。彭伟认为,这是因为“阻力重重,有人不希望罗回来”。

界面记者了解到,在罗大平“跑路”后,在彭伟报案的同时,都江堰还有其他人在报案,但最初警方没有理会她们,说你们这是经济纠纷。随着彭伟的报案被立案,其他6人的报案很快也获立案,这当中就有宋确林。

岛国“寓公”:故事远未结束

自彭伟开始向官方举报罗大平之后,他沒有与罗再有联系。后来他从警方处得知,罗大平其实早在2012年就已经通过深圳一家中介公司办妥了移民塞浦路斯的手续。在都江堰采访期间,界面记者多次试图联系罗大平,但一直未果。

罗大平远遁近三年,这期间,卷入罗大平事件的群体都“闹翻了天”。彭伟除积极举报罗大平外,还身心俱疲地应对了一年多时间的官司。在罗大平“跑路”没多久,2013年9月下旬,金都银行要求他提前归还1000万元贷款及利息。2013年12月30日,以杨国荣任董事长的金都银行将其享有的债权都转让给了以杨国凡为法人的成都市青羊金山小额贷款有限公司(下称“青羊小贷公司”),随后彭伟被青羊小贷公司诉至法院,直至2014年10月中旬,成都中院审查认为罗大平“行为涉嫌构成合同诈骗罪,已由都江堰市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此案涉嫌经济犯罪,不属于经济纠纷案件,应移送公安机关侦查处理,对彭伟的起诉才被驳回。

由于涉及到500万元及利息,宋确林也被金都银行追债。银行方面在罗“跑路”后审查发现当时宋的贷款手续并不齐备,让宋䃼齐相应手续,宋没有理会。宋确林认为当时发放这笔贷款时,银行方面也有责任,宋确林说,“贷审会形同虚设,金都银行成了罗大平的工具。”

界面新闻多方采访获悉,包括与彭伟涉的1000万元以及与宋确林涉的500万元在内,在罗大平事件中,金都银行共受“损”逾4000万元,但是这一数字未能得到金都银行方面的证实。界面记者曾多次拨打金都银行行长刘沈华以及董事长杨国荣的电话,但截至发稿前,仍未获得二人的置评。

界面新闻记者了解到,除实际控制光大房产及光大典当外,罗大平还实际控制有其他多个公司,用于腾挪资金与放贷,据熟知罗的当地人士介绍,这些公司有的是由罗的司机做法人,有的是由崇拜他而与他有来往的当地生意圈后辈当法人,在罗突然远遁塞浦路斯后,这个群体中的一些人也被追债,这当中,称罗为“师傅”的高志全就因此背上了1500万元债务,他告诉界面新闻记者说:“我现在很无助,还不起,社会上追我,法院也追我,说我已涉嫌构成拒不履行法院生效判决罪。”

在2014年上半年都江堰警方对彭伟、宋确林等人的报案进行立案时,《告知书》上都写有“罗大平等人涉嫌诈骗”字样,但令一些当事人感到疑惑的是,罗大平“逍遥海外”,同被举报的罗的公司骨干成员却至今相安无事。有当事人告诉界面记者:“如果他们当中有人进去了,哪些官员在罗那里存了多少钱,就会一清二楚。”

2016年4月28日,界面新闻记者曾致电在采访中被多个信源提及的陈某,他曾任都江堰市交通局副局长,后在罗的典当公司负总责,相当于光大典当的“总管”,他在电话中说:“我不想多说是怎么回事,过去是朋友,现在怎么样是另外一回事,我只知道做人该怎么做就行了。”

而对于警方的侦查进展,界面记者了解到,2014年七八月份,彭伟、宋确林曾到市公安局找到一位副局长,这位副局长告诉他,罗已上了公安部的红色通缉令,确定罗在塞浦路斯,由于该国没有跟中国签订引渡条例,所以抓起来相对困难,但都江堰警方做了很多工作,市长也很支持,罗大平在塞浦路斯的门牌号、几条联络电话也都搞清楚了,警方也办好了护照,外汇也换好了,就等公安部通知。

此后便没有新的消息了。

2016年4月22日,界面记者致电都江堰市公安局主办此案的警官,获得的答复是:案件还在侦办之中,由于需要保密,不能接受采访。

在把都江堰政商两界搅得如“一锅粥”时,罗大平却在塞浦路斯逍遥自在。一位香港媒体人士陈先生于2014年前后曾在塞浦路斯见到过罗,他告诉界面新闻,罗在塞浦路斯当起了“寓公”,有个马老板在那儿开了个中餐馆,罗跟马老板混得很熟,天天过去吃饭。

当时,罗大平还对与陈先生一起的一个影视界的朋友说:“我给你投资个电影公司吧”,结果激动得陈先生的这位朋友整晚都没能睡好觉。

(文/界面新闻记者刘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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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 | 【调查】一个“跑路者”背后的不正当政商关系

这只是近年来发生在中国的众多“跑路者”故事中的一个,这个故事背后是地方复杂混乱的政商关系。

图片摄影:刘向南

蓄一缕髭须、不近视但喜欢戴一副平光眼镜、身高1.6米左右、微胖、讲着一口“灌县(都江堰市旧称)话”的53岁男子罗大平,乍看上去给人一种“儒商”的印象。现在,这位“儒商”却成了中国公安部海外“猎狐”行动的对象,在公安部2014年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发布的“红色通缉令”中,他大名在列。

罗大平原是四川都江堰市金都村镇银行(下称“金都银行”)监事长,同时也是成都光大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光大地产”)与成都光大典当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光大典当”)的实际控制人,2013年9月,他突然在都江堰人的视野中消失,后来被发现是以移民方式与其夫人邹世君一起“跑路”到地中海岛国塞浦路斯,据坊间传言,夫妇二人“跑路”时携款2亿多元。

“跑路”之后,罗大平被举报利用金都银行监事长身份,以金都银行与光大典当为平台,并利用其市人大代表、商会副会长的光环,进行巨额诈骗。从2014年1月起,警方对罗大平事件立案侦查,但至今无果。由于牵涉众多,此事在都江堰市民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以都江堰古水利工程与青城山闻名于世的都江堰市,是辖于成都市的一个约61万人口的县级市,方位成都西北,距离成都约一个小时车程。2016年4月,界面新闻记者在都江堰市调查发现,罗大平事件并非简单的诈骗案件。该案有着明显的特殊性:其所“诈骗”的群体,并非普通民众,主体是其交游甚广的上游政商群体,罗利用光大典当进行“集资”,更被指有“官银”参与逐利。此事深深影响着小城都江堰的政商生态。

跑路者:一个有关李春城的谎言

罗大平是在2013年9月3日离开的都江堰。

此前一天,他专门去了原都江堰市政协副主席、原商会会长彭伟家里一趟。今年70岁的彭伟是都江堰市资深政商界人士,曾担任罗的“政治顾问”。

当天下午14时,罗大平来到彭伟家,他告诉彭伟,自己“要走一下”,因为原四川省委副书记李春城被抓后,李的秘书陈某也被抓了,陈某的弟弟跑到马来西亚去了。当时,罗大平正在对外宣称他参与了成都市启动于2012年的规模庞大的“北改”工程,宣称自己买下了2000亩地来建一个商业城,并得以从都江堰政商圈中借了大量资金来“投资这个项目”。

罗还告诉彭伟,为了买这块地,他送给李春城秘书陈某的弟弟1.5亿元人民币,以获得其帮助,在李春城落马后,陈某的弟弟在马来西亚躲了一年,前天回来后即被抓。

罗大平说,他现在要到北京去,筹措8000万元,再到广东去筹措几千万,把这1.5亿元的窟隆“填起来”。

彭伟之前已有耳闻,罗大平手里的钱,主要来自于他“经营”光大典当所得,多为高息“借”来,现在突然卷入到李春城案件中,他并未怀疑真实性,只是很同情罗。因为他们私交一向不错。

作为罗大平的“政治顾问”,彭伟还责问罗为何事前不把这1.5亿元的事情告诉他。当时给罗当“政治顾问”的还有都江堰市原工商联党组书记廖伦安,罗说他也沒有把此事告知廖,但是,他告知过都江堰市交通局原副局长陈某(非上述李春城的秘书陈某),陈后来在都江堰市交通局任调研员。

界面新闻记者在都江堰采访期间,至少三个以上信源都曾提及此陈某,称陈才是罗大平的光大典当的真正“总经理”,掌控着大局,虽然相关公司文件中从未出现他的名字。

那天,罗大平告诉彭伟,他之前还把送钱的事情告知过黄某,黄是都江堰市的名律师,是罗的常年法律顾问。

对于罗大平的这些说辞,彭伟信以为真,“我当时对他说,你出去后,必须每天给我来一个电话,我给你’顾问’。我是怕他牵涉到非法集资里去,也怕他牵涉到行贿受贿、卷入到李春城秘书的弟弟的事情里去。”

后来彭伟才清楚,罗大平所言不过是借以“跑路”的谎言——他根本就没有给李春城秘书的弟弟送1.5亿元。

跑路者罗大平。

“跑路”前夕,罗大平还到过都江堰市宏力企业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宏力企业公司”)董事长钱守维的家里,钱守维的妻子廖小平时为都江堰市人大副主任,2014年末钱守维因涉行贿被抓,2015年初,廖小平也以“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落马。

据一位熟悉内情的都江堰政界人士介绍,2013年9月1日晚20时左右,罗大平开着他的奔驰车来到钱守维家,一直呆到次日凌晨2点多,才被廖小平赶走。“罗大平在市农行借款800万,让钱守维帮忙担保,或是做贷款延期的担保,廖小平不同意。”结果,罗大平就把车停在钱家楼下,他在车里睡了一夜。次日凌晨6时半,罗在楼下几次三番给钱守维打电话。

都江堰市政商两界的很多人都知道,钱、罗两家关系亲密,廖小平与罗大平的妻子邹世君曾结成“干姐妹”,罗大平的儿子平时都称呼廖小平为“姨妈”,称呼钱守维为“姨爹”,这种关系在当地被称为“结亲家”。

上述不愿具名的人士说,钱守维“为人老实、心软、义气”,他见罗大平不断打电话来,就下楼来,见罗大平在车里睡了一晚,便给他签了字,这时廖小平还没有起床。

在罗大平事件中,据这位熟悉内情的人士称,钱守维除为罗大平担保800万元农行借款外,还曾借钱给罗,两项共涉资金2250万元,罗大平“跑路”时,这些钱都还没有归还。

罗大平其人:从泥瓦匠到“银行家”

在都江堰市经营酒店生意的宋确林认识罗大平是在1993年,那时宋还在阿坝州的地方大型国企黃龙电力公司任财务科长,罗大平在房地产领域的事业则刚刚起步。

当时,黃龙电力公司需要在都江堰建一个基地,宋确林负责此事。黄龙电力公司与阿坝州的另一个大型企业岷江水电公司组建了一个联营公司,宋确林兼任联营公司的财务经理。

当时,岷江水电也要在都江堰建基地,经宋介绍,罗大平给岷江水电的都江堰基地建了几万平方米的房子。

“这是罗赚到的第一桶金。”宋确林说,就在这期间,因为彼此关系越走越近,罗大平的女儿拜宋为“干爹”,兩家也结成了“亲家”。之后,又经宋确林介绍,罗大平在茂县等地修建电厂工程,又賺了一些钱。

罗大平是都江堰人,出生于崇义镇乡下,“早年是泥瓦匠”。在宋确林的印象里,罗大平应该连小学都沒毕业,但罗“脑壳很聪明,感觉对朋友也好”,自罗的女儿拜宋为干爹后,罗大平总是“亲家”、“亲家”地喊,兩家人经常在一起。

2000年前后,罗大平有得到一个好“机会”,都江堰一家名叫“还珠”的典当行要转手,罗通过包工程,当时已积累了两三千万元的财富,就把它买了下来,改名“光大典当”。

宋确林回忆说:“罗大平把光大典当公司做起来后,都江堰一些有权势的人也就进来了,或是隐形股东,或是化名股东。”

宋确林估计,前前后后,主要是通过经营光大典当公司,罗大平积累了六七千万元的财富。宋分析说,“罗大平思想出问题,是出于经营典当公司的后期。他操作典当公司,都是打法律的擦边球,主要是放高利贷。他思想膨胀了。”

宋确林注意到,就是在经营典当公司的后期,罗大平到四川大学读了个MBA(工商管理硕士),之后就戴起了眼镜。“他不近视,戴的是平光眼镜。他连小学都沒毕业,’罗大平’三个字都写不清楚,却裝起知识分子来了。我对他说过,你这是虚荣心。”

彭伟与罗大平认识,也可以回溯到1993年,当时彭伟在代理四川省两家国企在都江堰的投资,某位乡镇官员找到他,让他划8亩土地给罗开发,原来这位官员也是罗的“亲家”。

当时,四川省的这两家国企在都江堰共买了136亩土地用以开发房地产,1992年拿地时的价格是9万/亩,到1993年底就涨到13万/亩了,彭伟被要求以原购买价给罗。罗大平拿到这些土地后,计划修建8-12栋别墅,后因故只修了两个半栋就停了下来,这块土地不得不再次转手。

2001年,彭伟任都江堰市商会会长时,罗大平任市工商联常委。彭伟回忆:“他当时对工商联的工作也比较热心,除了交纳会费,每次都能参会。为了他的企业发展,他还特聘了一位很有水平的博士担任经济顾问,这让我对他印象很好。”

2006年,彭伟退休,卸任了市政协副主席、工商联(商会)会长职务,以后同罗断了联系。2008年“5.12”大地震后,他从外地回到都江堰,原工商联党组书记廖伦安约他一同去看望受灾的民营企业,当时廖伦安已是罗大平的“政治顾问”。随后,廖也拉上彭伟给罗大平当了“政治顾问”,这时的罗还沒有牵头组建金都银行,还主要是经营光大典当和光大地产。

彭伟回忆,他主要给罗大平“顾问”了两件事。

一是罗大平在崇义镇老家弄到2500亩土地,要修建“地主庄园”,“这是罗大平定的名字,他打算根据一些企业老板的具体需要,分别用两三亩地给他们建庄园,连丫环都要配齐,以享受地主式的生活。这是在大地震发生后不久,他说市委书记刘俊林同意了,李春城也同意了。”彭伟认为此项目不可行,进行劝阻,罗大平后来沒有继续这个项目,前期投入的100多万元打了水漂。

二是彭伟给罗大平介绍了北京、香港等地的多位名人朋友。“罗很有野心,想把他的事情做大,当时我也希望他们能把罗推出去。”彭伟说。

“地主庄园”项目流产后,罗大平很快牵头组建了金都银行,成为当地知名的“银行家”。宋确林回忆,2007年前后,国家进行村镇银行试点,已经经营多年典当公司的罗大平表示“想做金融”,当时罗在都江堰市颇有些份量,已是商会副会长、市政协委员。在罗大平的牵头之下,都江堰金都村镇银行于2008年末成立,罗出任监事长。

以典当之名:高利贷与“官银”

界面新闻查询罗大平曾经实际控制的光大地产与光大典当的工商资料,发现这两个公司依然存在,但状态各异。其中光大地产已于2015年7月14日被都江堰市工商局列入经营异常名录,原因是未能如期公示年度报告,但直到此时,其法人仍是罗妻邹世君。

工商资料显示,罗大平的光大典当成立于2002年7月,自成立之日起,罗一直是法人,直至2009年1月,金都银行成立不久,由于罗“工作变动”,法人变更为典当行核心高管马金富。2010年4月,公司住所由都江堰市变更到成都金牛区。在罗“跑路”前一年,2012年10月29日,马金富召集股东会,光大地产代表陈霞、四川省都江堰市君博科技有限公司代表邹世君及其他五名自然人参会。会议形成决议:由于目前经济市场发生变化导致公司在经营管理上出现严重困难,继续经营会使股东利益受到重大损失。会议决定解散典当公司,成立以陈霞为代表的公司清算组。

但是,光大典当并未就此解散,就在罗大平夫妇“跑路”沒几天,2013年9月9日,马金富再次召集股东会,形成决议:公司继续经营,撤销2012年10月29日关于解散公司成立清算组的股东会决议;免去马金富的法人、罗大平的公司经理、邹世君的监事诸职务;作为股东的成都光大地产將其持有的512万股权转让,以罗妻邹世君为法人的另一股东四川省都江堰市君博科技有限公司將其持有的100万股权也进行转让。此后,分别在2014年8月与2015年7月,光大典当公司又作过两次投资人信息变更。

从2002年成立起,至2013年“跑路”,罗大平共经营了光大典当11年。“罗大平的典当公司就是’吸低息,放高息’,就是放高利贷。罗在都江堰经营这么多年,在各部门都有朋友,他是大款,周围围着一帮有权有势的人,他在都江堰做什么事情,基本上都是一路绿灯,畅通无阻。”宋确林说,把钱放在罗大平的典当行,比银行利息要高得多,可以达到2分、3分,最高能到1角2。“比如,我有100万,让罗拿去,在春节这个节点能到1角利息,这是什么概念?100万元,一个月的利息就是10万元。”

另据一位接近罗大平的人士称,罗大平“收储”资金,还会以官场职位高低来定息,“官职高的,就可以给到3分或5分利。”

自罗大平远遁塞浦路斯后,关于其典当公司存有各种“官银”的说法就在坊间流传。“罗走到今天,与政界一些人有很大关系,”一位要求匿名的熟知罗大平的商界人士在接受界面新闻记者采访时说,“实际上,他们也是变相地利用罗,钱放到他那儿,利息高一些。这些人看到钱,什么都忘了,对罗推波助澜。罗非常擅长’搞定’人,他也确实‘搞定’了一些人,深浅都有。”

这位人士说,有时候罗也难免得意忘形,会对人吹嘘说:“白天我是银行行长,晚上我是组织部长。”有一次在钱守维、廖小平夫妇家里,罗与钱守维等几个朋友喝酒,罗喝得大醉,“他口无遮拦,什么都讲,一蹋糊涂,我对他说,你说这种话,是遇到我,如果是其他人,你脱不了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举报者彭伟。摄影:刘向南。

 不过,罗大平确实非常善于“拉关系”,一位曾给罗当过一段时间“秘书”的人士告诉界面新闻,“他想拿下谁,一定能拿得下,这是他的’长处’。”在经营光大典当公司的后期,罗大平在成都金牛区开了一家豪华会所,就被认为是专门用来拉成都的关系。一位熟知罗的当地商界人士说,“罗说他搞定了刘俊林书记,还说搞定了李春城,我们认为他是在吹牛。”

罗大平在收储“官银”的同时,一些公司或个人需要借钱,也会来找罗大平。界面新闻记者了解到,向罗大平的典当公司借钱,都是采取“砍头息”方式。“比如借100万,1角利息,罗会把利息先收了,你只能拿走90万。”上述商界人士说,如果逾期未能还钱,“可以由法院直接执行,比如你抵押的房子,直接进入拍卖程序。因为在光大典当借钱,要签’公证书’,每份公证书上都有这么一条:可以由法院直接执行。”

界面新闻记者在都江堰采访期间,至少见过两份这样的公证书,都是由都江堰市公证处出具,公证书上明确:根据国家有关法律的规定,本公证书具有强制执行的效力,当债务方某某不能按时归还借款,保证人某某在保证期限范围內又未履行保证责任时,债权方某某有权持本公证书向本公证处申请出具强制执行证书,并持执行证书向有管辖权的人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另外一位熟知内情的政界人士向界面新闻透露,后期罗大平在都江堰官场已经搅得很深,他在公检法都有人。界面新闻记者在都江堰市采访期间,至少三个信源都曾提及,都江堰市法院一位负责案件执行的法官的女儿就在罗的典当公司里当办公室主任,同时在罗的“高参律师”黄某手下学习法律。

为了规避法律,在借钱程序上,罗有一套自己的操作模式。上述政界人士说,其程序是这样的:借钱人先找罗大平,若罗同意借款,他会告知操盘全局的陈某,陈某再让借款人去找副总马某,最终都是以马某的名义来贷款,“这样性质就是个人借款,与典当公司没有关系。”

监事长被指“监守自盗”

“金都银行增资扩股,”是另一个曾被罗大平一再提及的事情,这确有其事,只是它的发生,已是在罗大平夫妇“跑路”近一年后了。

界面新闻查询金都银行工商资料获知,该银行是于2008年12月被银监会四川监管局批复同意开业的,该村镇银行主要是为当地农民、农业及农村经济发展提供金融服务,注册资本为8000万元,出资人共12家,其中攀枝花市商业银行是最大股东,出资1600万元,作为都江堰政府融资平台的都江堰新城建设投资有限责任公司出资700万元,持股比例为20%,钱守维的宏力企业公司与罗大平实际控制的成都光大房地产公司也分別出资700万元,各占持股比例8.75%。都江堰新城建设投资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冯健出任金都银行法人、董事长,钱守维等任董事,罗大平任监事长。

界面记者得到一份由金都银行办公室于2013年10月17日编制的《金都银行简报(第十七期)》,其中提到,罗大平于2013年9月15日提出辞去监事会股东监事和监事长职务,皆获批准。至此,罗大平任金都银行监事长职前后长达4年半有余。

据都江堰的一位政界人士向界面记者介绍,当初金都银行之所以能组建成功,罗大平的“能量”不可或缺。作为政策规定,组建村镇银行,必须有国有银行为大股东,攀枝花市商业银行之所以能加入进来,就是罗的关系。也正因为此,罗大平在担任金都银行监事长期间,对外总是宣称自己是金都银行行长。

在都江堰市都江堰大道上的那栋办公小楼里,一楼是服务大厅,二楼是各个部门,三楼是董事长、行长、监事长办公室,罗大平的监事长办公室比董事长、行长办公室的面积都要大,罗接待他的来自各地的政商界朋友,也都是在这间办公室里。

据一位知情者称,罗发起组建金都银行之后,罗在银行里安插了一些“他的人”,有些甚至任核心高管,比如在罗修建“地主庄园”时具体负责此项目的一位部下就做了信贷部主任,至今仍在该行任职高管。监事会的职权本来应是监督董事、高管执行职务情况,以避免发生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等方面之事,但由于罗有商会副会长、市政协委员等头衔,他在银行的实际权力比董事长、行长还要大,可以直接经手贷款业务。

有熟悉罗大平的人士注意到,自变身为当地“银行家”以后,罗大平也经常西装革履起来。“金都银行成了他发财的工具,他是监事长,监守自盗!”一位当地政界人士告诉界面记者,“起初,钱守维这些当地真正的商界大佬看不起他,他沒有文化,辈份又低,后来钱守维他们又依靠他,因为他有银行,有典当公司,需要钱,就用他这里来中转一下。”

工商资料显示,在罗大平夫妇“跑路”兩周后,2013年9月9日,金都银行董事长杨国荣召开股东会,形成决议,罗大平实际控制的成都光大房地产公司所持金都银行的共700万元股份被转让,其中96万转给钱守维的宏力企业公司,448万转给湖南中油光大燃气有限公司,156万转给攀枝花市商业银行股份有限公司。蹊跷的是,此时成都光大房地产公司法人邹世君已随罗大平一起“跑路”,在这份股东决议上,却仍盖上了一枚邹的个人印章。

2014年4月,金都银行増资扩股,注册资本由8000万元增加到1.6亿元,新吸收包括金都银行董事长杨国荣、行长刘沈华等在內的30人为新股东。

2015年3月27日,金都银行召开2015年第一次临时股东会,內容之一是转让钱守维的宏力企业公司所持金都银行1233.5万元股份。彼时,钱守维及其妻廖小平皆已被抓。

借“北改”项目骗钱

曾经关系密切、与罗彼此以“亲家”相称的宋确林也成了罗大平事件的受害者。

在阿坝州的黄龙电力公司被刘汉的汉龙集团收购之后,宋确林于2005年离开该公司,到都江堰做酒店生意。宋确林回忆,罗大平发起成立金都银行后,效益很好,罗几次对他说银行准备增资扩股,让他也来参加,宋表示没有钱,就没有参加。

2012年下半年,罗看到宋的酒店没什么债务,资产优良,还鼓动宋到金都银行贷款,宋确林没有把企业做大的野心,认为没必要贷款,就拒绝了。

随后的一天,罗大平拿出一份工程项目书给宋确林看,说他参与了成都市的“北改”工程,在某镇划了一大块地,要按国际化标准建一个生资/农资物流交易中心,罗告诉宋,这个项目要投资上百亿元,是个很好的机会,想让宋入个小股。

罗说“北改”工程是成都市一项规模庞大的建设项目,宋确林信以为真,这次动心了。

罗告诉宋,现在要前期工程要启动,需要一笔钱,因为宋没钱,罗就鼓动宋以自己的酒店做抵押,到金都银行贷款1000万元。2013年1月,宋确林以都江堰黄龙商务酒店有限公司的名义与金都银行签订了1000万元的抵押保证合同。

宋确林。摄影:刘向南。

贷到款后,宋确林并没有把这1000万元全部交给罗大平,“我说前期哪里会用1000万,就给了他500万。我们说好,以1年时间为限,项目上了,我再追加500万,共是1000万股本,1年时间内没有上,他把这500万连本带息归还我,我不参与了。”宋确林说,“结果没多久他就跑了。”

界面记者了解到,在罗大平“出走”之前,他在多人面前提及的他参与了成都市“北改”工程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一位要求匿名的熟知罗大平的当地商界人士告诉界面新闻,他早就知道罗的话是骗人的,他曾通过关系亲眼看过“北改”工程的相关文件,上面并没有罗大平的名字,“罗给人看的那份,是他伪造的,目的是骗钱。”

“政治顾问”死不瞑目

在罗大平“跑路”那天,他与彭伟约定,每晚22时前打个电话。彭伟回忆,2013年9月3日,罗大平于电话中告知:到北京了,在找钱;4日,罗打电话来说,事情还没办好,报平安;5日,罗打电话来报平安;6日,事情出现反常,22时早过了,罗还沒打电话来,当晚24时左右,彭伟打电话过去,罗没有接,后来彭伟又打电话过去,罗接了,在电话中,罗大平说,事情很快就办好了。

7日晚,罗大平打来电话,说他人已到香港了。“当时李春城事件已经闹得很大了,我怕他卷进去,还给他支招,让他赶紧跑远一点,他女儿在美国,我让他去找她。”彭伟说。他同时还向罗建议,一定要让邹世君留在都江堰稳定军心。

随后,彭伟向罗要来邹的电话,电话打过去后,邹说她也在香港,与罗在一起,“她说李春城秘书的弟弟是她介绍给罗的,她还在电话里哭了起来。”彭伟说。

听说罗大平夫妇已经到了香港,彭伟说他当时也就放了心,2013年10月10日,他从外地回到都江堰,“这时全市已经议论纷纷了,都在讲有谁在罗大平的典当公司里存了钱,存了多少钱。”

此前几天,彭伟曾收到原市工商联党组书记廖伦安发来的一首诗,“他说不想活了,住进了医院,很悲观。”彭伟随即去医院看望廖,廖躺在床上,正在输液,但已经奄奄一息,“几天之间,头发眉毛全变白了。”

廖伦安在退休后一直是罗的“政治顾问”。从廖的口中,彭伟这才知道,原来廖家也在罗的典当公司里存了钱,700万的房产交他扺押外加200万现金,总共900万元。

廖伦安于2015年6月去世,彭伟说他“死不瞑目。”

彭伟也曾以自己的资产为罗大平做过1000万元的抵押贷款,彭伟回忆,2009年11月,彭伟朋友经营的一家公司做灾后重建项目需要资金,找到他,让他想办法筹措500万元。彭伟便找到罗大平,以彭伟经营的伟达公司和他的三栋房子、一座工厂在内的个人资产担保,帮朋友向罗大平贷款500万元,月息为3分5,2010年,此笔贷款已结清,但彭伟并未取回作抵押担保的房产证。2010年11月,彭伟另一位朋友也以彭伟的前述资产作担保,向罗贷款500万,月息3分,该笔贷款也于2011年末结清。

2011年11月,罗大平告诉彭伟,金都银行要扩股,他要增持股份,要彭把资产借给他,他要在金都银行抵押贷款1000万,彭伟同意了,由于当时彭伟个人及伟达公司资产不够抵押1000万,彭伟还拿出了他参与经营的另一家公司的土地证和房产证。2012年底,罗大平告诉彭伟,那1000万元的贷款合同要展期1年,担保也要展期1年,罗说他在金都银行增持的股份要两年后才能质押贷款,到时才能归还证件。彭伟不会想到罗大平此时已有跑路的打算,又一次答应了罗。

2013年10月11日,在彭伟从外地回到都江堰的第二天,在纷纷扬扬的各种传言中,他听说一家政府融资平台公司的老总已去广州追罗大平了。界面新闻记者在当地采访期间,多次听闻这位老总的名字,当地传言他放在罗大平典当公司的资金有4000万。

彭伟也于10月12日晚飞到广州,一到广州即打电话给这位老总,问是否到了广州,但对方否认了。当日晚,彭伟给罗大平发了短信,说他已到广州,要了解真相。13日晨,彭伟打罗电话,罗沒有接,晚上,罗回电话说,他已到塞浦路斯,正和朋友一起在考察投资房地产项目。罗大平还让彭伟不要听信传言,并说“把房地产搞开了,平稳了,风声过了,会回来的”。

直到从广州回来,彭伟才从一位朋友那里得知,罗大平跑了,罗经营典当公司,要付高息,到期还不了,他是出去躲“水钱”了。

此后彭伟又跟罗大平通过一个电话,这一次,罗不得不告诉彭伟说,自己是沒办法才跑的,接人家的钱,金额在2亿元—2.2亿元之间,再加上邹世君的几千万,共2.5亿元左右。

罗大平还说,他是因为担心走不了,才对彭伟撒了谎。

彭伟很气愤,他在电话中对罗嚷到:“我要宰你了!”

这次通话时间是在2013年10月底,罗大平请求彭伟愿谅,“他说如果不愿谅他,回来就死在我面前。”彭伟让罗马上买机票回来,说可以再等他一天,“罗没反应,说要与邹世君商量一下。”

这一商量,就直到今天。

举报者

在彭伟看来,罗大平的行为不仅仅是背言弃义——“他骗的几十个人,都可以说是他圈子里的’恩人'”——还涉及刑事诈骗。彭伟自己之前也曾帮助过罗,在接受界面记者采访时,彭伟说他对罗也有一个逐渐认清的过程。

彭伟决定举报罗,在采取行动前,他发短信息给之前由他介绍给罗认识的一位北京的朋友:“彭伟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在与罗大平通话的次日,彭伟即到四川省公安厅找到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告诉他,罗大平事件是典型的刑事诈骗,但是最近正忙于李春城案件,省厅和成都市局都抽调了大批骨干,警力不够,所以建议他争取在都江堰市立案。

彭伟回到都江堰,2013年10月27日,立即给都江堰四大班子领导写了关于罗大平出逃的情况报告,28日又写了一份“紧急报告”,意在让他们赶紧采取行动——当时彭伟还以为罗尚未办好投资移民塞浦路斯的手续。

当时,都江堰新任市委书记张余松刚到任10天,他接任的是刚调任成都市人民政府市长助理的刘俊林。次年10月,在都江堰官场深耕了10年的刘俊林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

张余松在彭伟的报告上做了批示。后都江堰警方听取了彭伟的情况反映,并于10月30日受理了彭伟的报案。

为了能够引起警方更足够重视,壮大力量,彭伟决定和其他另两人一起举报罗大平,并约了都江堰市公安局主管经侦的一位副局长于2013年10月31日在某茶楼见面。彭伟决定联合的这两个人,一个是被“骗”2250万元的钱守维,另一人是某担保公司的总经理H,H当时还有一个身份,是都江堰一家政府融资平台公司的副总,H在罗“跑路”前几天也被骗了。

2013年7月,罗大平向H的担保公司贷款850万,利息3.5分,罗只用了半个月就还了这笔钱,同年8月20日前后,罗又要借1500万元,仍只用半个月,利息5分,这一次,H从自己的担保公司以3分利息贷款850万,又以担保公司名义拿出650万,经扣掉“砍头息”后,共1460万元,交给了罗,这笔钱在罗“跑路”前也未还上。

但是,就在他们几人就要见面的前夕,H打电话给彭伟,表示抱歉,说“别没能揭发罗大平,反而把自己给弄进去了,”临场退出了。

彭伟回忆,当时本来约定由钱守维开车接彭伟去赴约,甚至之前还是彭伟和钱守维一起给公安局副局长打的电话,说要见面谈举报罗,当钱看到H不参加,他也退出了,钱表示他的婆娘还在台上,他的企业还在都江堰,他如果被推到第一线,揭开罗大平的事情,要得罪很多人。

最后,只剩下彭伟一人举报罗大平了。彭伟回忆,2014年5月1日,在一个婚宴上,他与廖小平同桌而坐,廖小平说:“是我叫守维不参加举报的,举报要得罪很多人。”

2015年成都市召开廉政警示教育大会,廖小平出现在宣传片上,她痛哭流涕,画面打出的字幕说其利用权力影响对家族企业谋取利益、受贿。

尽管有都江堰市新任市委书记张余松的批示,彭伟的报案也在之后很快被受理,但是,直到2014年2月,警方才对彭伟的报案正式立案。彭伟认为,这是因为“阻力重重,有人不希望罗回来”。

界面记者了解到,在罗大平“跑路”后,在彭伟报案的同时,都江堰还有其他人在报案,但最初警方没有理会她们,说你们这是经济纠纷。随着彭伟的报案被立案,其他6人的报案很快也获立案,这当中就有宋确林。

岛国“寓公”:故事远未结束

自彭伟开始向官方举报罗大平之后,他沒有与罗再有联系。后来他从警方处得知,罗大平其实早在2012年就已经通过深圳一家中介公司办妥了移民塞浦路斯的手续。在都江堰采访期间,界面记者多次试图联系罗大平,但一直未果。

罗大平远遁近三年,这期间,卷入罗大平事件的群体都“闹翻了天”。彭伟除积极举报罗大平外,还身心俱疲地应对了一年多时间的官司。在罗大平“跑路”没多久,2013年9月下旬,金都银行要求他提前归还1000万元贷款及利息。2013年12月30日,以杨国荣任董事长的金都银行将其享有的债权都转让给了以杨国凡为法人的成都市青羊金山小额贷款有限公司(下称“青羊小贷公司”),随后彭伟被青羊小贷公司诉至法院,直至2014年10月中旬,成都中院审查认为罗大平“行为涉嫌构成合同诈骗罪,已由都江堰市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此案涉嫌经济犯罪,不属于经济纠纷案件,应移送公安机关侦查处理,对彭伟的起诉才被驳回。

由于涉及到500万元及利息,宋确林也被金都银行追债。银行方面在罗“跑路”后审查发现当时宋的贷款手续并不齐备,让宋䃼齐相应手续,宋没有理会。宋确林认为当时发放这笔贷款时,银行方面也有责任,宋确林说,“贷审会形同虚设,金都银行成了罗大平的工具。”

界面新闻多方采访获悉,包括与彭伟涉的1000万元以及与宋确林涉的500万元在内,在罗大平事件中,金都银行共受“损”逾4000万元,但是这一数字未能得到金都银行方面的证实。界面记者曾多次拨打金都银行行长刘沈华以及董事长杨国荣的电话,但截至发稿前,仍未获得二人的置评。

界面新闻记者了解到,除实际控制光大房产及光大典当外,罗大平还实际控制有其他多个公司,用于腾挪资金与放贷,据熟知罗的当地人士介绍,这些公司有的是由罗的司机做法人,有的是由崇拜他而与他有来往的当地生意圈后辈当法人,在罗突然远遁塞浦路斯后,这个群体中的一些人也被追债,这当中,称罗为“师傅”的高志全就因此背上了1500万元债务,他告诉界面新闻记者说:“我现在很无助,还不起,社会上追我,法院也追我,说我已涉嫌构成拒不履行法院生效判决罪。”

在2014年上半年都江堰警方对彭伟、宋确林等人的报案进行立案时,《告知书》上都写有“罗大平等人涉嫌诈骗”字样,但令一些当事人感到疑惑的是,罗大平“逍遥海外”,同被举报的罗的公司骨干成员却至今相安无事。有当事人告诉界面记者:“如果他们当中有人进去了,哪些官员在罗那里存了多少钱,就会一清二楚。”

2016年4月28日,界面新闻记者曾致电在采访中被多个信源提及的陈某,他曾任都江堰市交通局副局长,后在罗的典当公司负总责,相当于光大典当的“总管”,他在电话中说:“我不想多说是怎么回事,过去是朋友,现在怎么样是另外一回事,我只知道做人该怎么做就行了。”

而对于警方的侦查进展,界面记者了解到,2014年七八月份,彭伟、宋确林曾到市公安局找到一位副局长,这位副局长告诉他,罗已上了公安部的红色通缉令,确定罗在塞浦路斯,由于该国没有跟中国签订引渡条例,所以抓起来相对困难,但都江堰警方做了很多工作,市长也很支持,罗大平在塞浦路斯的门牌号、几条联络电话也都搞清楚了,警方也办好了护照,外汇也换好了,就等公安部通知。

此后便没有新的消息了。

2016年4月22日,界面记者致电都江堰市公安局主办此案的警官,获得的答复是:案件还在侦办之中,由于需要保密,不能接受采访。

在把都江堰政商两界搅得如“一锅粥”时,罗大平却在塞浦路斯逍遥自在。一位香港媒体人士陈先生于2014年前后曾在塞浦路斯见到过罗,他告诉界面新闻,罗在塞浦路斯当起了“寓公”,有个马老板在那儿开了个中餐馆,罗跟马老板混得很熟,天天过去吃饭。

当时,罗大平还对与陈先生一起的一个影视界的朋友说:“我给你投资个电影公司吧”,结果激动得陈先生的这位朋友整晚都没能睡好觉。

(文/界面新闻记者刘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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